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平春就并不那么幸运。生下孩子之前,丈夫是稍有粗俗但再一般不过的男人。但生下女儿后,才发现枕边人竟然是个酗酒又家暴的烂人。
女儿幼时,夏平春忍气吞声,自我安抚。随着女儿渐渐明事理,男人越来越过火,夏平春终于想着离婚。
农村地方,婚哪有那么好离。所有人都在阻挠她,烂人在讨好、威胁之间反复变化。夏平春受不了,她自杀,却没死成,还被众人当做谈资传得沸沸扬扬。
那时候,陈白的母亲因病去世,留下正好高三的陈白,和日渐沉闷的陈汉。消息传进陈汉耳朵。陈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怎样的内心挣扎,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情感才抛下高考的陈白,突然消失,等再回来就背上了杀人犯的罪名。
杀人就是杀人。杀的人再罪恶,那也是犯罪。夏平春站上辩护席,夏唯也拒绝判决结果。但是没有用,法官说,我很同情,但一码归一码。
十八岁的陈白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求助——哪里有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律师?哪里说话能被听到?哪里能让他救下自己的父亲?
判决下来的当天,陈白跪在母亲墓前痛哭一夜,第二天一脸平静地继续上学。
既没有决心成为律师,也没有立志当上警察。我要赚钱,要还债,要补偿那对因为自己父亲失去了男人的家庭。陈白于是随大流,选择了传说中最能挣钱的经济专业。
要遵理,要有序,要一码归一码。陈白对自己警告无数遍。
·
天色转暗,他盯着墓碑上母亲的笑脸,大脑空空。
“李安得在就好了。”他突然低声吐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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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曾在六一儿童节汇演上穿着小裙子、扎着小辫子,臭着一张脸演小公主。
陈父陈母把这张照片摆在床头直到他成年。
第22章 小少爷
当然最终还是没有真的跑去找李安得。
倒是曾令知道缘由,以给陈白重新注入活力为由,第二天强硬地把他约在酒吧里。
陈白到的时候,曾令正在吧台边把身材火辣的调酒师逗得娇笑不止。
“你最好不是让我上了一天班以后来看你怎么泡妞。”陈白冷冷地说。
“哪敢哪敢。”曾令讨好地笑笑,“一杯玛格丽特,谢谢。”
曾令做作地掀开衣领:“今夜把我的肩膀给你,你可以尽情流泪。”
“滚吧。”陈白不想搭理这个油腻老友。
两人找了个卡座。自曾令回来,陈白其实还没好好和老友聊过。因此,名义上是曾令想安慰陈白,实际上说得最多的还是曾令走南闯北遇上的各种趣事。
陈白微醺,见曾令手舞足蹈地笔画,有些羡慕:“能这么自由真好啊。”
曾令没听清,但好像也明白陈白的意思。他啜了口酒,懒懒地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自由。过久了都会变成常规,然后感到厌倦。”
曾令撺掇他:“可还是比你自由地多。你什么时候辞职啊?快辞职快辞职,来做我的助手。”
陈白说:“你给我开的工资能比现在高吗?”
“俗!”
陈白笑了:“那还是算了。”
曾令看着陈白,突然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着老朋友:“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莫须有的压力呢?夏姨一家出了谅解,那个狗东西家的奇葩亲戚也不占理。以你现在的人脉,找个精英律师打回去也完全不是问题。你在执着些什么?”
陈白闷光了一杯酒,带着满嘴的烈气:“......一码归一码。”
曾令恨其愚钝怒其固执,原地跳脚:“气死我了!对牛弹琴!你个傻逼!”
陈白其实也有些迷茫。他试图想清楚自己意欲何为,但也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机械地赚钱,固执地打钱,好像还完了钱,这个“码”就能彻底结束,就能把发生的事情一笔勾销,父亲不会锒铛入狱,自己不会在深夜痛哭。
回家的出租车上,两人挤在后座。陈白说:“我爸想和夏姨结婚了。”
曾令一时无言,半晌把陈白的头摁在自己胸前,安慰地说:“哭吧哭吧。”
陈白呕了两下,说:“一身酒味,你好臭。”
曾令愤怒:“给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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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安得看到曾令发的朋友圈的时候,正处在相亲局的尾声。
图片里,环境昏暗,陈白的头埋在曾令颈窝。文案依旧充满那欠揍的波浪号:“都说了你可以尽~情~流~泪~”
李安得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女人从洗手间回来,见李安得面色不虞,问:“你怎么了?”
