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安允澈从刚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不是妈妈唯一的孩子。他偶尔会听到父母的争执，听得多了，那些只言片语就渐渐拼凑成了一副完整的拼图。妈妈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很清楚。妈妈不爱爸爸，他也很清楚。可妈妈为什么不爱他？安允澈五岁的时候就问过爸爸这个问题，到现在他快十六岁了，却还是想不明白。
不过，安允澈确实从没想过，程瑾有一天会到自己家来。他以为爸爸不会松口的，堂堂安氏集团的代表，妻子在外面还有个私生子，这像什么话？尤其像爸爸那样注重面子的人，自己做错什么事都会被他狠狠责罚，根本不可能允许家里出这么大的丑闻啊。
可一个月前，偏偏还是安和与程晓曼一起，去把程瑾接回家来的。看到程瑾进门的时候，安允澈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可以忍受母亲不肯多分给他一些爱，可以忍受变态一般喜怒无常的父亲，可他不能忍受那个夺走他母亲的人，就这么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和他的父母站在一起，像个胜利者一般地朝他微笑。
那一刻，安允澈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算什么？那三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是会反胃。程晓曼到底是给了安和什么好处，让他可以接受这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孩儿进自己家的门？
好几次安允澈都想问出口，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他要做的，就是扮演一个好孩子，一个能让父母拿出去和别人炫耀的，完美无缺的好孩子。这就足够了，他不该多嘴，去讨那些无用的苦来吃。
第3章 骑马
这天晚上，一家四口难得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共进晚餐。程瑾还是显得很拘束，但安和又是和他说话，又是给他夹菜，再加上程晓曼有意地带起一些有趣的话题，气氛很快就被炒热起来。
只有安允澈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显得很是格格不入。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机械地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如同工厂里设置好的机器，不断地重复着被输入的任务。
“澈澈，你怎么不说话？没有欺负人家小瑾吧？”安和注意到了沉默的安允澈，脸色顿时阴沉不少。
安允澈缓缓抬起头，说：“没有，我们……挺好的。今天有点儿累了。”
“开学第一天就喊累？”安和哼了一声，继续给不知所措的程瑾夹菜。
“诶呀，老公，澈澈也需要时间适应的嘛。”程晓曼在一旁附和道。
总算是结束了这一顿难熬的晚餐，安允澈压下了飞奔回卧室的念头，不紧不慢地上了楼。他是这家的主人，他凭什么要因为一个入侵者而慌乱？
程瑾帮女佣收拾好了饭桌，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安允澈的背影。
唉，怎样才能让这个弟弟喜欢自己一些呢。程瑾根本就不奢望安允澈会尊重他，他只希望两个人不要再这么僵持下去。毕竟是亲兄弟，不是有深仇大恨的仇人。
周五晚上，安允澈下楼，和在看电视的程晓曼报备道：“妈，我明天和李文祺他们去上马术课。”
“诶，好的。”程晓曼忙不迭地转过身，对待这个儿子时，她总是有些手足无措，“注意安全啊，早去早回。”
“嗯，知道了。”
“等一下，”安和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安允澈上楼的脚步停了下来，“带上小瑾一块儿去吧。”
安允澈握紧了拳，他咬了咬牙，尽量平稳地回道：“程瑾不会骑马。”
“让他跟着你们一块儿玩玩，又不是真让他骑。好歹他也是你哥哥，你一个人出去玩不带他，让别人知道了像什么样子啊。”
安允澈不用转身，都能感觉到程晓曼射在他背上的炽热的目光。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回道：“好，我去和他说。”
安和把手里的大衣递给了女佣，笑了笑说：“这才对嘛。”
明明是几步就能走到的距离，安允澈却走出了几公里的架势。他路过自己的卧室，那扇门就在眼前。手在半空中顿了顿，重重地砸向了那扇木门。
不出几分钟门就开了，穿着睡衣的程瑾露出湿漉漉的脑袋，没擦干的水珠顺着头发滴在木地板上，他受惊般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喜地说：“允澈？有什么事吗？”
开学一个多星期了，他和安允澈说过的话统共还不到十句。在家里还好，安允澈还要看安和和程晓曼的脸色行事，但在学校里，安允澈完全把他视为了空气，连带着他那帮狐朋狗友也不把程瑾放在眼里，经常趁安允澈不在时故意挑他的刺儿。
程瑾以为安允澈是要和自己破冰，开心地勾起了嘴角。
安允澈的眼神划过他睡衣领子下面的锁骨，又迅速转移到了他那张神似程晓曼的脸上，干涩地说：“明天我和我朋友去骑马，爸爸让我叫上你一起。”
“骑马？可是我不会啊。”
“你不需要会，我们骑，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明早八点出发，不要迟到。”
