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当初生李绣玉这孩子的时候,难产,李十七受了很大的苦头,心疼地沈端守在一扇门外差点哭瞎了眼。
说好了这孩子她来生,结果李十七临时变卦,死缠烂打地愣是改成了她十月怀胎。
当朝陛下有喜那日,正赶上朝臣奏请册立后君的折子如雪片飞。李十七不声不响怀有身孕,惊得满堂文武哑口无言。
待到最后产女,帝师隔着一扇门哭花了脸
,平素清冷寡言的人,也是在那一天让所有见过这一幕的人都重新认识了她一遍。
陛下肚子里的孩子是和帝师用云国进献的秘药所孕。
消息传出来,浔阳城颤了三颤。更甚者有人借此犯上作乱,意图谋反,被昼景冷笑着镇压下去。
文坛为之轰动。沈端距离身败名裂只差一线,到最后,为她挽回名声的是白鹤的夫子和学生。这事总有领头的人,领头的正是怜舟。
那些轰轰烈烈的岁月一晃而逝,随着皇太女的身份板上钉钉再无一人可置喙,大周的百姓渐渐接受了他们不仅有一位女帝,还有一位皇太女的事实。
李十七产女后在政务上愈加用心,国泰民安,有忠臣辅佐,她的为帝之路走得逐渐顺畅。
岁月如梭。看着四岁大的李绣玉,李十七不禁想念在书院教书育人的沈院长。
小孩子不记仇,过了没多久,有怜舟和宋染在中间调和,李绣玉拉着何安安的小手很快玩起来。
夕阳西下归家时。
昼景和怜舟早两年就在尝试要一个孩子,辛苦了几年愣没半点动静。今日见了李绣玉和何安安,心事被勾起。
身边人似有不快,昼景笑着安慰她:“无妨的,我们再努力努力。若这一世当真没有子孙缘,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话是如此,心底却比谁都想要个孩子。宋涟家的孩子个头窜得一年比一年高,郑二的女儿也晓得体贴人了,同龄的友人全都过上为人父为人母的日子,唯独她和舟舟。
回到家,比起其他人家有儿有女,家里显得有些凄清。
阿娘去年感悟天机,为了巩固修为选择闭关。闭关前特意嘱咐她,要她和舟舟努力为她生一个乖巧漂亮的小孙女。
昼景摸摸鼻子:“舟舟,不如,我们今晚再试试?”
怜舟满怀期待地点点头。
是夜……
当炽热的本源晶核再次刺进深处,怜舟鬓发汗湿,颤抖着发出一声低泣。
过去了六年,身子熟透了,最是体验这滋味的好时候,她眸光恍惚片刻,被昼景抱着平复,慢慢找回清明。
她眸子半睁半阖,声音带着些许撩人的沙哑:“万一还不成怎么办?”
“还不成的话,那就是没到时候。最晚明年,若还是没办法有孕,咱们就从宗族里过继一个。也省得你我为此忧心。”
“我听你的……”她依偎在心上人怀里,半晌,那对水眸睁开。
昼景看她风情初熟的姿容韵味,喉咙动了动:“舟舟,我还想……”
“嗯……”这次她应得很快。
窗外春雨不止。
皇宫内,李十七抱着她的院长细讲白日发生的种种。
谈到李绣玉,沈端笑容柔和。许是孩子得之不易,她过于溺爱这个孩子,常在这孩子的教育问题失了分寸。
是以李十七不得不撑起为帝的威严,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去要求她唯一的继承人。
话音一转又谈到怜舟和昼景二人,沈端感叹道:“家主坚持不了几年了,三十岁之前世家继承人的位子要定下,她已经二十七了,迟迟无子嗣……”
“无子嗣又如何?这事单看景哥哥的意思。”
李十七为帝近七载,看待问题的角度早和以前不同。沈端就喜欢她这份被权势浸养出的威风从容,搂着人在龙床厮混。
守旧的大臣默许了皇太女的存在,却固执地不肯要陛下立后,此事成为君臣之间的一根刺,始终刺在那,每次李十七忍无可忍,都想拔掉这刺。
很快,四月芳菲尽。
何楸和宋染领着女儿回国,临行那日,李绣玉不情不愿地抱着一只猫儿走出人群,送到爱哭胆子小的何安安手中。
“它还是一只幼猫,没有名字,你记得好好喂养。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了,送给你。”
何安安眼里噙着泪不舍地抱着猫,声音细弱:“等我、等我下次来,我抱着猫儿来看你。”
李绣玉重重地「嗯」了一声,眼圈
微红。
她扑到沈端怀里,小声问道:“母亲,再过一年她会忘记我吗?”
