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神闪了闪:“我一向只当他是寻常少年,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我一非道门人士,二非除魔天师,若沙如雪真是精怪,那他待在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照慧低声道:“会不会他只是单纯地想与你在一起呢?我方才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任何血腥之气,可以看出沙施主就算非人,也不是那等肆意残杀的恶妖。我本想再问问他究竟是何身份,谁知却不小心说错了话,惹怒了他了。”
想到之前少年在猛然冲出去的时候,眼底似乎隐隐含着水光,应千歧心里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有股不忍的感觉。
非人......所以也许,才会如同那些抓过他的人所说的那样,体质特殊吗?
不知道一口气跑出了多远,沙如雪终于疲累地停了下来。
看看四周,好像来到了一处巷子的尽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要往哪里走,只得转身抱住一颗大树的树干,然后便手脚并用地就爬了上去。
以往若是心情不好,他就会像这样随便找一棵树爬上去自己待一阵子,直到脑中思绪放空,忘却了烦恼后再回到地面。
但是今天,沙如雪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照慧竟然说......他不是人。
从前他还在流浪的时候,每当路过田舍村庄,都会无比艳羡地看着那些牵着父母的手一蹦一跳的小孩。他虽然可以仅凭自己一人就在这世间游荡、生存,但终究还是孤独的,他渴望关爱,同时也试图找到同伴。
没有父母的话也无所谓,但总有人会愿意和他一起穿梭在人间风雨中吧?
沙如雪以为自己要找的就是应千歧,只因男人是第一个对自己如此关怀的陌生人。
可是如今,他却忽然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像是过去那样心安理得地赖在应千歧身边了。毕竟他不是人,那便有可能会是什么妖怪,既然是妖怪,就算外表再怎么像人,终归和真正的人不一样,或许......他会在未来的某日,伤害到男人也说不定。
难道自己还是要离开吗?少年黯然地垂下了眼,就在他内心深陷挣扎之时,??一道诧异的惊呼骤然于巷内响起:“你是谁?!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啊!”
声音乍然中断后,他的鼻端也已经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沙如雪顿时警惕了起来,随即再往树荫里藏了藏,然后才透过叶片缝隙望了出去。
只见深巷尽头,有一具已然断气的尸体正躺在血泊之中。而旁边那提着剑的凶手仍未离开,犹站在原地,好似正在思考什么。
那人的样子有些奇怪。不知为何,沙如雪凭空冒出来了这个想法。
许是他的呼吸稍微重了点,那提剑之人猛地就抬起头来,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准确地射向了浓密树冠中。沙如雪心内一惊,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但却无法阻止树底下的凶手慢慢朝自己这边靠近。
那是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身着黑衣。从那具尸体在一瞬间就没了声息来看,他杀人之时动作应是干脆利落的,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此人两眼雾蒙蒙的,似乎略有些混沌。
怎么办?要现在立刻逃跑吗?可万一那人是个高手又该如何?
就在少年犹豫不定的时候,中年男子已经对着他藏身的树挥出了一剑。顿时,强悍到恐怖的剑气轻而易举就破开了足有三人环抱那么粗的树干,沙如雪控制不住地朝地面跌落而下。
“去!”
在摔下来的同时他镇定地捏了个法诀,一道虽不猛烈但异常灼热的火焰便朝中年男子扑面而去。趁着对方提剑抵挡,沙如雪顺着倒落的大树滚到了地上,拔腿就跑。
那人倒是不依不饶,扑灭火焰后就继续追赶了上来。
少年一边尽量躲开那些从背后疾射而来的剑气,一边不合时宜地在心里哀叹自己命运多舛。
上次去城郊摘几支梨花遇到黑衣人就算了吧,怎么这一回也那么巧目睹了杀人事件,是只要自己一个人独行的时候运气就会不太好么?
他还没想出什么头绪,忽然就周身一凛。虽动作迅速地往一旁堪堪躲了半寸,无情锋刃还是对准他的后心就劈了下来。
“唔...!”沙如雪一个踉跄,在倒下去之前不由得苦笑。
之前受的伤还没好透,现在又添了一道......也不知自己此回究竟能否和上次同样幸运了。
本来正欲提剑再刺的中年男子忽然停了下来。
他手中之剑因为沾染了少年的鲜血,剑身赫然开始呈现出融化之势。
男子似也有所不解,想了想还是谨慎地收剑入鞘,然后就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少年一眼,准备起身离去。
沙如雪微微睁开双目,在模糊的视线中,唯有那一抹熟悉红色刺入眼底。
那是......红莲印记?
