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初开,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及至我遇见沈端,是她使我懂得,何为痛并快乐着。
遇见她之前的所有繁华景象,都不过是让我,李十七,多了骄傲的底气,大周尊贵的嫡公主殿下,不至于像一只落败了的母鸡只能气急败坏地咯咯哒乱叫。
说起沈端沈自洁这人,简直十天十夜都说不完。
最开始,她端正冷肃的样子可真讨厌,胆子大得厉害,在众人敬我畏我的时候,她呢,冷傲正经,一身儒服,手持戒尺,眸子轻抬,哪管你是哪位天家贵胄,错了就要罚,不认错就要挨打。
当然,不怕我的她不是第一个。第一个,是她的得意门生。
要不就说无巧不成书,大冰块、讨厌鬼最看重的学生,恰好是我那中途和解的「情敌」。
我对景哥哥不是爱。即便我曾经无数次对着那些精美画册幻想为「他」生儿育女的刺激场景,但还依旧不是爱。
那是区区凡人对仙人的垂涎仰慕,是对世间突破性别束缚、极致之美的自然膜拜。
在这里也感谢景哥哥不娶之恩,否则哪有我和端端没羞没臊的恩爱生活?
对,我就是李十七,为了哄端端开心可以不要脸的李十七。
李十七是怎样的人呢?她首先是骄傲的,叛逆的,任性的,张狂的,无法无天,半点规矩都没有,动不动喜欢说荤话,厌恶皇室的那些繁琐缠累。
听起来很潇洒,可她也是脆弱的、孤独的、想被赞许、期待被爱的。所以她注定要栽在沈端身上爬不起来。
沈端这人,死正经又爱装正经,装正经到头来又不正经。表面功夫做的比谁都好,冷淡肃然,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把真实的内心藏匿地深深的。
这样的人,谈吐斯文,博学广闻,竟屡次对她敞开心房。
她道:“殿下,非庸才,缺的只是一个良师。譬如,我。”
她道:“李十七,给我重头来。”
她道:“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啊十七。”
她是第一个在她任性娇蛮不尊师长时,敢抛开一切管她,管了肯对她负责,无惧皇室权柄,是用多少条鞭子都无法打降的人。
傲骨铮铮,也有柔情似水。
她会抱着她,会在半睡半醒的时候都留心她背诵的儒家经典有没有错字少字,是可怕又可爱的沈院长。
时而死板,时而柔软。
动心从来都是很玄妙的事。
我和怜舟很不同,怜舟那样理智的人,认为爱不是凭空的深情,爱一个人,愿意付出一生,必定要有被打动的理由。
她是做任何事都很严谨的聪明人,这样的人成长起来说不准比端端还要可怕。但她自诩从不感情用事,我听了也只是笑笑。她对上景哥哥,用「意乱神迷」来说都不为过。
我和她不同,许是我太笨,找不到确凿的理由,没有那么多理智浪漫的情结,我的爱是在一个又一个瞬间发酵成参天大树。
正如那日学堂,阳光正好,我闲得无聊望着沈院长白净秀气的脸庞,突然想吻她。
又正如白鹤书院那场火海。
哦,忘记说了,指派人放火的是我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的十五皇姐,她想烧死「情敌」然后顺带干掉受宠的嫡妹,其心恶毒是我万万无法匹敌。
大火起于书舍,我冲进沈端的小院,一脚踹开她的门,惊慌无措中猝然迎上她薄怒而来的眼神。
她的怒火和她的人一样,冷冷清清,如冰似雪,冻得我从死亡的恐惧醒过来。
那一眼,我的心神为之颤抖。
那一眼,我视她如神明。
然后,斩秋城游学
相爱了。
说是自然而然委实不要脸,但我李十七在端端和脸皮之间还有的选择吗?