安允澈像是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快速回了自己的卧室，留程瑾一个人在门口发呆。
骑马？程瑾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马，更别提骑马了。他失落地关上门，意识到这并不是安允澈自己的主意，肯定是安和或者程晓曼给他施了压，他迫于无奈才叫上自己的。
程瑾一点儿也不想去，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他只想好好地睡个懒觉，在家里预习一下新的课程，然后去楼顶的花园里坐上半天，放空一下。他不愿意刻意讨好安允澈，即使他理解安允澈讨厌自己，也不代表他需要对安允澈毕恭毕敬。
按辈分来说，程瑾还是哥哥呢，再说，又不是程瑾自愿回到这个所谓的家里来的。
不过要是拒绝了，安和肯定会不满意，程晓曼也会伤心吧。那样家里肯定要鸡飞狗跳，程瑾越想越麻烦，干脆豁出去了。就当去开阔一下视野吧。
马场在郊区，虽然车程需要一小时，但也没必要去得太早。安允澈他们定好了九点出发，他却故意说是八点，想要给程瑾一个下马威。
安允澈下楼时，程瑾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快睡着了。他没有抱怨一句，和安允澈道了声早安，反而让安允澈不自在了。
李文祺他们几个到得比安允澈早一些，提前换好了马术服，站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讨论晚上去哪家KTV玩。
赵南天看到安允澈下车，激动地朝他跑去，可紧接着又刹住车，厌恶地掉头往回走。
“你的允澈哥哥来了，你不去？”李文祺调侃道。
赵南天呸了一口，生气道：“那个扫把星也来了！”
扫把星是他们背着安允澈给程瑾起的外号。
孙熠挑了挑眉，没说话。她身边站着一个很高很瘦的男生，开口问道：“扫把星是谁？”
“操，忘了和你说了。”李文祺快速地把事情经过给那男生讲了一遍，再回头时，安允澈和程瑾已经走到跟前来了。
其余三个人程瑾都见过了，他微微低了低头，算是和他们打了招呼，那几个人不屑地哼了几声，没一个用正眼看他的。倒是这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没见过，便主动问好：“你好，程瑾。”
安允澈没拦着他，站在后面看着他们握手。
男生笑得很温暖，他握住程瑾的手，礼貌地说：“第一次见面啊，我叫黎浩宇，允澈的发小，不过比他们几个早一年入学。我昨天刚从欧洲回来，上星期没去上学，所以你没见过我。”
程瑾不禁感叹，原来安允澈还有这样知情达理的朋友。他也回了几句话，听到安允澈在后面不耐烦地咳嗽一声后，跟着他们往马场里面走去。
这些富人家的孩子都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工作人员将马从马厩里带出来，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骑了上去。程瑾一方面想躲开这群人，一方面又不想惹到安允澈，于是独自坐在场外，做他们的观众。
安允澈骑着一匹黑马，又高又帅，身上的毛发乌黑发亮，马鬃被系成了一条麻花辫，和他很配。程瑾撑着脑袋看着，因为早上起得太早，所以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哈欠。
不知是谁提了一嘴，李文祺忽然向程瑾的方向过来，赵南天他们几个也跟在他身后。马蹄带起了一堆沙子，呛得程瑾清醒过来。
“喂，你也骑一下吧？别在这儿坐着，好像我们欺负你一样。”
程瑾诚实地说：“我不会。”
安允澈也牵着马走了过来，孙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说：“这有什么难的？你不是可聪明了吗？在学校成绩那么好，老师问啥都会，这个也难不倒你的吧，嗯？好学生。”
一瞬间，眼前站着的人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朝程瑾咬来。
黎浩宇站出来解了围，但程瑾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好意：“这样吧，允澈带来的人，就骑允澈那匹马吧。”
安允澈抿紧了嘴，程瑾读不懂他的眼神，自暴自弃道：“好。”
骑马应该也难不倒哪去吧……何况他们的马都是专业训练过的，问题不会太严重。
然而程瑾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第4章 委屈爆发
程瑾刚坐到那匹黑马上，就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惜已经晚了，他两只腿一夹马的肚子，那马就跟疯了一样地往前冲去。他听到身后安允澈的叫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黑马绕着场子跑了好几圈，一直到安允澈骑着黎浩宇的马冲过来，工作人员们也都在前面做好了紧急措施，才堪堪停住。
因为惯性，程瑾被马甩了出去。还好他及时用胳膊肘撑住了地，至少没伤到脸，不过胳膊上肯定是破皮了。
“还真不会啊，所以干嘛要逞能嘛。”赵南天幸灾乐祸地说道。
李文祺也笑了起来，说：“又没人逼你，非要自己装。”
刺耳的语言伴随着胳膊上的刺痛，一下下有规律地刺激着程瑾的心。他想站起来朝他们怒吼，却被安允澈一把拉了起来。
“嘶。”程瑾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的狼狈，他低着头闷哼了几声，猛地甩掉了安允澈搀扶自己的手，“我能走。”
