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落或许看不出来,但钟夜能清晰地感受到,哪怕留在这里的魂魄只是依照钟继阳的遗愿在行使命令,这可靠蓬勃的浩然正气确实是从地狱躁动之中保护了江雨落。
“尊大人想保护的是你吧?”
江雨落凭借他短暂有限并且屁用没有的记忆完全不能推断出自己和钟继阳会有什么关系,但他渐渐确定了一件事,现在这个“幻境”并不是随机形成的梦魇,而是属于过去的回忆。
“我不需要保护。”
钟夜淡淡道,“他也知道的,这种程度伤不到我的。”
“知道你厉害……喂,等一下,钟夜、你看,这位……这位不会就是你父亲吧?他怎么好像要冲我来了?”
只见灼灼金光在眼前汇成人形,头若黑云,腕泛霞光,身高九尺,朝着江雨落一步一步铿锵走来。
“爹?”
钟夜也不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陈莫地狱被老阎王分配给江雨落,那么就该听从于他,怎么会主动袭击他……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存在于此的钟继阳。
钟继阳留在此处的乱魄并非残念,而是继承了他意志的符咒,此道符咒对江雨落没有丝毫敌意,反而似乎想要对他传达些什么。
“你来了。”
钟继阳朝着江雨落伸出了手,此分魂魄早已没有生命力和思想,因此除了江雨落,并不能感知到钟夜的到来。
江雨落和钟夜相视一眼,钟夜点点头,江雨落滑了滑喉结,握着手腕上垂下来的那道金锁试探性地朝钟继阳走去。
“还剩下三次。”
钟继阳拉着他坐到苇丛中央,“如果顺利的话,黑煞在你体内设下的枷锁将会被我清除,你被他们封印的神力也将释放,你记住,你是我们对抗九重天的唯一底牌。”
此话一出,江雨落和钟夜俱是一惊,江雨落虽然还未搞清楚状况,但好好的地府为什么要和九重天扯上关系?钟夜则更是疑惑,黑煞从来都是站在江雨落那边的,作为他的师父,为什么要在他体内设下枷锁?
“什么意思……唔!”
钟继阳朝着江雨落掌心点下如针般的金光,江雨落差点疼出眼泪,为了面子只能咬着牙绷住,
“叔,你能不能轻一点……”
“从前你不都只是喊我‘钟大人’么,”
残魂笑了笑,被注入灵力和意念后他能够对江雨落的一些话语做出反应,“你这么一喊,倒让我想起了钟夜。”
“他啊,他其实就站在旁边。”
江雨落小声说道,可惜钟继阳的残魂并不能听懂,执念化作的人形只是继续说道,“为了瞒住黑煞,只能连钟夜一起骗,但如果你想逃脱‘他们’的桎梏,只能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原本十年前的地狱深处,只有江判孤身一人前往此处,钟继阳也对他说了相同的话,那时江判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我坚持得住。”
机缘巧合之下,被送回十年后的江雨落将钟夜牵扯了进来,终于让江判迫不得已守了数年的真相浮出水面。
“叔,冒昧一问,‘他们’是指谁?”
江雨落满头雾水,但钟夜却已经隐约理清楚了缘由——根本就没有江判降罚于钟继阳的事实,“降罚”不过是为了瞒过黑煞和阎王的伪装,而真正在陈莫地狱中进行的,是钟继阳替江雨落拔除所谓封印的法式。
“你会八方为敌,”
钟继阳顿了顿,缓缓道,“但不至四面楚歌,你要找到能够永远站在你这边的人。”
“您是指……嘶,好疼!”
江雨落还想问下去,可钟继阳突然加大力气,被打入血骨之中的金光宛如肆意生长的荆棘,沿着血管攀爬至全身,消蚀着构驻在他脊柱中的天锁。
“江雨落!”
钟夜见他疼得快要失去意识,上前去想要接住他,没想到本不应该感触到他的钟继阳突然抬手拦住了他:
“你是……钟夜。”
“爹?”
钟夜一愣,他与钟继阳实际上只是一起度过了短短数年,面对此时此刻唯剩几分法力残留的残影,他感觉到更多的竟然是陌生。
不止是对钟继阳,更是对钟继阳和江雨落口中,那个和他所认知的全然不同的冥府的陌生。
“他若对你没有杀心,你便能无条件地给予他信任,”
钟继阳将疼昏过去的江雨落递给钟夜,“但倘若日后灵玉落瑕,他对你都会显露杀意时,你一定要果断地除掉他。”
“黑煞……到底是谁?”
