陈景屿心绪不安,没有听清小玉的话,只见到她期待的眼神和甜甜的笑脸,便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那奴才先把碗端下去。”
她说着,脚步雀跃地往屋外走。
临出门前,又回过头说,“主子,今儿是腊八,往年奴才的爹娘都会跟奴才说,就要长大一岁,让奴才更懂事些......奴才不用主子懂事,奴才只希望主子快快乐乐的,别再难过了。”
陈景屿心里被暖意倾覆,他正想说点什么,外头砰的一声,天际乍一亮,随即是络绎不绝的烟花燃放声。
小玉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打开门,嘴里说着,“主子,放烟花了.....”
一把锋利的剑从门外挑进来,只是晃眼间,小玉的笑脸就凝固在了脸上,她手中的瓷碗摔在地上,被外头的烟花声盖过。
陈景屿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在面前倒下,成为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他如坠冰窖,浑身不断地发抖,门外黑衣客刀起刀落,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陈景屿眼前逐渐没了声响。
“小玉......”他浑浑噩噩站起来,又喊了声,“小玉!”
回应他只有黑衣人,“陈大人,三殿下在外等候,事不宜迟,您快随属下前往。”
三殿下......李知迎。
腊月初八晴雪日,旧人再见时。
原来,李知迎的目标竟不是李知元,而是他自己。
陈景屿头晕目眩,心下剧痛,待黑衣人上前,身体先于思绪,已然夺过黑衣人手中的剑,黑衣人毫无防备,陈景屿出手快准狠,瞬间抹了他的脖子,鲜血喷洒出来,溅在了陈景屿的脸上和手上,顿时染上血腥气。
“她才十四岁,为什么......”
陈景屿眼睛全红了,弃了剑,踉踉跄跄前行想要把倒在血泊里的小玉抱起来。
方走近,眼前出现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李知迎一身夜行衣,俊美的脸颊上染了血,眼底皆是戾气,如同地狱前来的阿鼻使者。
“景屿,随本殿离开。”
李知迎抓住陈景屿的手,陈景屿毫不犹豫甩开。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对他好的人都会以悲剧收场?
李知迎不明所以,但言之凿凿地道,“本殿不能满盘皆输。”
而陈景屿,就是他棋盘里剩下的唯一一颗能制胜的棋子。
作者有话说:
李知迎:莫得感觉,只想搞事业
第21章
漫天的烟花把明轩殿照亮得如同白昼,也让陈景屿看清了满地的尸体。
这些宫人方才还在期待看腊八的烟火,可转眼间,就没了呼吸。
给他们带来无妄之灾的,是陈景屿。
陈景屿心神俱碎,在李知迎准备上前时,提了剑对准他的喉咙,满眼都是怨恨。
李知迎眼神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不可思议,“你想要杀本殿?”
“三殿下,”陈景屿说话颤抖,他垂眸就能瞧见小玉瞪大的眼睛,似乎在控诉着他,“这些人,何其无辜,为何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李知迎冷淡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语气仿佛碾死的不过一群蝼蚁。
陈景屿向来知道,李知迎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但如此草芥人命,还是让他心寒。
曾经他因爱蒙蔽双眼,能为李知迎做尽一切事情,可他早已醒悟,绝不会一错再错。
今日,他要亲手了结他和李知迎的八年情分,赎清自己的罪孽。
“我不会和你走,”陈景屿语气坚定,握剑之手越紧,“别再执迷不悟了。”
李知迎失望地闭了闭眼,道,“你至今还看不清局势,难不成,你以为三弟会再信你?”
直戳中陈景屿最痛之处。
他凄然一笑,提剑上前,“信与不信,我已不在乎了。”
李知迎眼神犀利,在陈景屿的剑上来之前往旁一躲,眼见时辰不早,再耽搁下去谁都走不了,他狠了狠心,一掌劈向陈景屿颈后,陈景屿本就不会武,不是李知迎的对手,躲了一下依旧没能躲过,接着手腕便是一痛,剑刹那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景屿,今日你是心甘情愿也好,是不情不愿也好,本殿绑也要将你绑走。”
李知迎音色狠厉,挟持着陈景屿一路出了明轩殿。
外头围了三十多个死士,皆是李知迎的心腹,他在宫中潜伏三月有余,里应外合,好不容易才得到今日时机,定要杀出重围。
所过之处,烟花烂漫,血色蔓延。
陈景屿被李知迎掐着脖子难以动弹,只得亦步亦趋跟着。
这等阵仗早已惊动侍卫,三十多人护着李知迎,但到底寡不敌众,等杀到宫门口,李知迎身边的人只剩下一双手的数目。
陈景屿以为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但心中竟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得到了解脱。
李知迎的剑上沾满鲜血,一滴滴地往下落。
“景屿,你说,本殿能不能杀出重围?”
