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好起来。”
三十分钟转眼就到,他不得不跟着护士回到他健康温暖的、名为外面的世界中去,把他最喜欢的、现在却脆弱无比的人留在那个白色而又压抑的、充满仪器滴答声的屋子里。
他出来之后在外面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白色毛线帽,身穿暖黄色毛茸茸的长款羽绒服,同色棉靴,衣着精致的女孩像只暖和的小熊,手里提着香奈儿的包等在门口,看他出来后女孩努力向里面探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宋晓晓。”
姜澜生想说你不是在地球的另一边吗怎么跑回来了,想说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结束明天赶早吧,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和女孩对视,他看到女孩哭红的双眼,似乎想质问他什么,不过同样没能说出口。
“饿么?我带你出去吃东西?行李箱呢?门口的酒店勉强可以住,你是住这边还是回家住?”最后还是姜澜生先开的口。从某种角度来讲宋晓晓可以算作是他的情敌,但在他得到乔瑾瑜后,他却对这个女孩子提不起任何敌意,倒像是在看正努力把自己活成大人模样的妹妹。
宋晓晓点头,鼻尖哭得通红。姜澜生摸口袋摸纸巾递给女孩,扭头对钱哥开口:“我给医院留的是我的电话,有问题医院会直接找我,麻烦您在这里看一会儿,我回来给您带饭,想吃什么您可以给我发手机里。”
钱哥也很客气:“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叫外卖,您忙。”
“……姜哥,他是谁?”宋晓晓出门的时候问,嗓音嘶哑,忙清清嗓子。“我没见过这个人。”
“是黄导那边的人。下……下病危以后要求二十四小时内家属在医院待命,不过他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事了,主要是预后。乔瑾瑜摔下来的楼层不高,虽然有骨折,但是他还年轻,会恢复的。”姜澜生努力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倒是你,就这么跑过来,学校那边怎么办?”
“我的朋友会帮我跟学校请假。”宋晓晓赌气道。“跟你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不怕碰上宋导么?”
女孩的眼神里明显有些畏惧,不过还是开口道:“我不管,我还没见到瑾瑜哥哥。icu一天就半小时时间探视,凭什么被你一个人全占走了。”
“你瑾瑜哥哥始终希望自己在你面前是帅气的模样,不着急看,好么?等转到普通病房让你看个够。”
“……凭什么呢?凭什么瑾瑜哥哥被你占走?”
宋晓晓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看着女孩子眼圈说红就红,眼泪又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姜澜生难得感觉到手足无措。
“你别哭啊,唉。哭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么?”
宋晓晓恶狠狠地擦掉眼泪,瞪他一眼:“你就知道吃。”
姜澜生:“那吃么?”
宋晓晓:“吃。”
虽然女孩子外表看着非富即贵,实际上却完全不挑剔,问她吃什么她都说吃,最后姜澜生选的是看起来最不容易吃坏肚子的快餐店,高温过油的东西摆上桌,宋晓晓还没怎么吃,姜澜生已经风卷残云般把自己点的东西都填进肚子里。
“……你好能吃啊。”宋晓晓有些目瞪口呆。
“不吃饱了怎么照顾你瑾瑜哥哥。”姜澜生捂着胃。“你瑾瑜哥哥不喜欢别人碰他,照顾他的活儿我怎么能交给别人来做。”
宋晓晓的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
姜澜生苦笑,不知道该怎么给女孩解释,就算是日常被妆造玩弄,活在无数镜头下,乔瑾瑜依旧不喜欢外人的触碰,需要消耗自己的精神状态维持平和的态度,也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安顿好女孩姜澜生再次回到医院,他的本意是自己守到明天凌晨满二十四小时,不过钱哥跟他打招呼先去休息,晚上会过来替他。不用照镜子姜澜生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么糟糕,他没再反驳,对钱哥感激地笑笑,也是这个时候接到唐纳的电话。
“喂?你还在医院吗?乔乔醒了?状态怎么样?”
姜澜生:“暂时没有新消息。”
唐纳:“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生日宴会场的监控不知道被谁掉包,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在宴会进行的时候拍照发朋友圈,我在找人清点这些照片,现在稍微有点眉目了,不是有人故意搞乔乔,是有人想整宋导。具体的事情我会和宋导商量,你只需要照顾好他就行。”
姜澜生苦笑:“这回影帝打算给我开出什么价码?”
