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瑾忽然问道。
安允澈很肯定地说:“我恨。”
程瑾靠在沙发背上,沉思着什么。从安允澈给他表白以来就一直压在身上的重担消失了,可他并不觉得好受,反而像是被一脚踹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里,衣服都被冰凉的水浸透了,连内脏都是湿冷的。他懊悔了,他不该那么乐观的,他不该期待什么的。
但安允澈为什么要把这些话讲给他听呢?或许,有没有可能,是自己凭空臆测了安允澈的想法?程瑾无法说服自己,哪一种理论,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他的童年乃至少年时代,都碰到过不少令人绝望的事情,但他从没有遇到过比喜欢上一个人还要更令人绝望的了。程瑾不希望安允澈喜欢他,因为他想安允澈有一个安安稳稳、前程似锦的未来。可现在,当他有了另一个想法时,又多么希望安允澈是真的喜欢他。哪怕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人喜欢他,程瑾也认了。
耳畔是安允澈平稳的呼吸声,程瑾的床足够大,不过安允澈每次都要离他离得很近,让他们能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入睡。
程瑾又失眠了,他小幅度地翻来覆去,生怕吵醒安允澈。
安允澈曾经对他的不耐烦,程瑾都记得。可安允澈无意间透露出的关心,那些温暖的小细节,程瑾也记得。是装出来的吗?自卑感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点点把程瑾缠绕在其中,他四肢并用地挣扎着,却没办法移动一下。
他放弃挣扎了。
是啊,早该想到的,安允澈怎么会喜欢自己呢。程瑾咬着被子一角,暗暗地想道,他一定是被最初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听到自己喜欢的人亲口说出他也喜欢自己时,又有谁能冷静地去捋一捋前因后果?程瑾为自己找到的借口越多,他就越觉得难过。
安允澈对程晓曼的恨有多深,程瑾并不十分了解。他从没把安允澈想象成那样一个坏人过。安允澈是针对过程瑾,但他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啊!
那又怎么解释黎浩宇呢?当初在教室里,被安允澈撞破的欺凌现场,如今怎么看也有些太过于巧合了吧?
安允澈是不再和李文祺孙熠来往了,可他仍然和黎浩宇有联系,他俩的关系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变化。程瑾刚来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眼泪顺着程瑾的眼角滑出,弄湿了他两鬓的碎发。
第23章 最后的犹豫
安允澈注意到程瑾的情绪不太好,似乎没什么事儿能让他高兴得起来,也没什么事儿能让他难过。安允澈和他说话时,他好像是在听,其实根本就是在发愣。
安允澈想来想去,自己这些天的表现一直不错啊,应该不是他的问题吧。
而且,安允澈还发现,程瑾经常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望向他。有可能出现在他们一块儿在校园里走路的时候,也有可能是晚上在家玩游戏时,甚至是睡前,程瑾都会向他投来这种异常的眼神,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安允澈观察程瑾观察得很仔细,他很确定,程瑾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并且绝对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话。
他这次倒是学聪明了,程瑾没开口,他也不问,就当作什么也没看到,该上学上学该回家回家。就是心里有了点说不出的期待,从每个清晨开始,到每个夜晚画上一个逗号,如此周而复始着。
安允澈不知道的是,程瑾偷偷地和黎浩宇见了一面。
程瑾想直截了当地问黎浩宇,对于高中时发生他们对他做的那些事,安允澈是不是从始至终一清二楚。他不完全相信黎浩宇的话,但除了这个人,他再没有别的人可以问了。
黎浩宇听后只是挑了挑眉,他伸长腿坐到楼梯扶手上,玩味地笑了笑。他没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叫程瑾自己去问安允澈比较好,对于这方面,他说他无可奉告。
他的话让整件事越描越黑。
程瑾不太愿意面对安允澈了,在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前,他没办法完美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他想想之前,自己还笑安允澈幼稚天真不谙世事,现在看来,他才是那个真正幼稚的家伙吧。
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安允澈,才应该是见惯了各种心机和不择手段的利用。他怎么会没有目的地喜欢上程瑾?
捆绑着程瑾四肢的道德枷锁,随着他逐渐想通且整理清楚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慢慢慢慢地解开了。曾经坚不可摧的铁链,如今却比一片落叶还要更柔弱易碎。
“如果说,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想要报复程晓曼吗?”
安允澈瞥了程瑾一眼,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程瑾点了点头,安允澈又继续补充道:“不过……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也不能说百分百想做什么。我恨她是肯定的,但她……还是我妈啊。”
程瑾微笑着问:“这就是为什么,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不在乎她的看法,也不在乎伤到她吗?”