我只能选择端端。
因为不要脸,才有资格享受销・魂一夜。
要脸是怜舟那样文雅的人才做的事。
说到怜舟,我不得不感谢她屡次提点,她心思细腻,常能看人所不能看,猜旁人不能猜,触类旁通,许多事一眼就能看明,通透而善解人意。
我感谢她。感谢人生有此好友。
景哥哥娶她眼光是真的好,她嫁给景哥哥也是天作之合。
前半段人生的快活璀璨无法一一道尽,后半段的跌宕坎坷我提也不想提。
总而言之,李十五是个贱人,我将其挫骨扬灰半点不悔。
李乘偲是个狠人,不知赚了我多少眼泪。
最可恨的,大抵就是我最爱的那个。
她的名字叫做沈端,字自洁,白鹤女院院长,我大周地位尊崇的帝师。
昔年她字字真切地说“我不抛下你”,这句话在以后漫长的日日夜夜不断刺穿我的心。
爱有多深,恨有多沉。
天快亮了,天也凉了。一叶知秋。我该停笔了。
偌大的帝王寝宫,烛火亮了一夜。
“陛下。您的药……”
李十七淡淡地应了声,起身喝药,蓦地念起往日喝药都要有人陪,多半是端端一口她再一口,喝着喝着没准还能厮混到龙床去。
她苦笑一下,没让眼泪掉进黑乎乎的药汁。
空碗被随意放进托盘。
“拿朕的风筝来。”
“陛下……”
为帝多载,李十七皱眉也有了帝王如刀的威严:“去拿……”
宫婢不敢违背,心知今时之陛下远非昨日之陛下,没有了帝师相伴,陛下帝威一日甚过一日。余光扫了眼她两鬓掺杂的白发,犹记得几年前那里还是乌黑亮丽。
岁月催人老,情伤多煎熬。
多腿的蜈蚣风筝在时光里染了旧,好在宫人妥善收藏,李十七才能时不时拿出来翻看两眼。
早几年她是不敢看的,怕触景伤情再被打击到崩溃。
多大岁数的人了,再哭哭啼啼地岂不丢人?
沈端去后,为帝的李十七终于在意起她的脸面,挥退众人,一个人抱着蜈蚣风筝傻笑。
最初的最初,是她追逐着沈端,想降服她。后来的后来,还是她追逐着沈端,追到连公主殿下的荣宠都可以不要。
现在的现在,还是她追着记忆里的沈端,迟迟不肯忘怀。
她以为蜈蚣那么多条腿,腿那么多,总可以追上这人了罢?
蜈蚣腿多不好看,她知道。腿这么多,做起来难度大,她也知道。
昔日景哥哥与她比试谁的风筝飞得最高,她兴致勃勃,可等风筝怎么飞都没法高飞的刹那,她慌了,怕了。
她忍着哭腔要端端帮她。
蜈蚣腿都这么多了,怎么还可以「飞」不起来呢?
她这么努力了,这么还能追不上这人?
她要和她并肩,要和她站在权势的最高处,和她看东升西落,看大周如何在她手上奠定万国来朝的霸道昌隆!
她要让端端对她刮目相对,让她没后悔曾顶着「师道崩坏」的恶名陪她走过那几年。
想做的那么多,一件都没做到。
一事无成李十七。
凄凄惨惨李十七。
抱着满是腿的风筝,旧事袭来,陛下哽咽悲哭,哭到失声,哭得帝王尊严荡然无存。
好在,这一世,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到头了。
李十七擦干眼泪,略施粉黛,准备半个时辰后的早朝。
帝袍披身,她还是大周勤勉执政的女帝陛下!
想到终有一日她会与心上人同葬,她面上带笑,仿佛在旭日东升里看到了崭新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十七是笑着走的,因为阿景告诉她,她们下一世还会相遇。
阿景施展的引魂咒最后是端端的生魂追着十七的魂魄去了。
情刻魂中,情定下一世。正文、番外的终章各自藏了好多细节,都可以细品。
那个多腿的蜈蚣风筝把我虐到泪崩,接下来还有其他人的番外,明天写,晚安。
第124章 染染楸楸
五月海棠开,经过一月的漫长路程,送嫁的队伍终于抵达云国。云国臣民沉浸在国主大婚的喜庆中,街上张灯结彩,一派欢腾。
王后是以大周盛颜公主的尊荣身份出嫁,两人的婚姻代表了大周与云国的百年交好,作为姻亲之国,有强盛的大周作为后盾,对于经历过王庭内乱的云国而言,可谓天降及时雨。
百姓们热切表达对王后的喜欢,隔着层层帘子,宋染被她们高涨的情绪感染,忍不住摇动手中的风铃,何楸听到铃声立即翻身下马:“怎么了染姐姐?”
“里面太闷,我想出去看看。”
“好啊,要与我共骑吗?”何楸兴致盎然,等里面传出软软的应答声,这才敢一手挑开帘子,将里面的新娘子横抱出来。
周遭轰然响起热烈的恭迎声、问好声。
大周出嫁他国的公主从来都是大大方方不遮红盖头。这在某种程度来说是大周的傲气——当以尊荣为盖,九州四海,何人不可见?
