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算了,”
江雨落拿小汤匙敲了敲杯口,“我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关于你小叔叔,孟舟怜,他也原本是属于九重天的人么?”
江雨落眉头紧皱,这些天关于竹林别苑中他所听见的那些事变得越来越清晰,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觉得那股能够驱散冥界瘴气的浩荡气息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Hi。”
玻璃被从外敲了敲,江雨落和钟夜齐齐扭头,只见孟舟怜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站在了窗外,
“真巧,你们想不想请小叔叔也吃一块好吃的小蛋糕呢?”
孟舟怜笑靥如花,如同迎着月色绽放的曼陀罗。
江雨落只得终止话题,坐在座位上等待去挑选蛋糕并结账的孟舟怜和钟夜。
“不错啊你小子,”
孟舟怜悄悄拿胳膊肘拐了拐钟夜,“几块蛋糕把江判喂得像猫一样乖。”
“如果小叔叔不突然出现,我的猫是不会炸毛的。”
钟夜面无表情,耐心等待着孟舟怜挑选了满满一盘子蛋糕,“你不是回冥界了么,怎么又来了?”
“我预感你马上会需要我的帮忙,”
孟舟怜笑声清脆,手指无意地搅着自己的头发玩儿,“不信,你等着看看你的江判?”
随着他话音渐落,钟夜看向江雨落的方向,只见刚刚还坐在那里端端正正吃着蛋糕的人此刻已经猝然趴在了桌上。
“江雨落!”
钟夜冲上前去扶起他,却见他面堂发黑,眉头紧皱,非常痛苦。
“阴阳守恒谓之和,”
孟舟怜站在一旁,抬掌召唤出另外半只‘桥墩’:
“不和不祥的人是会生病的,把他抱回家里去,我有办法救他。”
第57章 化鸢
钟夜的狗再次因为超速夜行而被负责管控交通的鬼官拉入黑名单,三年内禁止上路。
途中江雨落艰难地醒来过,本能地箍紧了钟夜的脖子拼了命地往他怀里钻,孟舟怜在一旁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后,江雨落才略知收敛,抬起眼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
“瞪我干嘛?”
孟舟怜抱着手,“怕我抢走钟夜还不成?”
“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钟夜揽着江雨落,怀里的人脸色并不好看,唇色苍白,双眼发浑,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他还专门查过生死簿,江雨落的寿命不应止于此。
“我没事,可能只是甜的吃多了。”
江雨落按了按太阳穴,尝试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去探查这具身体,只可惜除了胃有点撑之外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
“等会儿你就该感受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孟舟怜叹了口气,在江雨落面前幻化出一面镜子,透过倒影中的自己,江雨落大约明白了孟舟怜的意思。
他们鬼官都具有能够看到“死气”的能力,也是通过“死气”来辨别游魂和活人,而镜子中的江雨落面色灰白,泛着浓重的死气,这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表现。
“难道是黑煞留下的诅咒……呕——”
江雨落话音未落,一股剧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仿佛是往生渊中的烈烈岩浆被搬入了他的腹中,火辣的疼痛感自内而外开始在他身体中驰骋蔓延。
“不会是他,”
孟舟怜捏着鼻子站远了些,佩服地看着依旧牢牢抱着江雨落、温缓地帮他拍着后背的钟夜,
“黑煞已经死在我手里,他留下的法术痕迹也该随之烟消云散。”
“可我身上的天锁还未消失。”
“那说明给你下封印,消除你记忆的另有其人,”
孟舟怜顿了顿,少有的和江雨落默契对视,“如果不是来自九重天的法咒,以你的实力早该能够自己解除,也不需要钟继阳一次次地帮你。但现在你这病症另有其缘由,我想,和你的体质关系很大。”
“我的……体质……?”
