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替他整理好了衣襟,应千歧似乎颇感头疼,于是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照慧。而与此同时沙如雪也正在朝僧者使眼色,示意他赶紧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这两人动作如此同步,令照慧忍俊不禁,“千歧兄,我看不要紧。方才我已经观视过,沙施主恢复得很快,伤口再有两三日就能好了,你就让他去看看吧。”
“对嘛对嘛,何况咱们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岂有一无所获的道理?”不等男人开口同意,沙如雪就已经上蹿下跳地在找自己的外袍了。
应千歧轻叹一声,也只好妥协。
“过来,我给你梳一梳头发。”
沙如雪依言在镜子前坐了下来,解开发带后,一头浓密柔顺的乌发便直直披散,几乎显出了琉璃般的光泽。感觉到男人的手指在发丝间温柔穿行,他舒服地微微眯起眼睛,只想让这一刻变为永恒。
应千歧虽然剑上功夫厉害,却不代表他就会梳头发。当少年看清了镜中的自己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应大哥,梳好了?”
男人将他的头发都束在一处,再簪上簪子后就完事。但当沙如雪稍微一动作,松松没入发中的簪子立马就滑脱了下来。
“......禅师,还是你来吧。”应千歧隐隐有些尴尬,不得不将此重任交给了好友。
照慧笑道:“千歧兄莫不是在为难我。”
不过说归说,他还是利落地帮少年梳好了头。簪上簪子的时候,僧者似乎想到了什么陈年旧事,眼神又开始变得深远了起来:“千歧兄果然还是没变。从前月兄便说你看似强硬,实则对于除了剑术以外的其他事都不是很在行,让你一个人生活,他总觉得放心不下。”
应千歧愣住了,为自己倒茶的动作也一时迟疑:“......他是这样跟你说的吗?”
“此话或许唐突,但我也认为千歧兄身边应该有个人来照顾你。”照慧微微一笑,不知是否意有所指,“是朋友也好,是其他的什么人也好,只要能让千歧兄不再如此孤单......”
垂下眼、掩去了情绪的的男人终于在此时低声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何须旁人来照顾。”
僧者便也不继续说下去,只是在神色中透露出了些许微不可见的忧虑与无奈。
沙如雪能想象到他那句未说完的话。
若是月似钩还活着......应千歧恐怕不至于此。
三人心思各异地出了客栈,便跟随着其余江湖人士一起进入梨花武道会。
在观武席上坐下来后,沙如雪才趁机偷偷望了望周围。只见许多不同门派不同地区的武者聚集在一起,或是低声互相交谈,或是自顾自紧盯着比试台,每个人看上去都精神焕发。
又等待了一会儿,总算是有人登上了比试台。
“首先感谢诸位侠士拨冗前来参与梨花武道会,在此,鄙人谨代表武林盟,提前预祝大家赢得比试。”
照慧轻声道:“他是新任武林盟主师恒,听说出身贫寒,也不属于任何派门,年轻虽轻但为人公正廉明,倒是很得人心。”
台上,那盟主继续道:“既然是比试,那么就要有规矩。梨花武道会举办的目的在于能让平时素不相识之人拥有同台交流切磋的机会,故而比试中严禁任何人痛下杀手,若有违者,不仅终身不得再参与,还要接受武林盟的裁决。”
闻言,沙如雪转头去问身边的照慧:“如果有人在比试中杀了对手,却狡辩说自己只是一时失误呢?”
“那也同样不能逃脱责罚。”僧者笑了笑,“其实说归说,往年武道会的门派比试中一般不会出现这种事,只有私底下的交手才有可能闹出人命。毕竟那些都是在江湖中单打独斗之人,便没有这么多顾忌。”
武林盟主宣布完了规则之后,武道会对决很快就正式开始了。
沙如雪顿时精神一振,目光牢牢锁定在了比试台上。
那些轮流上场的门派弟子们皆身着统一校服,或以不同的布料颜色,或以各种各样繁复图纹作为区别,使观战之人能够迅速地将他们分辨出来。
照慧好像十分熟悉武林中的各门各派,每当有新的挑战者上台之时,总会为少年详细讲解一番。应千歧则仍是不言不语,似乎对这些无甚兴趣。
赛场上既有刀剑之争,也有不少人使用术法、弓鞭、暗器与单纯的拳脚功夫来决胜,看得沙如雪只觉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直到十数轮的比试过去后,终于见到神晖宗之弟子登场。
在人群中找了好一会儿,沙如雪才发现了池英与池兰,兄弟俩看起来似乎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便也更加集中注意力,要将那二人比试时的场面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个与神晖宗交手的是青剑山门。
然而,当青剑山门的弟子们登场的时候,观武席上的人忽然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禅师,这是怎么了?”