宋染在人前初初亮相,臣民皆被王后温柔典雅的气质折服,早知王后比王上大上六岁,起先他们还觉得委屈了王上,这样子看起来,根本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何楸抱着新娘子飞跃至马背:“正好,染姐姐和我一起看一看咱们云国的风土人情。毕竟,这是咱们往后的家。”
生在大周,离了大周,云国就是她的家。甚至到死,她都会陪着她身边的楸楸。宋染倚靠在她的怀抱,心间生出莫名的安定:“好……”
新后入宫,云国后宫有了名正言顺的主子。
是夜,芙蓉暖帐。何楸急得满头冒汗,愣是难在了女子繁琐的嫁衣扣子,她急不可耐,弄得宋染又羞又想笑:“别急,慢慢来。”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清脆的裂帛声。她一怔,做了坏事的何楸也傻了眼,手足无措:“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宋染瞧着自己身上的狼狈,没和她计较,嗔她一眼:“让我自己来,可好?”
何楸低着头,不像是在忏悔,更像是乖巧的小羊羔终于有了狼的野性。耳侧传来簌簌轻响,她红着脸抬眸,被眼前的风景迷得不知该看哪儿。
她眼神直白热烈,宋染主动揽了她后颈:“会吗?”
“啊?”狼的野性消失不见,何楸被问的一脸懵,羞得想从地缝钻进去,她暗恼染姐姐在这事上逗她,又实在没胆子和她生气,不确定道:“应该,应该会罢。”
她手有多笨宋染还是晓得的。当初扎风筝这人莫说帮忙了,净扯她后腿,帮来帮去,越帮越乱,最后还是她一个人收拾烂摊子。
思及今夜非比寻常,宋染忍羞道:“你耐着性子,我一点点教你,可好?”
这和何楸想的威风霸道简直一点都不一样!
到底年长她六岁,宋染早过了知晓人事的年纪,又有出嫁时十七送的册子,一路上闲来无事竟也没少钻研。
何楸这个手笨的,一番艰辛自无需提。总算鱼儿入了水,宋染闭了眼,索性由着她来。
情意深长,无需更多的花招技巧就足够人颠倒沉沦。她惊呼一声,声音都变了调:“染姐姐,你——”
宋染神情恍惚地瞧她青嫩俊俏的容颜,柔弱无骨地伏在她肩头:“楸楸,我也想要你。”她气息不稳,说出这句话,已是再难克制。
宋家嫡长女的身子是真的养的大好了。
迷迷糊糊之际何楸想起大周陛下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昼夫人意有所指的「欺负」一事,心道:小王何其冤枉?
意识昏昏沉沉,到最后却也完全被「染染真厉害」填满,同样被填满的,还有女子从眼角眉梢溢出的温柔。
何楸「死」在这蚀骨的温柔里一场又一场,死去活来的时候都想着要扳回一局,慢慢的,说不清是鱼儿融入了水,还是水拥住了鱼。摆放在寝宫角落的花倏地开了。
天空炸响一朵又一朵烟花,所有人都为王上娶得王后感到欢喜。
何楸也欢喜。
得到了想要的人,再不能更欢喜了。
一夜醒来,宋染眉间染了春・色,侧身打量她喜欢的人。
有一瞬间,明悟了怜舟那般好学的人为何也会有请假不来书院的时候。学业和美人,当真难以兼顾。
披散长发的何楸有一种别样的美,她甚是年轻,是以发育地远没有宋染成熟,眉间秀气雌雄莫辨,是细致温润,如玉的少年人。
她低吟一声,宋染附耳去听。
是在喊“染染”。昨夜她不知喊了多少个教人脸热的“染染……”
宋染指尖点在她眉心:“楸楸,是一只笨笨的小老虎。”她笑起来极有风情,若怜舟来此,见了她这副模样,定要道一句“果然如此……”
那是聪明人的直觉,暂且不提。
何楸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染姐姐……”
“嗯。我在这……”宋染轻抚她的长发:“楸楸很好……”
她忽然冒出这句,何楸顿时脸红如血,抓了被衾捂了脑袋,不知到底在气什么,又在羞什么。
可、可这样的染姐姐,真的好……好有魅力……
她咬了唇,暗暗攥紧拳头,小脑袋倏尔探了出来:“楸楸之好,怎及得上染染?”
宋染一声嗔笑,颇觉圆满。
饶是身子仍有不适,她挣扎着起身,被何楸按住手腕:“别走,今日一整天都有闲暇。”
“一整天?”
何楸自知失言:“我是说,染姐姐不累吗?”
宋染蓦地笑了:“累……”
她喊累,何楸开心地直想在床榻打滚,按住的手更不想放开了:“累,就要好好休息。我下次会注意的。”
“虽然累,但很开心。”宋染瞥她一眼,仍是起身,在某人可怜兮兮的注视下,红着脸抽走两副元帕,悉心收进精致的匣子。
做好这些,她回眸看何楸,少年人犹如一团火,总不会收敛她的热情。
走动间宋染微微蹙眉,忽的叹了口气,她搂着何楸,声线轻柔隐约颤抖:“下一次,别这么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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