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色更明,此前与黑煞的一番恶战中方圆几十里的乌云瘴气都被吸收融成了狌兽,导致现在的夜空万里无云,巨大的月晕像灯盏一般把房间照得透亮。
“怎么还不睡?”
钟夜端端正正地躺在床外侧,听到江雨落那边一阵窸窣。
“睡不着。”
江雨落在枕头底下摸眼罩,薄纱一样的窗帘根本挡不住那么亮的月光,他那不听话的眼罩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床底,怎么摸都摸不到。
“还是不安心?”
钟夜突然侧过身来,床铺虽然宽敞,但他们俩都靠着中间躺着,钟夜这一翻身,温热的鼻息便能铺洒到江雨落睫毛上,氲荡成阵阵痒意。
“你转过来干什么?侧着睡不硌得慌?”
江雨落身体微微僵硬,趁着夜色掩盖慌张,用不屑的语气揶揄钟夜,“好不容易才攒半宿困意,你一出声,又清醒了。”
“你要实在想入睡,我也可以照着你脑袋给你来一拳。”
钟夜边说还边比划,江雨落动了动喉结,果断拒绝,“你这一拳下来我恐怕会陷入永眠……喂你来真的啊?!”
江雨落说到一半,只见钟夜突然抬起胳膊,阴影瞬间填满他的视线,正要惊呼出声时,钟夜的手掌轻轻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这样是不是好点?”
钟夜帮他把刺眼的月色遮得干干净净,另一只胳膊则不动声色地沿着枕头垫在了江雨落脑袋后面,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睡在自己怀里。
“……你觉得我这样被你‘抱’着能安心吗?我该感到害怕才对吧。”
江雨落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视觉被钟夜盖住,他现在能感受到的只有属于钟夜身上的淡淡的香味。
在墨海堂时他就能在凑近钟夜时偶尔嗅到这股味道,像是香灰和檀木的混合,带着尘世间信奉钟馗之人的庄重,又有孟舟怜那一园子奇花异草常年沉淀出的清香,经过多年的涤积,这股味道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肆意闯入江雨落心底的那片林涛,又掀起一阵蔚然成茵。
“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钟夜轻笑了一声,“都帮你打走黑煞了,还不愿意相信我?”
“我指的不是这种不安心。”
江雨落欲言又止,钟夜那几声笑得他心猿意马,砰砰乱跳,只能努力屏住呼吸,免得心跳声音太快被钟夜发现。
而且他本意也不是要安心睡觉,他可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论如何今晚一定要抓住机会取到钟夜的血液……
没过几分钟,江雨落的呼吸变得异常平稳,陷入了打雷闪电都叫不醒的安眠。
他睡相不太好看,本能地往热源上靠去,八爪鱼一样紧紧扒在钟夜身上,倒是让钟夜变成了没法安心入睡的那个。
“嘶……”
肩膀上的伤口被江雨落无意间碰到,钟夜咬着唇吸了口气,轻轻把江雨落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没想到没过几分钟这牛皮糖就又贴了上来。
如此反复了几遍,钟夜已然被江雨落磨没了脾气,最后两个人都四仰八叉地大躺在床上熟睡过去。
冬季的夜晚格外漫长,江判流落人间后恶鬼邪祟们又都蠢蠢欲动,在人间值班的引路人和鬼官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被钟夜重伤的黑煞仓皇逃至廖无人烟的一处荒山,影子式神拖着他避开了几处鬼官巡逻,终于在黎明前难以维持形态,摇摇晃晃地化作了一缕乌烟。
黑无常此行来教训江雨落并非老阎王授意,因此他想尽量避开被其他鬼官发现的麻烦,勘察好时机后,他费尽刚刚恢复几许的法力打开了“雾”,没想到入口还未张开到一人大小时忽然一阵阴风袭来,震碎了那片雾气。
“什么人?!”
黑煞警惕地摆出防备姿态,顿时觉得洒在身上的月光如重千钧,有要将他碾入地底之势,轰隆一声,黑煞整个人都被月光压垮,只得匍匐在地上,啃了满嘴土泥。
“可让我逮住你了。”
一双坠着银铃的脚腕出现在眼前,黑煞气恼地吐出一口血沫,他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才这么倒霉吗,麻烦东西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孟舟怜缓缓在黑煞面前蹲下,撑着脸像是在看热闹一样欣赏他的惨状,比月色更加该被称为绝色的脸上虽不见杀意,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你想做什么?”
