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得久了,陈景屿的面色也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粉,他犹豫再三,问王公公,“三殿下......”
他说了个开头,屋外传来一阵阵叩拜的声音,陈景屿及时住了嘴,可还是被到来的李知元听了去。
李知元不知该喜还是该气,喜陈景屿终于醒来,又气陈景屿醒来第一句话是询问李知迎。
这样矛盾的情绪之中,李知元的脸顿时耷拉下来,他原先焦急着看望陈景屿的脚步变得平缓,应道,“三哥是南朝血脉,纵然狼子野心,也理应风光大葬。”
王公公极其有眼力见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陈景屿靠在床沿,许久才说,“陛下宽宏大量,实属明君。”
李知元不爱听陈景屿说有关李知迎的任何事,更厌恶陈景屿为李知迎道谢。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过问腊八之事,但李知元便是控制不住自己,“三哥伙同党羽于腊八逃匿之事,你一早便知晓?”
这话听在陈景屿耳里如同秋后问账,他蔫蔫地抬了抬眼,“略知一二。”
李知迎差人传信给他,算起来,也是知晓的。
李知元本以为陈景屿会翻过这页,却猝不及防听到陈景屿承认的回答,咬了咬后槽牙,“为何不告诉朕?”
陈景屿定定地看着他。
李知元还想发作,却见陈景屿眼眶刷的红透,用一种极度哀伤的语气说,“臣,也很后悔。”
若不是他想保李知迎,小玉便不会无故牺牲,明轩殿的宫人就不会因他而死。
到头来,他什么都没能保住。
李知元怔住,心里密密麻麻的疼,萦绕的怒气消散些许,不自然地道,“知道错了就好。”
陈景屿眼睛一眨,无声落泪,“臣自知罪不可赦,但臣能不能求陛下一事?”
李知元至此都见不得陈景屿哭,只得摆出一副冷峻神色掩盖自己的怜惜,“你说。”
“臣恳请陛下,安顿明轩殿的宫人,让他们入土为安。”
自古宫侍死后,都是将尸体拿破布裹了丢弃在后山,任由风吹日晒野狗啃食化作尘土,李知元不明陈景屿的意图,但既然陈景屿开口了,他思索一顿,还是颔首应承。
陈景屿感激道,“多谢陛下。”
他的口吻过分疏离,真就如同臣子与帝王般,毕恭毕敬,李知元心里不大舒服,想起陈景屿昏迷前的说辞,正想追问虎符之事,太极宫外传来一阵喧闹。
李知元眉头狠狠一皱,是他发火的前兆。
门外王公公焦急说,“皇后娘娘,使不得啊,陛下有要事在身,您不可进去。”
陈景屿面色一僵。
王公公话落,被称作皇后娘娘的女子已经闯了进来。
只见一个俏丽少女身着繁琐宫服,大步地迈了进来,发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叮叮当当地碰在一起,如同展翅高飞的凤凰,极其艳丽。
陈景屿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他既羞又愧,手不自觉发起抖来。
王公公跪倒在地,“陛下,奴才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李知元不耐烦道,“别动不动就该死,出去。”
他说话见,蔡怡已经小跑上前,音色清脆,“听哥哥说,陛下在太极宫藏了娇娇儿,臣妾特地来看一眼。”
陈景屿无地自容,几乎要把脸埋到臂弯里去。
谁知李知元并没有反驳,竟任由蔡怡跑到他床边。
一股极好闻的花香飘来,陈景屿未来得及反应,蔡怡就坐到了床上,低头想要看他的脸,嘴里说着,“怎么还害起羞来了,抬起头给本宫看看。”
陈景屿惊愕于蔡怡的作风,忍不住抬起头来一看究竟,只见少女小巧的下巴挂着娇俏的笑,眼里皆是好奇,并没有一丝敌意,她见了陈景屿的脸,感慨道,“果真是佳人!怪不得陛下要藏得这么严实。”
李知元看不下去了,过来拉她的手,“差不多得了。”
“我不,”没了外人,蔡怡不自称臣妾了,她好奇地对陈景屿看了又看,啧啧道,“好看是好看,可陛下也太苛责人了,瞧瞧,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陈景屿猜不准蔡怡的心思,一言不发任她看。
“我知道你,你叫陈景屿,”蔡怡凑近了些,拿指头指向自己,“我是蔡怡,蔡卓的妹妹,李知元的皇后。”
陈景屿脸上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如鲠在喉,“皇后娘娘。”
说着就要起身行礼。
蔡怡哎哎叫着把他按了回去,“你干什么,我可不敢要你给我行礼,李知元会生我气的。”
李知元又要来抓她,“好了好了,人也看了,你快些出去吧。”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蔡怡狡黠一笑,“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把你吃味的事情抖出来。”
李知元面色一变。
蔡怡抓着陈景屿的手道,“李知元可在意你了,好几次为你买醉呢......”