唐纳:“嚯,还挺记仇,这回如果他能好起来,我赏给你和他交往的权利。”
又说了几句别的才挂掉电话,姜澜生笑着回到椅子里坐着,头埋在腿上,笑着笑着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果然钱哥在约定好的时间过来替他,他终于得以在酒店睡到饱,手机始终十分平静,没有人找他,包括医院。也就是说乔瑾瑜又活过一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早上他带着早餐去替钱哥,距离下病危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不再强制家属在门口待命,他却依旧在门口坐了一天,下午宋晓晓过来陪他一起等探视时间,今天乔瑾瑜的状态看起来比昨天要好点,依旧只能听不能说,表达情绪全靠眨眼,宋晓晓哭得像个泪人,姜澜生倒是没哭,在乔瑾瑜的眼神示意下安抚宋晓晓的情绪,对两个人之间的默契相当满意。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乔瑾瑜在icu里住了五天,第六天才被转到普通病房。宋晓晓被他好说歹说劝上回国外的飞机,唐纳在转到普通病房的当天来过一次,又很快被助理催着踏上前往珑市的路,宋导始终没露面,任何指示均由小齐完成,等到把小齐也送走,他终于拥有了和乔瑾瑜日夜相对的时间。
乔瑾瑜瘦得有些脱相,虽然每天都在打营养,却依旧因为种种原因变得干瘪,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在逐渐萎缩,一米八七的个子只剩五六十斤,他唯一熟悉的地方只剩那双眼睛,看过来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安定,像每个在他身边醒过来的早晨。
“好啦,现在没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了。”姜澜生用自己的脸蹭蹭乔瑾瑜骨瘦如柴的掌心。“可以吃点流食,晚上给你喝一点点粥怎么样?”
乔瑾瑜眨了一下眼。
乔瑾瑜的身体还是不能动,骨盆和肋骨被固定带死死勒着,主要是他的神经系统受到损伤,像高位截瘫的患者,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虽然气管插管已经拔出来,但现在因为轻微水肿还是说不出话,像乔瑾瑜这种情绪内敛的人,无论想做什么都要他逐个去猜,好在他的时间有很多。
“嗯?你想说什么?我?”
乔瑾瑜眨眼。
“我没什么事啊,单人间又有床,我晚上直接睡你旁边的床上。”
乔瑾瑜看着他。
“哦……你是在担心我的期末考?没事,大不了下学期开学之后补考,期末重点就那么多,补考的题和期末考的题肯定不会重,我还能少复习点重点。”
乔瑾瑜有些不悦地闭上眼。
姜澜生笑出声,低头亲亲男人干瘪的肱二头肌,道:“好,如果是你的愿望的话,那我会回去好好考试,你也努力恢复,好不好?唐纳说了,等你稳定下来后就把你接回X市的私人医院继续调养,我们就能回家了,对不对?”
再抬起头的时候乔瑾瑜看着他,神色复杂,像是在索一个吻。
他便俯身,用自己的唇碰碰对方有些干裂掉皮的唇。
☆、第 81 章
姜澜生从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能为了一个人成为超人。
早上给乔瑾瑜买饭,放桌子上等钱哥过来给乔瑾瑜喂饭,自己坐一个小时高铁回琅市回学校上课考试,下午下课后拿着复习资料再坐一个小时高铁来玕市医院,让钱哥回去休息,自己给乔瑾瑜喂饭擦身,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和以前每次看到对方的裸体不同,瘦得不像话的身体激不起他的欲望,只有无穷无尽的心疼,他坐在椅子上给床上的乔瑾瑜剪趾甲,又细心的给那双向来保养良好的双脚敷脚膜,边计时边看第二天考试的材料,也是乔瑾瑜足够年轻身体好,那些可能产生的,写在他复习资料里的并发症几乎都没有发生,为数不多出现的并发症也都极其轻微,随着他的期末考步入尾声,乔瑾瑜胳膊上的置留针也只剩下一个。
乔瑾瑜还是不能动,不过已经能发声,就是说几句就会累,好在对方也不是什么话痨的人,两个人的交流多半以他为主,他也不敢逗乔瑾瑜笑逗得太狠,怕对方笑的时候会伤到还没愈合的肋骨。
“今天宋导来过。”乔瑾瑜说话很慢。“我很想问他,如果我真的瘫了怎么办,但是我没问。”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澜生正把旁边那张床往乔瑾瑜这边推,他每天晚上都把两张床并在一起睡,他自认为睡相很好,晚上绝不可能压到乔瑾瑜,这些天他也习惯于晚上牵着乔瑾瑜的手入睡,这样一旦乔瑾瑜有任何响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并及时予以回应。
“没事,他不要你了我养你。”姜澜生翻身上床盘腿坐着,右手牵着乔瑾瑜的手认真地说:“虽然可能没你赚的多,给不了你之前的生活质量,但是让你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不难。”
乔瑾瑜:“不是钱的事情,我能花钱的地方非常少,钱几乎都交给唐纳替我理财,那些足够我生活。”
他总觉得乔瑾瑜这么躺着应该会有点累,趴着又会压到肋骨,被动侧卧又待不住,把背后垫高又会给骨盆增添负担,他这几天研究出好几个姿势,扶着乔瑾瑜半趴在自己身上,这样他就能控制着不让对方压到肋骨,又能换个姿势,不伤到骨盆。
“来,哪里不舒服及时告诉我,我帮你换个姿势。”
乔瑾瑜:“我是不是从来没给你讲过我家里的事?”