黑煞咬着牙耗尽力气也无法挣脱压制他的束缚,他的弑神是影子,已然让人觉得无处不在,怪异多变,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孟舟怜的弑神才更为可怕。
那是天上的月亮,也是世间的月光,是真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怪异之物。
“还用问吗?”
孟舟怜嬉皮笑脸的,他那张脸不笑时是沐霜白月,笑起来则如同暖玉花宴,仿佛天生带着魅惑的本领,勾得黑煞差点失去心神。
“什么意思?”
“你在地府的权力太大,大得比江雨落还讨人嫌,所以我就想干脆让你再也回不去好了。”
“你疯了?!就算老阎王不能拿你怎样,我主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黑煞知道孟舟怜说一不二,不会和他开玩笑,慌张地嘶吼道,“别以为关上了‘桥’主人就找不到你,地府里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啊!!”
随着一声惨叫,荒芜的草甸上溅满了污秽的血,孟舟怜嫌脏似的甩了甩手,
“我说怎么总觉得被人盯着,原来那混蛋是通过你在监视我。”
面前的黑煞已经双目渗血,眼眶空洞,被孟舟怜轻轻松松地废掉了一双眼睛。
“孟舟怜……!你们杀不掉我的!你今日敢伤我辱我,往后我定然要让你血债血偿!”
“指望你主子帮你报仇啊?”
孟舟怜戏谑一笑,并不把黑煞的威胁放在眼里,“你觉得你主子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在他心里,我和你这个所谓手下比起来谁更重要,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你别以为主人不忍心杀你就会让你好过!到时候血洗地府,把你身边的人全部都杀了,让你生不如死才好!你那宝贝侄儿更是该千刀万剐——”
“看来钟夜还是太年轻心善,不仅饶你一命,还留了你这张吵闹的碎嘴。”
孟舟怜一脚踩住黑煞的后脑勺,毫不留情地将他碾入尘土,“其他东西是死是活我懒得管,但你主子要是敢动钟夜的心思,哪怕打上九重天我也不怕。”
“哈哈哈、好,好啊!好一个打上九重天!”
黑煞狂啸三声,突然手脚一蹬,在眨眼间又重新恢复生机,如同新生一般猝然突破千钧月光的桎梏,掌间生风,准准地握住了孟舟怜的脚腕。
“你……!”
孟舟怜意识到不对劲,捏光成剑,果断地朝黑煞腕上砍去,然而黑煞突得金刚不坏之身,只听咣当一声,抽不断的月光也碎了满地。
孟舟怜警觉地朝后撤去,黑煞如一副打不坏的骨架,通体散发乾象天灵之气,那绝不是属于阴曹地府的法力。
“舟怜啊,”
之间黑无常轻松站起身来,眼眸却已不是早前那般浑浊的鬼目,而是一对儿泛着金光的仙神之目——他口中那位九重天上的主子附了他的身!
“你若是肯乖乖自己到九重天,也能省我不少力气。”
如果江雨落在场,他一定能立刻想起此刻黑煞的声音和那日竹林别苑之中胁迫着孟舟怜低喃温软情话的声音一模一样。
“忤逆天道穿行天地之间,泷天大人是嫌自己命长么?”
孟舟怜冷哼一声,好在这次泷天只是借了黑煞的身体,如果像之前一样来的是他真尊,哪怕时间极短,孟舟怜也只能落得个任其摆布的下场。
“每见你一次我都要受十年天罚之苦,我虽以为值得,但看你似乎并不觉得心疼,难免有些许失望。”
泷天气息稳重,与阴曹地府中的任何生灵都不同,他是世间的法则,是受万物尊崇的神,他指人人长生,指鬼鬼绝灭,是没有半点阴邪之气的至纯至尊,是与天地合德的阳刚正气,浑身散发着与孟舟怜全然相反的气质。
“你既不放过我,又凭什么指望我对你心软?”
孟舟怜不动声色地朝后退去,看来黑煞的杀手锏便是献舍于泷天,让人无法将他彻底铲除。
“害怕了?”
泷天眨眼间已经逼到孟舟怜面前,他语气温和,如同万年古钟,只有孟舟怜听得出暗藏其中的狭隘心思。
“钟继阳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那么放在心上呢,舟怜?”
“泷天,你别忘了,钟继阳的死你我都脱不了关系,但凡你还存有半点人性,便不该对钟夜心存杀意。”
“你是幽冥之神,我是九重天之主,端炼神性都来不及,又要何人性?”