眼见她又要说,李知元面子上挂不住了,一把将她从床上扯下来,“再口无遮拦,朕拿你哥哥问罪。”
蔡怡瞪他一眼,转而对陈景屿甜甜地笑,“以后见面我再和你说,李知元就是个大醋缸。”
陈景屿错愕不已,读不懂她的话。
李知元怎么可能会吃他的醋呢?
他忍不住去看李知元,却见李知元面色不太自然。
“对了,还有一事我要告诉你......”
蔡怡话没能说出口,李知元急忙捂住她的嘴,抓着她的手往外走。
等到了宫门口,蔡怡才勉强说了句,“下回,下回我一定和你说。”
陈景屿看他们拉拉扯扯出了太极宫,一时竟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似乎在蔡怡面前,李知元才有了从前的影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李知元脸上见过这么生动的神情了。
想起宫人谈论李知元一连几日宿在蔡怡寝宫的事,陈景屿神情落寞三分。
想来,李知元是真心喜爱蔡怡这般活泼娇俏的女子。
也好......他竭力说服自己,如此也很好。
至少,还有人能陪着李知元说笑。
作者有话说:
本文最大助攻出场
第23章
连着几日,陈景屿都泡在了药罐子里。
偶尔也会恍惚身边还有小玉的声音,但回过神来,眼前只是太极宫的宫侍。
他一生所得善意不多,小玉便是其中之一,却是因他而死,怎能不叫他愧疚至极。
幸而李知元果真如他所说,将小玉安葬,也算是他在人生为小玉尽的最后一点责。
太极宫的宫侍不愧是伺候天子的人,一个个谨言慎行,白日陈景屿甚至都听不到人声,仿佛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这么一个人。
李知元每晚处理完事务都会过来看他,二人只字不提李知迎的事情,好似火光漫天的那夜从未发生过,但他们都知晓,不过是刻意避开了心里的疤,怕一旦揭开便是鲜血淋漓。
只是他想不通,为何蔡怡会再出现在太极宫。
他无名无分住在此处已落人口舌,身为国母的蔡怡理当看他极其不快才是,怎么如此笑脸盈盈地趴在桌前同他说话?
“你住在这儿不闷吗?”
陈景屿避开她明亮的眼,像是多看一眼就要羞愧得抬不起头,“皇后娘娘放心,臣过些日子就会搬离。”
蔡怡坐近了些,“是这儿住得不舒服?”
陈景屿摇头,“不是。”
“那是李知元欺负你?”
陈景屿早因先前蔡怡直呼李知元的名讳而惊讶,如今听她喊得轻巧,想来与李知元关系匪浅,也就见怪不怪了,又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要搬走,我还想多和你相处呢,”蔡怡眨眨眼,恍然大悟,“哦,我知晓了,你是怕别人非议?”
陈景屿未曾想她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那有什么的,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蔡怡卖了个关子,“我倒是听闻李知元被那群迂腐的老头子缠得焦头烂额呢......”
陈景屿闻言终于抬起了头。
蔡怡见他有了反应,高兴道,“你不知道吧,朝中大臣写了好些折子上谏,要李知元把你赶出太极宫呢。”
陈景屿眼神一暗。
蔡怡又连忙道,“不过你别担心,李知元可是天子,他想做的事,有谁拦得住,这儿是他的寝宫,他想让你住多久你就住多久,旁人说的话有何干?”
陈景屿捏不准蔡怡的态度,只觉得她与一般女子不大相同......有谁能准许自己丈夫的寝宫里藏了人,虽然李知元是天子,注定要三宫六院,但这也未免太大方。
见陈景屿又不说话了,蔡怡悠悠叹气道,“你们两个可真是......”
陈景屿瞧着她。
蔡怡语出惊人,“一个黄雀鸟,一个闷葫芦,天生的绝配!”
陈景屿完全接不了话,只得尴尬地笑笑。
蔡怡嘟囔道,“要不是李知元不让我说,我就告诉你了......”
她说着,抓了把果仁一颗颗往嘴里放,总算又找到话题,“哥哥说,你以前是李知迎那边的?”
陈景屿心狠狠一跳,唇抿得极紧。
“你别紧张,我就是问问,”蔡怡啧道,“怪不得李知元要生你气呢,我跟他认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他发这么大的火。”
陈景屿犹豫再三,忍不住问,“皇后娘娘和陛下相识很多年?”