“没,疼不疼?这个姿势会不会舒服点?”
总用一个姿势躺着也会累,对方发出满足的呼吸声,姜澜生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背,刚长长些的头发贴在他的颈窝里,有些痒。
“要不要听故事?”乔瑾瑜小声说。“虽然是个很无趣的故事。”
“你讲,我就听。渴了说一声,我喂你喝水。”
欧阳瑾比欧阳瑜大四岁,父母是生意人,常年来往于全国各地,家里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父母二人合力赚的钱足以让两个孩子过上富足美满的生活。两个人上的都是全日制的私立学校,学校要求每位学生必须选修第二外语与一门乐器,欧阳瑾选的是钢琴,欧阳瑜选的是小提琴。对于欧阳瑜而言,亲情只是在过年的那几天,他和姐姐得以在父母面前表演所收获的、来自父亲的夸奖,与母亲在额头上的吻。
很小的时候家里有阿姨照顾,后来长大一点则是姐弟二人相互扶持。欧阳瑜第一次见到宋导是在十二岁那年秋天,在托运行李的地方他听到宋导用意大利语与电话那端的人聊天,宋导在国外不小心弄丢了护照和机票又身无分文,欧阳瑜闻言好心的去快餐店买了三明治和咖啡递给宋导,并彬彬有礼的拒绝了宋导许诺的回报,只拿着被强塞进手中的名片离开。
就像每个美好的故事那样,在进行到某个段落的时候必然会出现名为‘但是’的转折,姐弟二人的命运从父母死于飞机失事起开始开始转折,那年他十四岁,欧阳瑾十八,在律师帮忙处理好所有事情后他才发现如果没有父母的运作,家里的流动资金少得可怜,回流的钱必须填补进上家的违约金里,而两个人对家里的生意几乎算得上一无所知。
树倒猢狲散,家里的一切被下面的人瓜分,欧阳瑜意识到,家里必须有一个人出去赚钱,而那个人绝对不应该是被人称为天才的、十八岁已经上大二的姐姐,他不能允许姐姐自折双翼休学打工,于是他翻箱倒柜找到那张名片,孤身一人循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宋导,希望能在宋导这里打工赚钱,养活自己的亲姐姐。
“你没告诉她?”
“我之前找她商量过想要投奔宋导,但她坚决不让,她说她是姐姐,她养得起我,可我知道她是天才,如果是我出来工作,让她继续读书的话,她会飞得比我远得多,所以我最后选择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留下字条,记下她的银行卡号偷偷溜出家门,只带着前往琅市的单程动车票钱,宋导在这里,姐姐的大学也在这里,我给自己留了后路。”
宋导还记得那个在国外给自己买快餐的少年,初遇时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少爷,结果却发现这个男孩在演戏方面极有天赋,明明没经过任何训练,情绪的收放却非常完美,那时宋导的父亲刚选择退休,还没离开家里,老爷子很喜欢聪明的孩子,于是出言指点。
“我最开始只是群演的一份子,演士兵演死人演叫花子,只不过和那些蹲在门口等剧组招人应聘的人不同,宋导所有需要群演的剧都有我,我不会愁明天没有饭吃。”
想成为完美的演员,就要在演戏中化身为剧里的人,于是欧阳瑜便学会了,想成为在宋导家讨喜的人的话,就要在宋导家化身为他们所喜爱的人,他拼尽所有努力终于成功弄丢自己,全心全意地成为宋导手下最好用的棋子之一,从此这世上再无欧阳瑜,只剩下演员乔瑾瑜,是宋导手底下的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好在宋导从一开始就很准时的给他足够分量的报酬,他只留下一点,剩下的都打给欧阳瑾,只转了几次,后来银行提示对方的账户已经注销,直到他十八岁那年。
“终于成为了合格的成年人?”姜澜生把乔瑾瑜放回平躺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梳理对方柔软的肌肉,尽量让对方躺的舒服些,又整理好尿管盖上被子,一点点给对方喂婴儿吃的营养果泥。
“嗯,我考来驾照,又和宋导的工作室签订合同,那时候我签的是助理,我以为我会成为他的司机,宋导却还是让我去给他拍戏,合同上明码标价我每年要给工作室带来利益的标准,我已经不用为了留下来而那么拼。”
时隔四年他终于能抽出时间回去找姐姐,收到的却是欧阳瑾无比冷漠的眼神。
“你到底是谁?”
这是二十二岁阔别已久的姐姐对他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这也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尝试过却失败的彻底的角色,那就是饰演当年总跟在姐姐身后的跟屁虫欧阳瑜,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扮演,对方的表情都显得冷漠而哀伤,到后来他在那条路上再也堵不到欧阳瑾,四年前是他在欧阳瑾面前玩失踪,四年后则是欧阳瑾失踪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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