钟夜怕时间来不及,只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可尽管如此,钟继阳也只是摇了摇头,像普通的父亲那般揉了揉他的头顶,
“你成长成了最值得信任的样子……记住不要再来了,否则黑煞一定会觉察到你的踪迹。如果你不想害死江雨落,就把今天发生的事吞进肚子里。”
“连江雨落也不可告诉?”
“对,他身上的枷锁还未除尽,你万万不可让他知道你见过我。”
钟继阳在钟夜额上点下一笔灼烫,犹如白日青阳,涣散的金光随着钟夜额间一点即散的痛感眨眼间融入了漆黑的夜。
再次睁眼时,面前只有滚滚岩浆和怀里睡得踏实的江雨落。
钟夜轻轻拿指尖揉了揉江雨落掌心还泛着红的两点,淡淡道,
“我们之间,到底还有多少是误会?”
最初的十年前,江判比此刻的江雨落更加从容,他向钟继阳确认过,钟夜是不是他口中的那个能够永远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那时钟继阳告诉他了四个字——但凭君心。
-
“唔……!”
被迫抵达十年后还被剥夺了法力的江判猛的惊醒,看着陌生的属于人类的现代化陈设微微发愣。
“醒了?”
钟夜和高达凑在床边,看到他苏醒过来俱是松了一口气。
“这位是?”
江雨落警惕地看向高达,这女鬼道行不浅,也不知会不会害人,钟夜居然能留她在身边而不是顺手超度,难不成他们有一腿?
“你自己养的鬼,你表姐。”
钟夜草草解释了一番,顺手掀开江雨落的被子将他拉了起来,“你醒来得刚刚好,现在是星期一早上七点,最适合起床上班。”
“上班?”
江雨落吃惊地睁大眼睛,“我不是变成人类了么?”
“江大人,您的人类身份是一个打工仔,”
高达惋惜地替钟夜说出了这个江判可能打死都不愿意接受的真相,“您的顶头上司就是面前的这位钟老板。”
第39章 来去之阵
“什么?就你?”
江雨落带着审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钟夜,这家伙伪装成人类时不似在地府那般束长发,穿着笔挺的西装,乍一眼看去非常人模人样,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老板”的豪横感。
“没错,就我。”
钟夜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床上拎到了洗漱间,趁江雨落专心研究电动牙刷这种地府没有引进的新奇玩意儿时又一脚蹬开储藏室的门,只见祁利叉抱着波司登蜷在角落里正呼呼大睡,身旁散落了一地画着各种符咒的草稿纸。
察觉到有人进来,祁利叉一个激灵惊醒,钟夜将一包一次性洗漱用品丢到他面前:
“再给你两天时间,能把他俩调换回去么?”
“你急个什么劲,依小爷看,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江雨落都比猴子还精,他们这不是过得挺好的?”
“可我的记忆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钟夜皱着眉,努力回忆十年前的事情,“只有人类记忆的江雨落在过去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如果被人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传送咒,抓住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怕有人发现他突然失去记忆趁火打劫?不可能的,法力是存在于肉体之中的,江雨落那法力深厚的身体,就算是随便抬抬手指也能放出个几只护身纸鸢,除非……”
祁利叉突然想到什么,试探性地看了看钟夜,“除非过去的你对他产生危险的想法。”
“我看是遇到你这个成天只会喊打喊杀的东西更危险。”
“十年前爷还天天被关在府里练功,出不去门的,”
祁利叉伸了个懒腰,看钟夜对他似乎并没有杀意,决定把传送阵的真相向他坦白,“你刚刚不是说记忆没发生变化吗,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啊!‘浪淘沙’受天罚限制,有‘来’和‘去’两阵,只有他们灵魂完整归位时,过去和未来发生的改变才会连成环状。天道不会让过去那么容易被改变的。”
“所以从一开始,你的法阵就不是完整的,”
钟夜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会的只有‘来’阵。”
“会一半已经很牛了,你懂个球!这还是小爷天赋异禀才能参悟出的东西!”