李安得合下手机,说:“没什么。”
对方笑笑,回到正题:“能感到李总对我没什么兴趣。”
“您很优秀。”
“我是想说,想必我们都不愿意频繁被父母逼着参加这种饭局,不如我们可以合作共赢一下?”
李安得看着对方,对方坦坦荡荡,耸肩:“我承认,我对你挺有好感。”
“对你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女人补充。
李安得沉默半晌,直视对方的眼睛:“不好意思。我是gay。”
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女人愤怒地在李安得的道歉声中上了车。
没等李安得回到家,父亲的电话就已经打来。李安得叹气,在路边停下。意料之中的,是对方带着怒意的声音,让他迅速滚回家解释。
路上,李安得难得焦躁不安。出柜来得太快,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汽车在自家院门前停下。死到临头李安得反而心如止水。
进了门,家中一边沉寂。父母二人严肃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李宏云眉头紧皱,郑问雁面色忧虑。
李安得走到他们面前,低下头。
李宏云怒气中掺杂一丝希望:“为什么撒谎?”郑问雁也抢白:“不喜欢我们给你相亲,你也不用这么说。”
李安得听到自己说:“没撒谎。我就是同性恋。”
同性恋三个字比gay这个单词的冲击力要大。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用这三个字来代表自己。说出口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心头颤了颤。
接下来的事,李安得事后回想起来近乎茫然。
郑问雁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温婉的面容在震惊下变得有些狰狞。李宏云喘着粗气,突然间就朝李安得飞起一脚。
李安得在郑问雁的惊呼下一头栽在茶几边缘,他感到有温热的线顺着侧脸滑下。
场面恢复寂静。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两个老人被血色生生拉回理智,压抑住情绪,匆忙找出急救箱。
李宏云确定伤势不重后就一声不发地离开了。郑问雁给他的额角沉默地消毒。消着消着,就哽咽:“怎么就......”
李安得说:“对不起。”
他觉得自己一晚上净道歉了。
离开老宅的时候,李安得说:“注意着点爸,可别高血压了。”
回到车里,李安得才仿佛回过神来。
后怕是第一反应。他不敢想象父母因为情绪太激动而晕倒这种可能性。好在有惊无险,他们的身体素质还挺强。李安得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迷茫、恐惧,以及一阵一阵的委屈。
他几乎仓惶地掏出手机,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
陈白带着醉意与困意的沙哑嗓音响起:“喂......谁啊?”
李安得吸吸鼻子,说:“我。李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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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开门见到李安得额头那块刺眼的白色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还受伤了?”
“已经处理好了,”李安得笑笑,“不严重。”
陈白拉住李安得:“快进来吧。”
“怎么回事?”
“我出柜了。”李安得平静地说。
陈白愣住,然后惊讶地看着他。
“吓到了吧?”李安得笑起来,透着傻气。
陈白五味杂陈,沉默一会儿,伸手环住李安得,给了他一个拥抱。
李安得顺手圈上陈白的腰,把脸埋进他锁骨上方。
陈白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脑袋:“精致的小少爷,头一次遇见这么大的阵仗,吓坏了吧?”
“我有点茫然。”李安得瓮声瓮气。
“先别想了,睡一觉起来再说。”
“你今天哭了吗?”李安得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陈白反应过来:“别听曾令胡说八道。”
“对不起,我都没注意到你不高兴。”李安得的声音更加低落。
“......”陈白哄小孩睡觉般抚着李安得的背,心里一阵暖意,“什么话。我没事。”
夜已经很深,陈白自然让李安得留宿。
“看在你受打击的份上,我的床给你睡吧。”陈白打着哈欠掏被子。
“一起吧。”李安得说。
“什么?”陈白看着他。
李安得没重复,只是盯着他看。
陈白败下阵来:“好吧。随你高兴,小少爷。”
不计较那个奇奇怪怪的称呼,李安得扬了扬嘴角。
看得出陈白很困,闭眼没多久就睡着了。但等真的躺到了一起,李安得反而失眠了。
李安得睁着眼睛,没来由感到一阵轻松:柜也出了,仗也打了,是不是可以开始追人了?