陈景屿听见李知迎附在他耳边说话,听不出喜与悲。
此刻他反而有些迷茫,不禁看向李知迎的脸,从他的角度看去,李知迎脸颊上染了点点血腥,明知前路已无,却丝毫没有半分慌乱,仿佛......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其实,能与你死在一块,我不觉得委屈。”
他头一回,在陈景屿面前不用本殿二字,陈景屿心下激荡,李知迎这时回头朝他笑了笑,笑容与初见时那般,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与意气风发。
“你根本就不是想出宫。”陈景屿一语道破。
李知迎在杀戮中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沉沉看着陈景屿,不再隐瞒,“知我者,景屿也。”
他如今这等境地,哪里还有东山再起的势头,局势早定,他只不过,不想输得那么难看。
李知元不能样样都得,江山与陈景屿,他总要赢一个。
陈景屿露出个略显悲凉的神色,“也好......”
如果能让一切罪孽消失于今夜,那要他一条无关紧要的性命又何妨?
忽然间,四周骤亮,火把将李知迎一等人团团围起来。
比天高的城墙上,在弓箭手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陈景屿遥遥望着,今夜的李知元龙袍加身,白面如玉,威严如山,可真真是帝王之姿。
如此遥远距离,叫他看不真切,也生出敬畏之心。
“李知迎,”李知元在火光中音色洪亮,“别再无谓挣扎,束手就擒吧。”
弓箭手随着他话落,刷刷刷地将箭头的方向指向李知迎。
陈景屿站在鲜血之中,没有抵抗,也没有畏惧。
“七弟,你我血浓于水,你当真下得了手吗?”李知迎轻轻笑了笑,把陈景屿推到前面,“又或者说,你对他下得了手吗?”
陈景屿站定在李知迎身前,抬头与李知元对视,他瞧见李知元冷峻的神色丝毫不改,纵然早已知晓自己在李知元心中无足轻重,可真正看见李知元毫不在乎,依旧难掩伤痛。
那日陈景屿向李知元有所透露,李知元便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明轩殿亦有部署,只是没想到,李知迎竟全力挟持陈景屿,李知元得知陈景屿被李知迎带走时,惊得摔碎了手中的琉璃盏,只是他不敢在李知迎面前流露出对陈景屿的半分在意。
越是在意,就越将自己的弱点摊在敌人面前,陈景屿就越是危险。
如此,他只得装作满不在乎,做一个无情者,“乱臣贼子,其罪当诛,朕有何顾虑。”
听闻此言,陈景屿心下再无波澜,他甚至庆幸李知元终于长成杀伐果断的帝王,往后,便不会再被他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欺骗,便不会再无端端受伤害。
李知迎大笑起来,他握住陈景屿的手,说道,“你可听见了,他要你的命?”
陈景屿侧过脸,淡然道,“三殿下,你怕死吗?”
李知迎被他无端端的一句问得怔住了。
“没有人会不怕死对不对?”陈景屿紧接着道。
他和李知迎相识八年,旁人不知,但他与李知迎可算是相怜之人。
亲母惨死,认贼作母,父亲不顾,受尽白眼,李知迎是在嘲讽与痛苦中成长起来的,他爱权势天经地义,所为的,不过不再被人瞧不起。
黄泉路上多孤单,李知迎会不会怕呢?
陈景屿反握住李知迎的手,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我陪你。”
李知迎双目闪烁,手指冰凉,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凄苦。
运筹帷幄多年,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所幸的是,竟还有人替他感同身受。
“景屿,你可知......”