“为什么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江雨落恢复记忆?”
钟夜的语气愈发阴沉,饶是鬼王祁利叉,被能够统率百鬼的钟馗这么盯着也觉得瘆得心慌。
“未完成的阵法你都敢拿出来给他用,我不相信你是单纯的蠢。”
江雨落曾经说过祁利叉是阎王殿下的“眼睛”,也就意味着祁利叉可能知道比任何人都要更多的秘密,尤其是有关江雨落的事情。
“你、你别问了,你是想让我被江雨落掐死吗?他说过了,我得管住自己的嘴……”
“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那个该死的电动牙刷,”
钟夜勾了勾手指,将储藏室的大门落了锁,“你现在说的话他不会听到的。”
“不、不行,那可是江判啊、他怎么可能不发现?你别是想借刀杀人,害死小爷吧?!”
“不说清楚的话我就把你脱光了绑在被拔了毛的波司登身上挂在大街上。”
“你……你、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说不说?”
祁利叉无能狂怒,在钟夜掏出剃毛器即将抓住波司登的时候,他终于迫于无奈,一边骂他大魔王一边哭唧唧道,
“还不是因为他失忆后和你走得那么近!你俩、你俩关系那么暧昧,万一你取代了小爷成为江雨落心里的地府第一雄风可怎么办?!”
“……”
钟夜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开始骂起,他们俩对视良久,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你这是在吃我的醋?”
“放屁!小爷要啥没有怎么可能吃别人的醋!”
祁利叉坚决否定,但一回想他所看见的关于钟夜和江雨落的种种,眼泪就不争气地喷射了出来,“可是你居然能牵江雨落的手!你还能抱他!呜呜呜呜他就是因为失去记忆忘记了和你的过节才没把你打飞的!”
“我那是为了保护他,别把我和你的那些心思混为一谈。”
“你看你看你又在放屁!我看你就是在和我炫耀,你可恶!什么纯良忠贞钟天师,我看你就是个臭孔雀!”
“那我再问你,”
钟夜并未放下手里的剃毛器,但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冰冷,“你之前说过,如果打赢了江雨落就让他辞职带他去归隐,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因为……因为,因为我不想早起打工,我就想归隐,天天和江雨落切磋武艺。”
“说真话。”
“不是,你非得逼死我吗!你知道被天道霹一下有多疼吗,万一又说了不该说的东西怎么办?”
祁利叉欲哭无泪,怎么就让他落到了钟夜手里呢?
“你想比较一下,是天道霹你疼,还是我打你一拳疼么?”
钟夜说着已经把指节掰得咔嚓作响,祁利叉吓得涕泗横流,退到角落退无可退,在心里绝望地做着比大小的衡量:被天道霹一下会昏一天,被钟夜打一拳得哭三天。
在那要人命的拳头即将朝着他面门打来前一秒,祁利叉破罐破摔地求饶道:“别打我别打我,我说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
钟夜收回手,耐心地等他擦干鼻涕眼泪叽叽歪歪地扭捏道:
“总之,江雨落他落在阴曹地府里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多的爷也不能说了,会被黑白双煞打死的。”
“你是在救他?”
钟夜皱起眉来,江雨落作为阎王殿下的干儿子,和老阎王最得力的心腹黑白双煞一直保持统一战线,他们四位大人甚至被戏称为地府铁平行四边形,虽然他确实能感觉到其中诡异的违和,但到底是什么,能让祁利叉用“不幸”来形容?
“废话!江雨落只能被小爷打败,我可不希望他……”
“不希望我什么?”
储藏室的房门被静悄悄地推开,江雨落抱着手靠在门边,面色不详地盯着他们二人,
“没想到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糟心玩意儿的惺惺相惜么?”
“哈?小爷怎么可能和钟馗这老东西关系好!我呸!”
祁利叉生怕江雨落听到他们刚刚的对话,心虚不已,企图靠大声辱骂钟夜来转移江雨落的注意力。
谁知江雨落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而是朝着钟夜看去:
“有的人类的东西我不熟悉,不会用,你过来看看。”
此前被江雨落取笑了无数次没常识、像个脑残的钟夜终于等来了翻身之日,哪怕他依旧面无表情,可连小傻子祁利叉都能感受到他一举一动中隐隐约约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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