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莫地狱的事情查的如何?”
陈莫乃地府十八层炼狱的最终层,古往今来只有一人曾经入过此狱,普通鬼官根本无权踏入此地。
“之前被江判盯的紧,我不敢轻举妄动……而今虽然江判不在黄泉,但那毕竟是江判,我担心会打草惊蛇。”
“他失忆了,”
钟夜淡淡道,“我亲自确认过,现在他活在我眼皮底下,你该趁此机会放手去查。”
“此般甚好,我定殚精竭虑,为您查个水落石出。”
鼬兽顿了顿,又道,“江判此番栽在您手上,法术尽失,您虽然迫于阎王压力无法杀他报仇,但动动小手脚总是……”
“救命啊钟夜——!”
“有人来了。”
钟夜夜视敏感,反应极快,他一指拈起叶子,鼬兽便瞬然如风四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雨落?”
钟夜看清来者后微微怔愣,与此同时,江雨落咔嚓咔嚓踩着满地落叶,连滚带爬地扑入了他的怀里。
其实他原本只是想躲到钟夜身后,结果踩到泥泞铲了一脚,加上钟夜该死的熟练,自然而然就伸出手接住了他,江雨落刹不住车,便重重地砸在了钟夜的怀抱中。
“晚上好钟老板,吃了吗?”
江雨落厚着脸皮不怕尴尬,贴着钟夜的胸膛和他爽朗地打了个招呼。
第9章 丢失的纸鸢
“嗷汪——!”
紧跟着江雨落扑袭而来的恶犬如喷涌黑潮,密密麻麻地截挡住半空的月光,席卷着烈烈鬼火箭雨般砸向江雨落二人。
“滚。”
钟夜低喝一声,风起四方,笼罩在林间的犬影被锐利的风刃切割成破碎的残影,犬吠鬼魅声声沸腾,在凄厉的鬼叫声传入江雨落的耳朵前,那群阵仗浩大的恶犬已悉数被风声残卷干净。
眨眼间万籁俱寂,仿佛前一秒还追着江雨落凶神恶煞嗷呜乱叫的厉鬼都只是幻象。
除魔镇祟诛恶鬼,万秽难敌钟馗怒。
被风卷起的枯叶落回尘土,江雨落才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钟夜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乱魄鬼魂绝非可比同类……他暗暗得出结论:钟夜,是一条合格的大腿。
“你还要抱多久?”
钟夜的语气之中几乎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江雨落眨眨眼,非常自然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老板怀里暖和,让人忍不住就凑过去了。”
江雨落没脸没皮,钟夜懒得和他纠缠,只是沉着声拍平胸前的褶皱。
这并不是江雨落第一次在他怀里拱火。
钟夜微微垂着眸,抗拒却又无可奈何地陷入了只有他知道的,有关江雨落的回忆。
江判喝醉之后没有酒品是地府里公认的常识,往日里他喝多了酒自会有身边的同党好友送他回家,再不济也有数不清的想要巴结他的小喽啰,眼巴巴地等在酒楼外,盼着能在江判醉酒时搭上一把手,说上一句话,从而提高几分自己在江判心里的价值。
但那天江雨落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许是他闹脾气喝退了身边的人,许是他自个儿胡乱跑丢了路,莫名其妙的他就跑进了钟夜平日里工作所在的殿坊。
要知道他们二人从来不合,几乎可以说是各自带有一党分立而对,只身跑入钟馗殿对江雨落而言无异于羊入虎口,不被套上麻袋打个几十棒子都对不起他怼出去的那些话。
好在江雨落一直爱走狗屎运,那天第一个就撞上了钟夜。
准确来说不是他撞上了钟夜,是他自己偷摸爬到了钟夜房里。
再然后,灯火摇曳,江雨落呼出的热气里带着旖旎潮湿的醉意,他跨坐在钟夜的桌案上,打翻了他满桌的墨宝,将他刚刚批完的逮捕令揉得七零八落,惹得钟夜差点儿对他动手。
不是差点儿,钟夜已经抬起手来,眼看那一掌就要打在江雨落的肩上把他掀翻出去,江雨落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在他手心画起了小字。