看着孟舟怜带来的另一半“桥墩”,江雨落狠狠咬着唇,努力捱着刺骨的疼痛回想自己偷桥墩的原因。
他的记忆其实一直都不完整。
人前精明狡猾的江判看似掌握有地府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手握巨大权力,可他调查出来的东西越多,忘记的事情也就越多。
伴随着他体内那副锁链在他身体中扎根生长的法咒能够抑制他的记忆,将偏离泷天需要和计划的想法全部封印,所以黑煞起初根本没有想到过他能够暗中与钟继阳密谋反叛。
可是他为什么会去偷“桥墩”?从小到大,不管是黑煞还是老阎王都或多或少告诫过江雨落没事别去招惹孟婆……
江雨落闭了闭眼,泷天野心勃勃,想要染指地府,首先要跨越的就是那座阻隔九重天和冥界的“桥”,如果他是泷天养在地府的傀儡,帮他偷走钥匙或许顺理成章,可是……
“你明明有机会可以偷走完整的‘桥墩’,可却有意破坏它,甚至还给我留下了一半,”孟舟怜看着江雨落,帮他理出了他无法回想起的缘由,
“我猜你本意并非要帮泷天打开‘桥’,而是在想办法让这条通道永远地被封上。你不信任我能够守好钥匙,干脆就偷走一半,以防万一。这样来看,你作为泷天送来的卧底倒是半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可黑煞告诉我,我偷走这半块钥匙只是加重了你的负担。”
江雨落半张脸靠在钟夜胸前,并未否认孟舟怜的猜测。他只是注意到钟夜始终没有松开他或者要质问他的意图。
“确实,”
孟舟怜扯扯唇角冷笑一声,“而且泷天一开始就没想过能从我手里拿走钥匙,他打开‘桥’的办法,是你。”
“什么?”
江雨落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记得这股凉透心扉的惶惧和失落,他明明查出来过自己的来历,可不管他如何掩饰装作糊涂,和真实有关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最多存在一夜,第二天一醒来他就又变成了那个被黑煞和老阎王一手扶植起来的、听话的百判之首。
“你的体质和我这‘桥墩’一模一样,换句话说,你应该就是泷天创造出来的另一把钥匙。”
孟舟怜字字平缓,落在江雨落耳朵里却像是一把把顿刀,短短的“钥匙”二字便抹去了他存在的所有其它意义,像一道逃不开的枷锁一般印刻在他身上——泷天不需要这把钥匙具有多少灵性,只要是能打开“桥”的东西就好。
多年前的江判费尽心思从孟舟怜那里偷走了半座“桥墩”,在孤寂无人的陈莫地狱之中确认了“桥墩”与他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有着不属于阴曹地府的纯正阳气,所以他才会被冰玉棋子烫伤,才会觉得那些鬼物如此难以下咽。
那时的江雨落不知该找谁商量,身边的一草一木都可能是黑煞的眼线,他几乎是绝望又冷静地收拾好了情绪,在无人知晓的寂静长夜默默一个人与九重天开战。
他不甘做别人手中的一个物件,更不愿泷天的手伸入地狱中来。
“你身上有很多我想不通的地方,”
孟舟怜撑着脸,靠在钟夜召唤出的地狱犬巨大柔软的耳朵旁,“泷天既然已经拉拢了老阎王,又创造了你这把钥匙,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攻入地府?反而还扶植你当上了什么判官之首,想把你培养成下一任阎王?”
“因为他害怕钟夜。”
江雨落气声虚弱,他的身体里早已乱做了一团,灵流暴走了一般乱窜乱炸,腐蚀着他的脏器,他强撑着一口气没有让自己看起来非常痛苦不堪:
“钟继阳的残魂……和我说过,泷天年少时既打不过他,也打不过你,现在继承了他衣钵的钟夜和你又都在地府,他必定会先削弱你们的力量。”
“就凭他?”
孟舟怜冷哼一声,他和钟继阳还没有因为各自缘由堕入地狱时,泷天确实是他们仨里头垫底的那个,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的陈年老毛病,现在他在面对泷天时也不至于如此弱势。
“现在看来,他并非做不到。”
江雨落轻轻扫了一眼孟舟怜脚腕上的银铃,那东西和他体内的天锁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孟舟怜说话间轻轻扫了眼钟夜,钟夜聪明,哪怕他和江雨落都有意瞒着,想必他自己也能猜到几分真相。
不过这个被孟舟怜培养起来的、将来能够和泷天分庭抗礼的地府神君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怖,甚至比卡通年画上的钟馗还要平易近人,他正虚拢着江雨落的手,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将江雨落紧握的手指掰开来。
谁也不知道钟夜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孟舟怜伸了个懒腰,朝如同落水之猫一样正难受得狼狈的江雨落投去目光:
“我原以为能从你嘴里撬出点什么,没想到你身上的封印那么多。但就算是泷天亲自给你下的咒,当初钟继阳花那么多时间帮你,不可能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你在怀疑我?”