“我们打小就认识,我、哥哥和李知元是一起长大的。”
那便是青梅竹马了,难怪蔡怡可以在李知元面前如此真性情。
陈景屿难掩羡慕之情,他与李知元之间起源于欺骗,终止于误会,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堪。
“你呢,你和李知元是怎么认识的?”
陈景屿见她如此率性,心里不免多几分好感,于是道,“我和陛下......”说了个开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摇摇头,“一言难尽。”
蔡怡拉住他的袖子,“时辰还早,你慢慢说,我愿意听。”
陈景屿如何告诉她自己和李知元其中的弯弯道道,说来怕是蔡怡要记恨上他了。
等了一会,李知元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你愿意听,人家可不愿意说。”
陈景屿和蔡怡一同看向门口,李知元不知何时悄然到了太极宫,也不知将他们之间的谈话听去了多少。
李知元一来,陈景屿便不再开口。
蔡怡站起来颇为埋怨道,“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李知元瞧她一眼,又看看垂首的陈景屿,二话不说打发人走,“这儿可是朕的寝宫,你该回你的凤鸣殿了。”
蔡怡不满,“我不能留下来用膳吗?”
李知元毫不犹豫地摇头。
“小气鬼,”蔡怡又抓了一把果仁,见陈景屿低头不语,想了想,凑在陈景屿耳边轻声说,“你别怕他,他喜欢你喜欢得要了命,再凶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陈景屿神色错愕,抬头见蔡怡狡黠地朝他眨眨眼睛。
李知元喜欢他喜欢得要了命?他在心里苦笑,怕是想要了他的命吧。
眼见蔡怡就要走,陈景屿竟有些想要她留下来,也好过屋里只剩下他和李知元相对两无言。
如此率真的女子,陈景屿很难不心生好感。
倒与李知元甚是般配。
李知元代替蔡怡坐到了陈景屿的身边,半晌,缓缓道,“蔡怡天性纯真,向来口无遮拦,她说的胡话,你信个两分即可。”
陈景屿听出他语气里的亲昵,舌尖发苦,但还是颔首称是。
方才还算有点人气的太极宫因蔡怡的离去和李知元的到来又恢复了冷清。
陈景屿禁不住想起,李知元头一回到他院子里,就嫌他院子里太冷清,没想到不到三年光景,李知元竟也能忍受这股清寂。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李知元依旧是璀璨日光下的明媚少年。
陈景屿出神时,李知元的目光悄悄落在他脸上,见他神色暗淡,不禁觉得是自己的到来使得陈景屿又死气沉沉,可纵使如此,他也难以控制自己想要见陈景屿的心。
这些时日,他想了又想,他现下是掌握南朝生杀大权之人,天底下一草一木、一土一灰都归属于他,陈景屿自然也是属于他的,既是如此,他又何必执着于不堪的过往不放?
也许,他能与陈景屿,从头来过。
待陈景屿回过神来,才发觉李知元的离自己很近,近到,他能闻见李知元身上的木檀香,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息,叫他恍惚异常。
陈景屿连忙仰了身子远离,怕离得太近,惹得李知元气恼。
李知元眼神暗了暗,说道,“这几日,可有好好用药?”
陈景屿毕恭毕敬地说,“回陛下,一日三餐皆有服药。”
“那,你可有觉得身子舒适些?”
陈景屿颔首,“承蒙隆恩,已有好转。”
两人这干巴巴的一问一答,似是两个陌生人。
李知元莫名有些烦躁,他气陈景屿对他如此冷淡,却又不知如何打破二人之间看不见的壁垒,只得生硬地让宫侍传膳,一言不发地进食。
两人吃了一顿极其沉闷的晚膳。
用过膳后,李知元便让王公公把未处理完的折子承上来,坐在一旁批阅。
屋里燃着炭,外头冰天雪地的,里头却十分暖和。
整整一个时辰,李知元都埋头处理公务,把陈景屿晾在了一边。
陈景屿本也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只是屋里多了李知元这么一个大活人,难免心思活跃......
为何不到御书房处理事务?
为何不搭理他?
为何这银炭越烧越热?
待陈景屿一抹额头,却是出了薄薄一层汗。
这时,屋里忽的传来声响,原是李知元气恼地将奏折往地上扔了。
王公公连忙去捡,陈景屿听得李知元哼道,“这帮老古董,又在催子嗣之事。”
陈景屿顿时想起自己和陈景屿未出世的孩子,心口密密麻麻地疼,坐立不安甚至想要逃离。
岂知李知元竟然把眼神递了过来,神色略显怪异地问他,“陈卿,你有何想法?”
陈景屿面色骤变,半晌说不出话来——李知元明知他之痛,为何偏偏要撕开他的伤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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