泷天步步逼近,但碍于跨界的限制,他滞留人间的时间极其短暂,覆盖躯体的金光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溃散。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重重月光如同冰棱阻碍住泷天的步伐,屈居于黑煞的身体,泷天一时半会突破不了孟舟怜的法术。
“这就是我执意要造‘桥’,而你却跨不过那座‘桥’的原因。”
孟舟怜双目一凛,指间的溶溶月色如阴霆将兵,银花飞舞,霎时间迸发出巨大的推力,将违逆天道闯入人间的泷天赶了出去。
一阵狂风过后,黑煞的身体在月光之中化作灰烬,孟舟怜微微喘着气,凝眉看着天上的玄月。
人在桥在,他绝不会让九重天的手伸入冥界,绝不会让三界因为泷天的欲壑而变成炼狱。
第55章 年会大舞台
月色很快被晨光取代,江雨落皱了皱眉,突然想起自己不能睡,要取钟夜的血!
等他垂死梦中惊坐起时,床铺的另半边早就被钟夜整理好,甚至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留下。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这么被他睡了过去。
江雨落的情绪由此处于失落的低谷,甚至钟夜悄悄考了驾照买了新车也没能惊艳到他,他就像一具停止思考的行尸走肉,不管钟夜说什么,都只点点头“嗯”一声。
“安全带系好。”
“嗯。”
“这辆车感觉怎么样?”
“嗯,还行。”
“没想到你会放心坐我开的车。”
“嗯,没事。”
“其实上路考的时候靠我略施法术才考过。”
“哦,厉害。”
“江雨落,今晚上你洗碗。”
“嗯……你做梦!”
一直到提到关乎洗碗的人生大事时江雨落才回过神来,在此事上决不让步。
钟夜笑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来掀开江雨落额前的碎发揉了揉他的额头,“没有发烧,怎么看着没精神?”
“这是上班综合征,”
江雨落叹了口气,一计不成总会再生一计的,他与钟夜住在一起,总能再找到别的机会,实在不行就趁机往他鼻子上来一拳,至少能打出点儿鼻血来。
“本能对即将开始的打工感到抗拒而已。”
虹图的其他员工要是听到这话从江雨落嘴里说出来八成能气死,人人996把加班当家常便饭的公司里只有江雨落每天捧着个茶缸子小蛋糕摸鱼偷闲,都这样还有年终奖可以拿,他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地说抗拒工作。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也可以留在家里,工资我照样给你发,”
钟夜开车很稳,倒不如说开车其实比骑狗要容易掌控,毕竟汽车是死物,而狗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甚至给你翻两倍的发,只不过我们俩的关系就又要变了。”
“什么意思?”
“从正经夫妻变成包养关系。”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修个脑科专业证,再把咱俩变成医患关系?”
“一个外科医生分不清碘酒和藿香正气水,这像话吗?”
“那是因为高达非要把他们装进长得一样的分装瓶里。你停在这儿干什么?怎么不进停车位?”
“倒车考试的时候用法术作的弊。”
“请别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江雨落边说边解开安全带要下车,钟夜个好死不死的不会开车买那么贵一辆,磕一下能抵他一整年工资,他决定溜之大吉。
钟夜紧随其后,也非常迅速地下车关门,甚至坦荡地锁上了车。
“你停在这大路上不是找骂吗。”
江雨落叹了口气,打算去喊保安过来帮忙,没成想被钟夜拦住,只见法力通天的钟天师掌中握有金光,朝着车头用力一推,他那辆八位数的车便像俄罗斯方块一样被强行震入了停车位中。
“办法总比困难多。”
钟夜得意地朝江雨落炫耀,江雨落简直没眼看,只希望没人目睹刚刚的超自然现象。
虹图大厦中除了密密麻麻的工位,还设有一系列打着人性主义和关怀员工名头的休闲设施,比如健身房、茶歇室、咖啡厅等等。
钟夜空降来时还带了一大笔经费,用来改善公司饱受诟病的食堂,现在虹图的伙食已经举国闻名,连江雨落都鲜少再点外卖,而是每天中午老老实实去食堂点餐。
集中就餐无疑成为了虹图宝贵的内部八卦+社交时间,钟夜原本该是个香饽饽,但他第一天到食堂被女下属搭讪时就简单回绝了三个字:“我已婚”,导致现在除了江雨落没人敢和他坐一起。
当然笛雪樘这个好事的狗腿子每次也会不怕热恋贴上冷屁股地巴结上来,每天中午就是他吧啦吧啦讲八卦,江雨落和钟夜闷着头听。
“说起来,钟老板您夫人在何处高就啊?还是在家里当全职太太?”
“在上闲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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