“不会的。”沈端安慰她:“你不是把最爱的小猫送她了吗?她会记得的。若实在担心,你不如和太傅好生练字,写信给安安。”
“好。孩儿会的……”
李绣玉勤奋好学自这天起,整日缠着昼景问东问西。
当年的年轻人呀,都不再年少,每个人肩上都有要担负的。
怜舟早在两年前参加结业典礼,正式在文坛崭露头角,一鸣惊人,为她的理想抱负勇敢向前。
李十七肩上扛着大周的江山和李家皇室的兴衰,日夜不得懈怠。
昼景身为臣子,于情于理,尚且需要再护送十七一段路程,身为世家主之首,还有培养继承人的重任。除此之外,还要陪着她的舟舟,去往天南海北,创下一日比一日大的盛名。
沈端多年如一日担着母亲的遗命,推行女学,不问路远。
至于何楸与宋染,她们更要为一国的君臣负责。
宋霁守着她的「小酒」,而恢复神智的狐菱心向高天。
每个人都有燃烧热情不得不为的使命和坚持,就连四岁大的李绣玉都要为有朝一日能扛起母皇从肩头卸下的重任而不懈努力。
六月,高山之巅。
小狼妖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叠好放在同样干净的巨石上,结束修行的女子缓缓睁开眼,伸手,天空落下清凉的雨丝。
“倾倾,倾倾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她跟在女子身后,看她衣袂飘飘,看她从上到下都穿着自己洗的衣服,心里甜滋滋的。
风倾步子一顿:“嗯?”
“你、你忘了奖励我了啊……”小狼妖红了脸,声音渐渐低弱。
吧唧一下……
脸颊落下一个柔软湿软的吻。
“是这个吗?”
阿西眼睛发亮,喜不自胜:“倾倾,你什么时候才肯嫁给我?”
风倾笑看她:“等你打过我的那天。”
“啊?”小狼妖愁得头上的狼毛都要掉了:“那要等到何年何月?不如你再打我一掌,把我打得重残,没准你愧疚之下再照顾我几年,日久生情,没准你就愿意嫁了呢!”
“再打你一掌?”风倾被她不怕死的劲头逗笑:“再打你一掌,你有没命还两说。”
五年前她恼怒阿西偷看她洗澡,一怒之下下了重手,打得狼妖当场废了灵骨,命脉只差一丝断绝。
而后看到她手里拿的衣服,才晓得她是来送洗干净的衣服。愧疚之下养了她五年,五年才把人养得水灵康健。也因此,二人关系一跃千里。
风中传来异动,风倾蓦地抬眸:“阿西,你看那是什么?”
小狼妖登时凝眸:“是一缕沾染帝王气的生魂?!”说时迟那时快,她几个腾空出手如电将那即将消散的魂魄收入养魂法宝。
第121章 吾妻与吾爱
六月,雨势连绵。
金殿之上大臣们针对各地灾情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李十七克制着把人全打一顿的冲动,刚要言语,一阵可怕的心悸袭来,骤然白了脸。
文武百官见状顿时噤若寒蝉,御前大监忧心道:“陛下……”
一阵眩晕熬过去,李十七逞强地抬起头:“朕无碍,众卿家继续。”
险些把陛下气出病来,朝臣哪还敢再高谈阔论?各个老实地不像话。
早朝结束,御医前来诊脉,陛下龙体康健,教众人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开。帝王寝宫偌大而空寂,李十七拧着眉头没来由地问了句:“端端呢?”
侍候在侧的贴身宫婢恭谨道:“回陛下,沈院长带领书院学生出门游学,还未归来。”
“还未归来啊。”李十七又问:“景哥哥呢?”
“昼夫人病了,家主在家陪夫人养病呢。”
李十七「哦」了一声,心里还是不踏实:“几天了,端端怎么还没回来?”
她表现的实在反常,宫婢只好耐心与她解释襄南距离浔阳有多远。
白鹤书院的游学从去年改为一年两次,一去斩秋城,二去大周任意一地。增长见识、开拓视野。怜舟本来也是要去的,却在临行的前一天染病。李十七听着宫婢一字一句,愣是听不进心里:“喊绣玉过来。”
“是……”
一堂课刚下李绣玉就被母皇喊了去,她胆战心惊还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人还没进寝宫,脚下不稳直接摔得脸朝地,额头磕得满是血。
李十七本想喊女儿过来安安心,没成想见了那一脸的血,刺得双目生疼。
皇太女受伤,宫里闹得鸡飞狗跳。李十七要照顾女儿,一时没了心思想旁的,只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七日后,白鹤书院师生归程之日。
城门口,陛下亲迎。没迎来想见的人,被满眼的素衣白幡惊了神魄。
走在最前面的是沈端的大师姐,双手捧着黑漆漆的灵位,身后跟着一口棺材。学生们哀泣不止,见了女帝陛下纷纷颤抖跪地。
白鹤女院院长,大周帝师,为救门下学生死于一场山洪。她最后救下的,是一个口口声声喊着要拜沈端为师的七岁孤女。
沈端极其喜欢她那颗求学之心,也答应了只要她能通过书院考核,就收她为徒。
沉默的黑棺无声地被人凝视,女帝陛下强忍着泪,怒声责问:“告诉朕,棺材里躺的是谁?”