边画还边抬眼,鹿眼里盛着吹雪溅玉的水波,像是拽着钟夜沉入了一坛温酝的酒,囊着声音要和他拉钩:
“钟夜,你救救我……”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钟夜听到他这句话都只想冷笑,他江雨落是什么人,万人之上的百判之首,掌生死律令,号阴差万里,张张口,喜欢的小倌便能一跃成为官场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勾勾手,罪无可赦的厉鬼便能逃过魂飞魄散,披着虚假的乖顺重新投入轮回。良鬼惧怕他,厉鬼勾结他,阎王溺爱他,判官奉承他,钟夜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江雨落有什么资格,说出“救我”这两个字,有什么资格,红着眼向他寻求帮助。
但那都只是前半夜的事。
后半夜云海吞没星月,钟馗殿落了锁吹了灯,但他们二人却屏住了气息留在了院落中。
一开始是江雨落非要拉着钟夜玩躲猫猫,不玩就要掉眼泪,钟夜无奈,只能依着他按照他说的做。后来藏着藏着,江判就搂住了钟夜的脖子,小猫一样非说藏在他怀里才不会被人找到,他使劲往钟夜身上蹭,肩胛骨撞到胸口便能感受到蓬勃的韧劲。再往后,钟夜是怒意中夹杂着无奈,被江雨落唇齿间软糯的酒气和他柔软潮湿的头发勾去了理智,鬼迷心窍一般按住了江雨落的腰。
他记得江雨落似乎是愣了一瞬,细密的睫毛扑闪着扫过他的鼻梁,含着醉意的薄唇贴着他的面颊嗡动,是一句夹杂着鼻音的嬉笑。
不同于往日的挑衅或是嗤笑,江雨落枕在他肩头笑得开心又纯粹,用平日里抓鬼断罪长了薄茧的手覆在了钟夜的手背上。
冥府江判,杀伐果决,纸鸢伴身,曾有一只困扰地府百余年的恶怪妖兽为祸黄泉,江判只身一人前往镇压,连肩上的霞织披肩都没掉,白鸢就将那巨兽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而那夜这传闻中从不离肩的羽织早已被褪到腰际,柔软无骨的鸢蝶扑闪着翅膀落在钟夜指尖,像是带着湿意的吻。
白天江雨落还挑着眉说他们钟馗党派是欠糟践的野路子,是没出路的完蛋玩意,晚上却在无人知晓的漆黑之中软着嗓子索求亲吻,像是一场没来由的野火,没有恋心亦没有羁绊,只是本能地抵着另一个人和自己一起坠落。
但钟夜终究是钟夜,他比江判更加深不可测,更加坚若磐石,在江雨落晕晕乎乎要将手探入他的衣摆之时,一掌照着后颈脖拍晕了他。
那晚终是什么都没有留下,江判府中的鬼吏第二天一早只见到自家主子披着披肩揉着脖子坐在床上独自发呆,说自己少了一只纸鸢。
“您那有成千上万只纸做的鸟,少一只少两只怎么看得出来,您是喝醉了。”
小吏端来一碗醒酒汤,又送上洗干净的官服,江雨落揉了揉眉心,脑海里一片混沌,没再提过此事。
但他知道自己就是少了一只。
他只是不知道,那只在夜晚的褶皱里贴着钟夜的手指代替他吻他的纸鸢被钟夜掐去了灵力收了起来。
“钟夜?钟夜!”
“钟老板?”
“钟馗,钟大人,老钟头?”
人类江雨落一掌照着钟夜后颈脖拍了上去,不偏不倚,像是在报复。
“做什么?”
钟夜无奈地看着面前乐得像个傻子一样的江雨落,后来孟婆发现了他藏起来的那只纸鸢,也问过他为何不一把鬼火烧成灰烬。
他说留下这只江雨落常用的纸鸢,无论是将来要陷害他,还是研究他的术法回路,都有用处。
“我看你发呆叫叫你,这下,我相信你是钟馗——啊啾——了!”
江雨落猛地打了个喷嚏,抱着手缩了缩身子,钟夜才看到他大概是逃命逃得十分狼狈,只穿了一件薄绒长袖,脚上还套着拖鞋,露出的一大截脚踝被冻得发青。
“你早该相信,”
钟夜将外套脱下扔给江雨落,“好好穿着,冻感冒了自己负责,我不会给你批病假的。”
“你这人怎么不经夸?”
江雨落吐了吐舌头,还想趁机拍拍钟夜马屁,无奈这神经病像木头一样无孔不入。
“怎么找到我的?”
钟夜不动声色地踩平刚刚鼬兽土遁留下的土坑,再抬头时发觉江雨落已经将他的外套披在了肩上,一如他作为江判时老是披着一件墨色的羽氅。
“靠我家狗的好鼻子,厉害吧?喂,你提我领子干嘛?”