第23章 道德与法治
追人是个技术活。
没谈过恋爱的好学生并不清楚其中的具体步骤。
正巧高煜向他咨询有关实习的事情,李安得顺便就把人约了出来。
“你说怎么追人?”高煜吸着奶茶,一脸迷茫。
“虽然我看过很多小说,但好像也无法总结出一些可行的理论。”李安得认真道,“文中主角的情感都是在往来中升温,本身就是一个双向爱恋或者双向奔赴的状态。随之自然而然有一个袒露情感的契机,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耍小花招追求主角的一般都是炮灰配角,”李安得苦笑,“而且都没什么好结果。”
“校园文里倒是有一些套路,写情书,送早餐,上下学,买零食,接老师砸过来的粉笔头什么的。难道我要给他准备爱心便当?”李安得苦恼,“还是说我要参考包养文学?送豪车、订酒店、烛光晚餐?”
高煜一时不知道是先吐槽他接地气的爱好,还是先吐槽他神奇的解题思路。他沉思:“您今年贵庚?”
李安得:“二十有八,过完年有九了,怎么了?”
“拜托,奔三了哥哥。你是一个成熟的社会成功人士,”高煜痛心疾首,“不要搞得像情窦初开的愣头小年轻好吗?”
“那我怎么办?”
高煜深沉状:“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当然是敞开天窗说亮话啊!大家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在一起就是在一起,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不要耽误彼此捕猎下一个目标好吗?”
李安得不太认同:“那被拒绝了呢?”
高煜嘿嘿一笑,语重心长:“同理,都是成年人了,爱和性那能分开吗?爱而不得就干脆强取豪夺,先走肾,再走心,日!久生情,皆大欢喜!放心吧,陈哥打不过你。”
李安得皱眉:“你不仅该修修浪漫主义,还得回小学重读道德与法制。”
“还有,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我心仪的对象吧?”
“无趣,白瞎了你的总裁脸。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好哥哥。”高煜翻白眼。
“我还是去看小说吧。”李安得自言自语。
见李安得如此困扰,高煜也只好绞尽脑汁:“好吧,其实我也没追过人。如果你觉得坦白交流行不通的话,那就送礼好了。先让他知道他在你这里是特殊的吧。”
“还有,不能错过纪念节日和对方的生日,一定要精心准备礼物。”高煜补充,“你知道陈哥的生日吗?”
“现在还不知道。”李安得一笑,“但身为老板,我有我手下所有员工的资料。”
这场谈话的后半段在高煜喋喋不休的八卦中结束了。
回到办公室,李安得第一时间调出后台,查阅了陈白的信息,发现他的生日是在一月十四号,竟然正好在公司年会的后一天。
好险。差点就错过了。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元旦可以让他献个殷勤。李安得思考着。
不能太明显,又要让他知道他是特殊的。
于是,在元旦放假的前一天,秘书部的全体员工都收到了来自李总裁的礼物。
陈白身为秘书部部长,转达了李总的关怀,亲手分发下去。
刘建华西施捧心状:“我愿意为李总献出生命!”
“先献出你的元旦假期再说吧。”一人吐槽。
“那还是算了。”刘建华美滋滋地拆开礼物盒,“皮质钱包!四舍五入老板给我送钱了!呜呜老板真好!”
陈白回到李安得的办公室:“发下去了。你怎么突然想到送礼物了?”
“这一年太忙,新公司起步不容易,犒劳一下大家,免得大家跑了嘛。”李安得笑笑,然后有些忐忑地从抽屉里又掏出一份。
他装作不在意地说:“差点忘了。这是给你的。”
“谢谢李总。”陈白笑着接过,“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先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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