“是啊,毕竟你没有理由背叛泷天,而且,谁知道你所说的‘忘记了’是在骗我还是真的忘了呢。”
江雨落咬着牙从钟夜怀里站起身来,依旧没有否认孟舟怜的话,而是怔怔地看向钟夜:
“你呢?”
“我说过,”
钟夜平缓道,“我们是夫妻,我会一直护着你。”
“可护着我不等于一直相信我,更何况和你结婚的这是作为人类的我。等我回到阴曹地府,重新披上首判官服,你会怎么选?”
因为干呕和闷疼的缘故,江雨落眼眶爬上虚弱的潮红,语气里带着穷途末路的喘息,但即使是这样,他眼睛里的情绪依旧难以捉摸,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下一秒可以扶摇直上,亦可以永坠深渊。
“我们先回家,把你现在的身体养好。”
钟夜伸手去抓江雨落的腕,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孟舟怜却突然出手,被月光攀附的掌风奇快,刹那间风沙四起,四周薄月如纱如缚,重重朝江雨落袭去。
“小叔叔这是何意?”
钟夜立掌替江雨落挡下这一击,却也因此松开了原本已经拉住江雨落的手。
“你不该相信他的。”
孟舟怜冷冷道,月光化作巨大的镰刃,刀光直指江雨落。
钟夜牢牢地护在江雨落身前,毫不客气地将来自孟舟怜的刀光剑影一一回击。
“他说得对。”
江雨落叹了口气,刚刚还脆弱得像是一阵易碎的风的人眨眼间却恢复了刚强张扬,连带着他眼底那常年让人捂不热的冰川万里也都一齐变得清晰,
“钟夜,你不该太信任我。”
“你别动!”
钟夜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瞬间立刻编织出风网,然而言灵之术还是慢了一步,风声铮铮,几分钟前还窝在他怀里的人已经化作了三五只纸鸢,挣破月色和晚风,霎时间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能让老婆从你眼皮子底下逃跑,没用。”
孟舟怜见状收起月镰,抱着手一副高高挂起的看客模样。
“是你吓到他了。”
“我只是试探一下,结果呢?他是可以代替‘桥墩’的钥匙,我现在杀他才是明智之举,否则等到泷天靠他攻进地府的那一天,你哭都没有地方哭。”
“你回去吧。”
钟夜并未理会孟舟怜的劝说,“他现在是属于我的,不管是什么样,都该由我负责。”
“你这是什么歪理?”
孟舟怜咋舌,“他是从属于泷天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和他结婚的人是我,”
钟夜抬手起式,晚夜的风缓缓涌流成雾气般的漩涡,构筑成一道模糊的传送阵,“不是小叔叔你说,和他结下这个诅咒后他就是我的人了么。”
“……哦。我好像是说过,”
孟舟怜挠了挠头,他在钟夜面前的胡言乱语太多了,难免记不清楚。但是他还从未见过钟夜这副可怕的样子——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比,可眼里却藏匿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钟夜这是占有欲在作祟?
“你要去找江雨落?你知道他在哪吗?”
“如果你执意要杀他,我们最好就此暂且别过。”
“我倒是无所谓,”
孟舟怜耸了耸肩,思考了片刻后状似无意地补充道,“他和‘桥墩’一样原本是纯阳之物,但因为长期被黑煞逼迫进食鬼怪,对阴间之物产生了依赖,现在太久没有摄入导致阴阳不和才会像要死了一样。”
“……谢谢。”
钟夜点了点头,纵身没入他铸造的传送阵法之中。
天门开,地户通。
他太了解江雨落,所以几乎是在江雨落逃走的瞬间,他便已经知晓他会逃到哪里去。
目送钟夜离开,孟舟怜才哗啦一声咳出了卡在嗓子里的一口脓血,血色滴在地狱犬的绒毛上,看起来像一朵朵绽放的彼岸花。
如他所说是陈年老病罢了,他习以为常地擦去唇角的血,抬起手掌心看了看刚刚起冲突的那瞬间趁机飞入他指间的一只纸鸢,上面潦草地画着某种通行法阵,
“这就是江判的诚意吗。”
孟舟怜轻笑一声,展开纸鸢,果然是一张引路符纸,只见那符纸摇摇摆摆地升上半空,为他指出一个方向。
第58章 酒色陈香
夜色韫浓,人间热闹,泛着淡光的符纸牵引着孟舟怜穿过灯火酒绿和车水马龙,最终轻轻落在了江雨落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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