安允澈皱起了眉，他声音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俩能听见：“你疯了程瑾？不会骑马就说不会骑马，还要上我的马？”
这些日子来堆积的委屈突然爆发出来，程瑾转过身，恶狠狠地对安允澈低吼道：“难道不是你们逼我骑的？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我不会，我也根本不想来，你明知道我会出丑，干嘛还要叫上我？那是你的马，没有你的同意我能坐上去吗？”
“所以你是说，这都是我的错？全怪我？”安允澈冷笑了两声，眼里的关心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厌恶。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行了吗！是我一开始就碍你们的眼，是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程瑾吼完后，一瘸一拐地往场外走去，他多想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到他该存在的地方去。
可他该存在的地方又是哪里呢？他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属于任何人。
工作人员拿来了医药箱，帮程瑾包了一下伤口。还好场子里是沙地，安允澈到得也算及时，程瑾只是两个胳膊肘上擦伤严重些，膝盖上掉了一点皮而已。
安允澈的心情也不怎么好，他骑了几把就下了马，坐到一边玩手机。其余人看他脸色不好，纷纷表示可以走了。
“我定好了KTV，跟着我的车就行。”孙熠眨了眨眼，见安允澈没有反对，稍稍放下了心。
车里面很安静，程瑾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说道：“我要回家。”
安允澈瞪了他一眼：“不顺路。”
他以为程瑾还要再犟几句，没想到程瑾没再说话，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到KTV时天已经快黑了，天空被落日渲染成温暖的橘黄色。程瑾下了车，像是哑巴了似的，紧紧跟在安允澈身后。
程瑾今年十六岁，他没来过KTV，更没想到，安允澈他们竟然会抽烟喝酒。服务员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端上了一打啤酒和几瓶洋酒，还附赠了一个水果拼盘。
安允澈坐在沙发正中间，程瑾则躲到了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他不禁嘲笑自己，居然只有黑暗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了。
几个人有唱有喝，包厢里面瞬间热闹起来。安允澈也唱了几首歌，然后就一直叼着烟，坐在一边当观众。
黎浩宇拿了两瓶啤酒，走到程瑾跟前，问道：“喝一点吗？”
放到平时，程瑾肯定是一口拒绝的。但此时此刻的他急需将体内的愤怒和怨气发泄出去，想都没想就接过了酒瓶，对着嘴喝起来。黎浩宇好像没猜到他会这么做，惊讶又惊喜地挑了挑眉，倒了杯洋酒给他。
“这个度数高，你最好喝慢点。”
程瑾斗气似的，黎浩宇递给他一杯他就仰头喝个干净，眼角看到坐在那儿的安允澈皱起了眉毛。
要你管我！程瑾更生气了，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喝了多少杯，只觉得有人给了他一棍子，脑子里乱七八糟混混沌沌的，身体里所有器官都缠到了一块儿去。
“别喝了。”安允澈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抢走了程瑾的杯子。
黎浩宇有些不悦：“他都多大的人了，还得你管着他？”
安允澈舔了下嘴唇，无所谓地说道：“不是我想管他，他喝多了回去被我妈发现，遭殃的人是我。”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黎浩宇点点头，拍了拍安允澈的肩膀，转头去抢麦克风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程瑾一点儿也不记得。他只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地球上的重力在几秒内都消失了，他漂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飘来飘去，双脚怎么都找不到着力点。
安允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将烂醉的程瑾塞进了车后座里。
司机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依然平稳地开着他的车。
过了一会儿，安允澈正在闭目养神时，听到身边传来细微的抽泣声。他眯着眼看过去，一眼就看到程瑾头靠着车窗，满脸都是泪水，身体还小幅度的颤抖着。
“别哭了。”安允澈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程瑾没有接，他也有些火大，“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个什么？今天真是够给我丢人的。”
“所以我不想来啊，”程瑾的声音很哑，安允澈都怕他喝坏了嗓子，再也唱不了歌了，“我不想来，我不想来你们家，我不想要程晓曼当我妈，我……”
2/1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