“把衣服好好穿,袖子套起来。”
钟夜早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穿衣服的样子,非常严厉地监督江雨落穿好外套,江雨落乖乖穿上大自己一套的大衣,麻木地把扣子从头一直整齐地扣到脚。
“你怎么像我爹一样。”
“我不介意你喊我一声爹。”
“我爹大脑健全,要做梦也是梦自己当玉皇大帝,不会执念于一个小小的钟馗,显得很没有见识。”
钟夜早早学会自动无视江雨落的屁话,只要假装听不见,就不会有愤怒产生。他自然而然地捞起蒜瓣儿送江雨落回家,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高达悄悄地飘在江雨落身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夜。
“刚刚追你的那群鬣狗只是冥界之中最低等的魔物,这只是个开始,但凡来的是再高阶一些的东西,你恐怕就没命跑来找我了。”
“你不觉得是你来了之后,我身边才多了这么多诡异的邪祟吗?”
江雨落跟在钟夜身后,没好气地嘟囔道,“以前我遇到的就都是些可可爱爱的小猫小狗小高达。”
那是以前你跌落人间的消息没被放出去,钟夜腹诽,面上还是尽量耐心地给现在这个失去记忆像个白痴一样的江雨落做解释:
“最近冥府变天,人手不足,大量厉鬼乱魄趁机偷渡回了人界,你平时如果留心观察,就会发现街上多了许多游魂。”
“哦,所以这其实也算你的失职?你不是钟馗吗,不去抓鬼跑虹图当老总很爽吗?”
“我自有我的任务和安排。”
钟夜叹了口气,“等会儿我在你家里也下一道结界符咒,有妖物侵犯时我自会知晓。”
“您真是钟馗现世,活佛济公,兼济天下,凛然大义。”
江雨落顿了顿,好奇道,“这个画符的魔术你能教教我吗?也好帮你分忧,不然老让你救我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你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者么,”
钟夜淡淡道,“唯物主义者学什么法术?”
“所以我管它叫‘魔术’,我要学的好的话还能上春晚,到时候捞一大笔钱我肯定报答你。”
“不行。”
“……臭没意思,那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问。”
“你为什么不开车?”
“我还没学会。”
“……啊?”
江雨落愣了一下,“你该不会要说,冥界不兴开车,所以你不会吧?”
“事实就是这样,冥界还没有引进汽车技术。”
钟夜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昨天刚刚过了科目二。”
第10章 护身印记
“当神仙的考驾照也这么难吗?”
江雨落得意道,“看在你今天救了我的份上,我可以让你观摩一下我的驾照。”
“你难道会开车?”
钟夜不以为然,江雨落没比他早多久来到人界,就算冥府与人界的时间流动比率不同,也不该这么快就学会了这项新技术。
“不会,但我有证。”
江雨落耸了耸肩,他就像是一滴坠入皑皑白雪的沸血,被僵硬地横插入了某个陌生的命运,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途,只是水到渠成地融入了被无形之中安排好的生活。
他像钟夜一样此前从未接触过开车,唯一不同的是,他在自己衣柜里翻找到了一张驾驶证,虽然照片的部分像是被水银侵蚀过一样看不出原貌,但擅于接受并且坚信无神论的江雨落非常自然地忽略了这些诡异的细节,假装自己只是失了个小忆。
“我想你也不该会。”
钟夜没再多说,江雨落也并未将他此言放在心上,只是笑而不语地接受了钟夜在他家布下的法阵,送钟夜走的时候,江雨落突然叫住了他:
“钟……老板,留步啊。”
高达躲在江雨落身后,用钟夜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吐槽道,“差点就是要叫老公的人了,你还客客气气地叫什么老板……哎呦!”
“怎么?”
钟夜疑惑地看着捂着脑袋头顶鼓了个大包的高达。
“我看网上说带钟馗像可以辟邪,要不你给我留一张照片呗?”
江雨落试探性地问道。
“我没有那种东西。”
钟夜又感到一阵恶寒,孟舟怜告诉过他,肖像画对于他们而言如同贴身衣物身体发肤,许多阴邪的法术都是以肖像作为媒介的,谁能想到和他见面不出三句话必定要吵个你死我活的江判居然会主动找他要小像这种私密的物品?
“没有可以现拍啊,我这里有拍立得。”
“那是什么?我只知道照相机。”
钟夜有些许好奇,他来人间后为了不露馅,主要学习的都是有关工作上的常识,拍立得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就像汽车一样,是此前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
“差不多,只不过不用去冲洗照片,你拍一张就知道了。”
江雨落说着已经从茶几底下的杂物箱里翻出了拍立得,他不顾钟夜嫌弃的目光,“呼”地吹掉上面一尺厚的灰尘,使唤高达去教钟夜摆姿势。
“你确定他不会一巴掌把我送走?”
高达望而却步,扒在江雨落胳膊旁不敢上前去。
“他要送早就送了,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更走,岂能留你到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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