无人敢应答一字。
种种反应皆昭示了那一人,李十七冷笑一声,怒而掀棺!
“陛下不可——”
沉重的棺盖愣是被她推开,呆愣望着躺在里面死气沉沉的女子,李十七眼睛通红:“这不是她,这绝对不是她,告诉朕,你们把朕的院长藏哪了?告诉朕!”
昼景上前一步察看,只看了一眼,无力地朝怜舟点头。
李绣玉额头伤势未愈,哭喊了一声「母亲」,受激过度晕倒在怜舟怀里。
“这不是你的母亲……李绣玉,这不是!”
时值六月,沈院长英年早逝,帝闻之,甚悲。
凄风惨雨,又是一年。
沈端的死使得李十七意志消沉,使得皇太女郁郁寡欢,李家的一对孤寡在深宫默默埋葬她们的伤痛,冬去春来,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
“十七,我不抛下你。”
深夜,李十七醉倒在寝宫,喃喃悲语:“骗子……”
她怒斥一声,扔了喝空的酒坛:“骗子!沈端,你敢骗朕!!”
昔日那声算不得情话的情话言犹在耳,奈何物是人已非。
“朕终究还是被抛下的那个……”
她瘫倒在地,一身酒气说着或悲痛或悲愤的话,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说了什么。独自怀揣着心事等天明。
也是这一年,昼景和怜舟两人心灰意冷从族中过继了一位继承人,悉心栽培。
翌年,六月,沈端忌日。
大周陛下
在满是人的金殿,冷笑三声。
终究还是任性了一回。
李十七用她的任性换来沈端坟墓迁入皇陵待来日与她一起合葬。
八月,昼景辞官,请辞请了八次,李十七允。
怜舟接过院长的职责,继续着沈端没走完的路,大周女学靠着十年如一日的推行,慢慢进入寒门女子的视野。
李十七爱了沈端一辈子,恨了沈端一辈子,最后在爱恨两难里不得释怀。
四十一岁的陛下穿着年轻时的嫁衣孤单地坐在石阶,守在她身边的除了长大成人的皇太女李绣玉,还有沈端临终前最后救下的那名孤女。
如今孤女已有成人的身量,拜怜舟为师,做了她的门生,成了白鹤书院年轻一代的夫子。她做到了沈端希望的,也是此时,李十七对她的芥蒂才消。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这间接害死她心上人的女子,笑道:“朕想知道你的名字。”
“回避下,微臣起初没有名字,是她给了我名字,她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一痴才对得起活一场。或因情而痴,或因志而痴。于是把姓给了我,把痴字赐给我做名。又顾及到我是女孩子,所以将痴改为池。”
“沈池……”李十七为帝多载刚入四十鬓发皆白,她笑问:“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这一生,是痴于情还是痴于志?”
“她说,她两者全占了。”
“是吗……”陛下不再言语。
沈池退下之前李十七忽然抬头,眼底迸发惊人的光芒:“你这一生,若有半分愧对她对你的舍命之恩,绣玉必除你。”
“微臣,谨记。”
当天,陛下召见家主夫妇,谈了好一阵子,又是哭又是笑,最后在黄昏落幕时撒手人寰。
深宫悲哭不绝。
昼景施展从风倾那学来的引魂咒,以自身精血为引,领法宝内猝然衰弱至极的生魂追随李十七的魂魄而去。
刻情于魂中,结下一世因果。
故人皆去,同年,昼景传家主之位于昼清筝,彻底抛开红尘名利跟随怜舟前往四方游学授业传道。
常常有人看到宁夫人怀抱一只白狐奔走四方,旁人来了想摸一摸狐狸她都不肯。亦常常有人看到始终年轻貌美的家主与其逐渐苍老的夫人并肩谈笑的画面。
怜舟用了五十年的时间改变了世人口里的称呼,从昼夫人转为宁夫人,从宁夫人转为尊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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