“当然啊,”安允澈撅起嘴唇,他很少做这个动作,眉头也微微挤到了一块儿去,“你和她没什么可比性。她带给过我的那些创伤,也远远比我和你在一块儿对她的打击小多了。”
“为什么?”
“我从小都觉得我是这个家庭失败的真正原因,到长大后才稍微明白一点了,但那些烙印已经留下了,消除不掉的。哪怕是现在,偶尔,我是说偶尔……我也会自责,觉得正是因为我,他们的婚姻才会如此失败。我都没想过,程晓曼有一天也能和我和颜悦色地坐在一块儿聊天。”
“可是她的确这么做了……”程瑾的思绪变得混乱,他语无伦次地问,“她做了很多,很多……比如把我带回来,也许这件事伤得你更深了。抱歉。比如,她为了让你留下,把安和告上了法庭呢?她还允许你出来和我住……虽然你马上就十九岁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她大概也有在忏悔吧。”
安允澈的表情冷了下来,他双手抱到胸前,用那种惯有的冰冷的眼神直视程瑾,逼着他和自己对视,语调沉重地说:“我不是个圣人,程瑾。你真认为她做这些是为了我?应该说为了你更恰当吧。安和在外面多待一天,你就有多一点可能被他耽误,不是吗?程晓曼在你面前表现得像个贤妻良母,那是为了让你对她改观。你来了以后,她对我好,那不过是为了演给你看。”
“你......”
“她要是真的放下心中的芥蒂,想要和我搞好关系,那我出柜那天,她就不该到我卧室里来单独和我说那些话吧。你忘了她在你面前表现得多么正常多么伟大吗?那都是演给你看的啊,程瑾。她也没想瞒过我安和强暴你的事情,甚至当时她和我叙述的时候,那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埋怨我似的。我不知道她怎么给你转述的这件事,但你清醒一点吧,一个从你一出生就把你扔了的母亲,一个把我当作她失败婚姻的祭祀品的母亲,真的有可能爱我们吗?”
客厅静了下来,安允澈的话却还支配着程瑾的思想。
程瑾站起身,透过窗户看着窗外。城郊树多路灯少,每到晚上,总有种凄凉恐怖的感觉。弯月挂在天空的角落里,周边没有一颗星星陪伴它。
安允澈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他只是想让程瑾看清程晓曼的真面目,不想他再被骗下去,并不是有意要用语言来中伤程瑾的。
“程瑾,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真的没有。我只是——”
程瑾倏地转过身来,不知道是不是那颗泪痣的关系,他笑起来也透着一股子悲伤的气质。他扬起头,双手拍了拍安允澈的肩膀,小声说道:“没关系,我不怪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安允澈按耐不住得将程瑾搂进怀里,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举动,就那么定定地、久久地抱着他。
如果说在此之前,程瑾还不是很确定自己的猜测的话,那现在的他已经是非常的确信了,一点疑问都没有了。
安允澈的那番话可以解释为气话,但那也是他的真心话。程晓曼所做的一切,不管真实的缘故是什么,在他看来,都是一心为了程瑾好的。安允澈的话没错,安和不进监狱,安允澈会有机会得到更好的教育,未来也会有更多的机会踏入上流社会,说不定连安氏集团都会成为他的。
把安和送走,送到一个他再也出不来的地方,只对程晓曼和程瑾有好处。
可程瑾还是很纠结,他下不了决心。
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安允澈的呢?程瑾一开始对他并没有任何的想法,不过是觉得他长得真不错,学习也好,弹钢琴的时候很有魅力,但性格烂到一言难尽,根本没法儿正常地相处。程瑾不顶撞安允澈,也不过是怕程晓曼和安和难堪,毕竟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个家里的水有多深。
程瑾从未想过要去讨好安允澈,假如可以,他倒是愿意和安允澈做兄弟、做朋友。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是亲生兄弟,年龄又相仿,应该能合得来的。
但安允澈小心翼翼地接近、试探,若有若无的示好,他和程瑾之间那忽远忽近的距离,无一不在吸引着程瑾。程瑾本就好奇心重,在不愁吃不愁穿的新生活里,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存在,给他带来了不少的乐趣。
感到乐趣的同时也意味着,程瑾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儿。
喜欢一个人也许真的不需要理由,但程瑾记得安允澈为他做过的每一件小事,那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累积起来,累积成了一座名为喜欢的小山。
null
第24章
到了年底,各种考试蜂拥而至,安允澈和程瑾连生日都没好好过,除了练习就是练习。家里没有钢琴,安允澈只能在学校的练习室练。这倒是提醒了程瑾,他想着下学期找份兼职,攒攒钱送安允澈一个钢琴。
程晓曼倒也没叫他们回去吃饭,不过给程瑾发了几条嘘寒问暖的短信。估计她还没从安允澈出柜那件事里走出来吧,也或者她打心底不肯相信,所以不愿面对安允澈。
愧疚的人明明知道自己有罪,却还要编造出一堆谎言来欺骗自己。
因为生活繁忙,安允澈很少再对程瑾提起他喜欢他这件事了。两个人之间好像形成了一种无形且无需言语的默契,对那件不确定的事情闭口不提。
就在安允澈以为程瑾要这么永远装聋作哑下去时,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元旦当天,安允澈难得没有去学校练习,他想在家陪陪程瑾。两个人一觉睡到中午,程瑾意外地看着身旁的安允澈,试探着问道:“你今天……不去练习吗?”