照慧也皱起了眉:“青剑山门的弟子服应是竹青色的,今日为何却换成了素白?”
未等台下看客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为首的青剑山门掌门就向前一步,满脸愤愤不平地对着裁判席上的武林盟众人朗声道:“今日,吾青剑山门有两桩公案,欲请求武林盟相助裁决。”
台下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武林盟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便由盟主师恒开口询问:“不知青剑山门有何冤屈?”
那掌门便一挥手,马上就有三具尸体被放在了比试台上。
“此三人是我青剑山门的弟子,皆在前往梨花武道会之时被不明人士所杀害。他们为人善良,向来不曾树立任何仇敌,莫名被杀实在无辜,大家都觉蹊跷。如今我们已在尸身之上发现了凶手遗留的线索,望武林盟与在场诸位一起做个定夺。”
师恒微一颔首:“有何线索,尽管说出。”
与此同时,一根闪烁着银光的长针便被呈了上来。
沙如雪眼尖,一下子就觉得那东西有些熟悉。
“这就是那凶手所使用的杀人工具。”掌门道,“我们想知晓,在场诸位有谁的武器是这种长针?”
应千歧忽然疑惑道:“......这不是池兰的针么?”
少年闻言,惊讶之余再次定睛细看,果然也认出来了。
难不成那两个黑衣人......是青剑山门的弟子?
台上的池兰脸色难看,显然也反应过来了。他又是个直来直去的急脾气,当下就从神晖宗的队伍里站了出来,与青剑山门的掌门对上了视线:“这是我的针没错。但你们青剑山门的弟子在外不仅偷窃他人的入门帖,更是暗中与邪道魔教有所联系,哪里就无辜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掌门闻言,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你凭什么这样凭空污蔑死者,你说他们盗取入门帖,又有何证据?!”
见池兰抿着嘴不言语,对方气焰更是嚣张:“我看分明是你在倒打一耙!盗帖之人也许就是你自己吧,然后又杀了我门下弟子栽赃嫁祸。没想到堂堂神晖宗之人,竟也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下作二字一出,神晖宗弟子们都沉不住气了。
师恒终于走下台来,在查看过死者伤口后便道:“可是莫掌门,这三位里只有一人是因为长针刺入颈部而亡的。另两个人,一者所受为剑伤,一者似乎是因头骨破碎而亡,这又要怎么解释?”
说完后,他不等那莫掌门回答,便转向池兰问道:“你说青剑山门的弟子盗取入门帖又与邪道魔教勾结是什么意思?”
池兰立刻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告知,包括黑衣人是如何绑架了沙如雪并想将他带回去献给那个所谓“主人”。
“那么除了你之兄长,还有谁能够作证吗?”
师恒所言没错,只凭池兰池英二人之语,确实无法证明青剑山门弟子的罪行。
池英向来不善言辞,已经急得冷汗直流,落在他人眼里便像是心虚之状。
“我看他们统统都是在胡扯!”见兄弟俩拿不出什么证据,莫掌门更为笃定,“盟主,不用再想了,请直接将这两人绑起来交给青剑山门处置!”
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之时,忽然就自观武席上掠过来了一道身影。
望着那个翩然而至的白发男人,师恒眉头微皱,开口问道:“不知这位侠士是......?”
应千歧则沉稳立于池家兄弟身前,神色淡然:“吾名应千歧,前来为这两位少侠作证。”
第19章
应千歧三个字一出,场上顿时静默了片刻。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因为下一秒,人群便再度沸腾了起来。
“应千歧?他真的是应千歧吗?!”
“就是那个武林剑王傅忘道之徒,江山业火楼现任楼主应千歧?”
“竟然是他......应千歧不应该刚过而立之年吗?虽然已有好几年的时间未曾露面,但他的头发怎么会全都变白了?”
议论声嘈杂混乱,沙如雪也沉不住气,正打算直接起身上台,一旁的照慧就把他给拉住了。
“沙施主,此事你不应掺合。”
望着台上背脊挺直、气态沉稳的男人,少年深呼吸了好几下,心里仍是一阵不安。纠结半晌后,他也明白自己此时乱闯上去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只得忍耐着重新坐了下来。
照慧温声安慰道:“放心吧,不管怎样,我相信千歧兄总有应对之法。”
在男人自报家门后,比试台上的气氛可谓是瞬间便剑拔弩张了起来。
莫掌门将眼前之人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下,语气总算是不那么咄咄逼人,但仍然隐含讥诮:“原来是应楼主,失敬失敬,在下竟不知晓应楼主已经重出江湖了。”
他客套完之后,又很快转向了师恒:“盟主,你年纪轻,也许有所不知。当年武林盟与魔剑教的那场对决中,应楼主独身一人闯关,虽将那帮恶徒斩杀殆尽,但也因此害死了武林盟中的无数弟兄!”