他声音太小,陈景屿侧耳去听,李知迎双唇一启一合,却猛地将陈景屿推了出去。
李知元眼底寒凉,即刻挥手,十几支箭脱弦而出,划破长空,刺入李知迎的肉身里,发出沉闷声响。
陈景屿双目圆睁,在一片哀嚎中,读出了李知迎的唇语。
他说,我舍不得你陪我死。
李知迎倒在血泊之中,天边的烟花还在燃放,璀璨异常,他伸手去摸,摸得一手的幻影。
他今年二十八岁,前半生被蒙蔽在假象之中,后半生为权势羁绊,而今,终于可以放下一切,长眠不起。
满盘皆输又如何,幸而,他死前还有人为他难过,为他哭。
他忆起与陈景屿的过往,若是......若是......只不过是痴想。
陈景屿踉踉跄跄地扑到李知元身上,无声痛哭,上下牙止不住地打颤,叫他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李知迎满身血污,与他墨色的夜行衣融为一体。
“记住我,”李知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陈景屿的衣角,“陈景屿,别忘了我。”
他活了二十八年,只有陈景屿一人曾如珍宝把他放在心里,临死前,也只想抓住这最后一点温暖。
陈景屿用衣袖擦去他唇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哽咽地喊他的名字,“李知迎。”
不是南朝的三皇子,仅仅是李知迎。
李知迎想笑,却笑不出来了。
陈景屿抱着他,一句句地喊他的名字,希望能指引他黄泉的路。
下一辈子,不要再投身帝王家。
李知元毫无威严从城墙奔跑下来时,远远见到的,就是陈景屿在血泊中抱着李知迎哭的画面。
莫大的哀伤将陈景屿笼罩起来,竟让李知元不敢再上前。
他怕见到陈景屿仇恨的双眼,怕他与陈景屿之间,从此横贯一个迈不过去的李知迎。
却是陈景屿先一步瞧见了他,继而颤巍巍地朝李知元磕头行礼。
李知元身侧的蔡卓见此景,忍不住拔刀相见,怒道,“陛下,这等乱臣贼子,绝不可再留。”
蔡卓一心想铲除陈景屿,可算找到了机会。
陈景屿闭上了眼,不再辩驳。
蔡卓的剑未能往前一步,被李知元压下了手腕。
李知元上前两步,居高临下问陈景屿,“你,可有话要说?”
陈景屿抬头,在火光中与陈景屿对视,涩然问道,“陛下会信吗?”
李知元眼神深沉如海,没有回答。
陈景屿一心求死,选择在最坏的时机说出实情,“那日偷虎符,并非我所愿,陛下信吗?”
李知元张了张嘴,他心里仿佛被万丈海浪席卷,将信之字没来得及说出口,蔡卓已先怒不可遏,大斥道,“满口胡言,当日我与陛下看得真真切切,休要再狡辩!”
陈景屿眼神一暗,连连说了两个是字,继而忍不住自嘲地低笑起来,李知迎说得对,李知元不会再信他了。
他笑得胸腔起伏,忍不住一阵腥甜涌上,一口鲜血喷洒在了李知元的靴面上。
李知元被无上的惊恐淹没,眼前一晕,冲上去抱住了陈景屿。
他说,信,朕信。
但陈景屿已昏迷不醒,未能听见。
是陈景屿说得太迟,是李知元说得太迟。
而有些话,一旦犹豫一瞬便不能成真。
作者有话说:
需要说明:陈景屿对李知迎的感情非常复杂,是明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善人却依旧难以割舍的存在。
要区分的话,陈景屿对李知迎是喜欢(曾经),对李知元是爱。
此外,李知迎动过要陈景屿跟他一起死的念头,江山和陈景屿他要赢一个,但是最终没舍得,因为陈景屿是唯一一个与他感同身受并至始至终在乎他的人。
以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嘴是用来说清楚误会的,千万不要死鸭子嘴硬!
第22章
刘太医不知道第几次被叫来给陈景屿把脉,忍不住地直叹气。
只是这一回,陈景屿竟然住进了太极殿——李知元的寝宫。
这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一个无名无分的男子,就这样住进帝王的宫殿,难免落人口舌,但李知元似乎完全不在意外人如何说,执意行之。
李知迎一死,李知元最大的威胁也便被铲除,只是依照刘太医看来,李知元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说到底,李知迎与李知元同根同脉,兄弟相残,天下定会议论,想来史书也会记下浓重一笔,李知元弑兄一事会流传前年。
号完脉,刘太医郑重写下方子,李知元面色万分焦急,得知陈景屿只是一时攻心呕血,才松了一口气。
宫里珍贵药物取之不尽,李知元给陈景屿用起来也毫不手软,纵然如此,陈景屿还是昏睡了整整两夜才转醒,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若一阵风就能吹跑。
初醒,陈景屿还下意识想去找小玉,待想起小玉已成为刀下亡魂,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给他送药的是一个陌生的宫侍,他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正处于陌生之地。
这儿比明轩殿不知繁华多少,就连来往宫人所着衣物的面料看着都堪比富贵人家,直到见了王公公,他才反应自己可能是在李知元的宫殿里。
只有天子身边的人才有如此殊荣。
王公公见他醒了,笑得脸上褶子都明显了许多,连忙让宫人去御书房请李知元。
陈景屿昏迷这两日,李知元茶饭不思,脾性暴躁,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这医治李知元的良药总算醒过来,他如何能不高兴?
“陈大人,陛下很快就过来了。”
听见王公公这么说,陈景屿惨白的脸更显难看,他没有说话,一闭上眼,就想到惨死的李知迎。
心口郁闷,陈景屿剧烈咳嗽起来。
宫侍连忙上来喂水,可陈景屿却咳得停不下来,仿佛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似的。
好在刘太医留了些止咳的药果,喂陈景屿吃下一颗,情况才有所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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