安允澈摇摇头道:“不去,新年快乐,程瑾。新年的第一天,我想和哥哥一起过。”
他把哥哥那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程瑾听得很不是滋味,匆匆忙忙地跑去厨房做早餐了。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待了一天,三餐都是由程瑾做的,安允澈只不过在一边打打下手。这让安允澈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和程瑾已经这样生活了很久很久,仿佛他们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彼此的存在。
晚上刷完碗,程瑾像往常一样打开了电视,他并不想看,只是听到背景音会觉得安心。
“允澈,我有件事想和你说。”程瑾低着头,错开了安允澈投射过来的视线。
“说吧。”安允澈没多想。
“你还喜欢我吗?”
问题来得太突然了,安允澈愣了一会儿,傻傻地点头说:“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呀?”程瑾终于抬起了头,他很喜欢安允澈发呆时的样子,这让他更像一个孩子了。
“什么都喜欢。一定要理由吗?”
“不一定。”
“你是要劝我放弃吗?”
程瑾咬着嘴唇,接下来的话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讲出来,可不说是不行的,错过了今天,就不晓得哪天还会有勇气面对安允澈了。
“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安允澈呆呆地注视着程瑾,半天没反应过来。他那双长长的眼睛睁到了最大,睫毛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程瑾又一次低下了头,他思考了很久,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不管安允澈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又或是想要利用他,程瑾都心甘情愿地帮他的忙。
之前不同意是因为程晓曼的缘故,可那时程瑾想错了,程晓曼从没有在乎过安允澈。她之所以对安允澈好,一方面是要像自己展示,她是个好母亲,另一方面,安允澈是个让人挑不出缺点的好孩子,让她可以对外炫耀。
想通了这一点,就算安允澈是想用利用自己来报复程晓曼,程瑾也认命了。他和程晓曼没什么感情,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生命中的母亲,他本就是麻木的。
程瑾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他也想为自己而活一次,他想满足自己的私欲,哪怕安允澈不爱他,他知足了。
“真的吗?”安允澈眨了几下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程瑾,“所以你最近这段时间老是有心事的样子,也是……因为这个吗?”
“我想是的吧。”程瑾淡淡地笑了下。
安允澈当然不会退缩,他有什么好退缩的?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步,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了,眨巴着眼睛望着程瑾,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怎么了?”程瑾朝安允澈的方向爬过来,他无意识地用两只手撑着,爬到了安允澈的面前。
这样的程瑾太诱人了。一起住了快有半年,安允澈感觉再这么忍下去,他就可以找个庙出家当和尚了。
“为什么啊,”但安允澈不敢做太出格的举动,他怕吓到程瑾,安和做过的那些恶心事儿他并没有忘记,“你真的……没关系吗?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有多难。”
程瑾主动地吻上了安允澈的嘴唇,他们接过一次吻,他还记得那张唇的触感。薄唇的人总是无情,程瑾的心像是被玫瑰尖锐的小刺扎了一下,他睁开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你也是无情的吗?他在心里问道。
嘴唇轻轻碰了碰就离开了,安允澈没有追上来,程瑾说:“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你都不在乎,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我也想为自己而活一次。”
安允澈心疼地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眼前的少年人只比他大一岁而已,却在某些时刻显得那么的成熟,成熟得叫人心痛,让人忍不住去猜想,他的身上究竟还发生过什么。
“好。”安允澈只说了一个字,他又一次吻了上去,这次程瑾没有躲开。
12/16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