师恒没有接话,似乎不解此言何意。
“若不是他应千歧杀了魔剑教三千余人,魔剑教教主贺陆离也不会恼羞成怒,从而将那些被他关押在地牢里的武林盟之人全部虐杀至死。我看,便说上一句草菅人命也不为过吧?”
这话让向来平和的照慧也深深地皱起了眉,“那青剑山门的掌门好会歪曲事实!当年若没有千歧兄出生入死,别说是武林盟了,恐怕一整个中原武林都要被那帮魔人控制。”
沙如雪却发现台上男人在魔剑教这三个字一出后,睫羽就开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起来,他望了更是心急如焚:“禅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照慧道:“魔剑教乃中原第一邪教,不仅人多势众,而且门徒各个修习邪术,武功高强。他们肆虐武林已久,时常抓捕活人祭祀炼药,大家都苦不堪言。十余年前,千歧兄作为剑王之徒,受武林盟委托前往讨伐,仅凭一人之力便斩杀三千余教众,成功阻止了魔剑教继续为祸武林。”
顿了顿,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然后才继续道:“那魔剑教教主贺陆离也不是个善茬,在发现千歧兄消灭了自己的诸多手下后,便将被他囚禁的众多武林盟人士统统虐杀,甚至还耀武扬威地把死者头颅给送了回来,并围攻了武林盟整整三天三夜......”
“但这并不是应大哥的错啊!”沙如雪愤愤不平,“他不顾一切地拼上性命除恶,如此大的功劳难道仅凭一句话就要抹消吗?!”
比试台上,莫掌门仍在驳斥:“......让他这样视人命为草芥之人来作证,在下绝不接受!谁知道他与那兄弟俩是否私底下有所勾结呢?”
此时此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应千歧终于开口了:“我并不需要与任何人勾结。莫掌门,你若是仍然不信的话,大可仔细看看那第三具尸体。”
“我们自然是早就看过了,不过是普通剑伤罢了,又有何稀奇?”
男人似乎想要叹气,但还是垂下眼,一字一句道:“那种剑伤虽然不算稀奇,但我也曾在自己亲人的尸身上发现过。”
闻言,沙如雪的心登时便揪了起来。
他这样说,就等于是将自己最隐秘痛楚的伤口*生生撕开,血肉淋漓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师恒对于应氏一案也略有耳闻,当下便严肃了起来:“此话当真?若真如此,那说明这些死者都是被同一人所杀?”
莫掌门见状,立刻反唇相讥:“盟主,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吗?况且就算此话为真,杀害他家人的凶手与青剑山门无冤无仇,为何要来残害我门下弟子?”
“或者说,难道是应千歧的仇家在报复他的同时也对无辜人士痛下杀手了?那这责任岂不是也在他!”
听到这话,沙如雪实在是觉得难以忍受,只能暗暗祈祷那武林盟主能够看在应千歧曾经诛灭魔教的份上站在他这一边。
师恒其实也知莫掌门这句话有些近乎于无理取闹,正打算出声调解,那白发男人就先一步站到了他身前。
“莫掌门,如果你愿意相信应某,应某承诺会调查清楚这一整件事背后究竟系何方势力所为。毕竟此事也牵扯到我之亲人,应某定会追凶到底。”
莫掌门冷哼一声,态度终于和缓了一点,“与你有深仇大恨的想来不过就是魔剑教,难不成如今他们仍有余孽?你不是在五年前就将贺陆离杀死了吗?”
师恒道:“所以此事才蹊跷。莫掌门,应楼主,魔剑教若真卷土重来,那便关系到中原武林所有人的安危。大家如今正需团结一致,共抗外敌,而不是先在这里内斗起来。”
说罢,他便亲自检视了一番地上的尸体,然后又转向池兰:“你确定这两人不仅偷了入门帖,更要抓活人去修炼么?”
池兰坚定点头:“绝对没错。当时为了救人我才不得不杀了他,而且我还亲眼看见他们使出了百鬼开道的术法,我便确信这两人是道门弟子。”
“莫掌门,你这二位弟子可曾习过百鬼开道?”
莫掌门听到这,怒火顿时又腾起来了:“他们俩是我青剑山门数一数二的高徒,自然习过。盟主,我派一连折损三名武功高强的弟子,你可要为他们做主啊!”
12/83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