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他也来不及细想,很快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第17章
傍晚时分,天色越来越暗,乌云也开始聚拢了起来。
照慧一边关好窗扉,一边有些担忧地说:“千歧兄,看这样子不久后应该会有一场大雨。沙施主如今独自一人在外,是否能找到遮风避雨之处?”
应千歧一直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方才慢慢站起身。
“千歧兄,你是要出去寻找沙施主么?”
男人微一颔首算是回答,照慧这才露出了微笑:“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走出客栈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飘起了雨丝,并且逐渐有增大的趋势。应千歧撑着伞在门口停了许久,一时也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走才好。
其实他并不能懂为何沙如雪听到那话后会突然变色,以至于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毕竟对他来说,是人抑或非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自诩万物之长的人,贪嗔痴慢疑样样不落,七情六欲无从抛弃,只要是活在尘世之中,就必定得囿于轮回、困于烦恼,还不如精怪妖魔过得自在。
只是......罢了。他想起少年那泫然欲泣的通红双目,心中只觉微微酸涩。
雨势渐大,街上空无一人。应千歧执伞而行,仿佛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不见来路也不见去处。眼下这种恶劣天气,除非安稳地待在室内,否则定会无从躲避。
他倒是极富耐心,一家一家店铺走过去询问,但还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发现沙如雪的踪迹。
夜色彻底降临,男人又要执伞又要提灯,身上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他似乎察觉不到寒冷那般,仍然若有所思地徘徊在街巷之中。
正当他途径又一处客栈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似的,抬头望向了房顶。
只见那道模糊身影顿了顿,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投射而来的目光,迅速就消失在了男人的视线里。
应千歧压下疑惑,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他竟在某一刻生出了股莫名的熟悉之意。
身旁有处幽深阴暗的巷口,男人本来并不打算进入,然而却因为鼻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让他在踌躇半晌后选择了一探。
在月似钩与家人先后遭遇了不测后,应千歧已经越来越厌恶江湖纷争,也无意让自己沾染上这些风波。那日破例救下了沙如雪,他一夜无眠,不停思索自己的处世之道是不是又开始变化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他不愿回到从前。
曾经的他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满怀侠义心肠,认为自己只凭着一腔正气,便可在这世上行走。
月似钩就完全不同。他从小被迫在鱼龙混杂的花楼里生存,若无几分机警伶俐、圆滑世故,头脑再不甚清楚一点,便会落入陷阱,万劫不复。
那人也曾收敛表情,对自己悠悠地长叹一声。
月似钩说,应兄,你才是活得最为纯粹之人。
他还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该然。这种话换了我,必定不会如此轻易就说出来。
直到一颗冰凉雨点沉重地打在手背上,应千歧这才从回忆里抽身而出。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要尽快探明巷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赶回去找沙如雪。
于是,男人便缓步踏入了黑暗中,将周身五感调至了极限。发觉巷内并无任何人迹后,应千歧放下心来,径直就走向了巷尾。
血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了。
当他发现那具横躺于地的年轻尸体后,辨认了一下,从那身满是泥水的衣服上认出了青剑山门的图腾。看来应是前往参与梨花武道会的弟子,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人在这深巷中结果了性命。
应千歧皱了皱眉,虽自觉无心去管这些事,但还是蹲下来细细查看了一番。
然后,他就在尸身之上发现了一道贯体而过的伤口——明显是以利器造成的,皮肉外翻,纵横的剑气甚至在脊骨上都留下了道道深痕。
这也不算什么线索,江湖仇杀无外乎就那几种方式。可男人越看却越是觉得心惊:这特殊的伤势,他竟然曾经见过。
以这种伤口外翻的程度来看,那凶手必得是在手中之剑没入死者体内后,再将其浅浅拔出些许,旋转半寸继而重新发力,历经两次穿刺,方能至透体而过。
他之所以会如此了解,只因这名青剑山门弟子的死法,与他被害的家人一模一样。
五年前凶案发生后,应千歧就强忍悲痛,逐一检视过亲人的尸体以便调查真凶。最后他确实归纳出了行凶方式,却也找不到那个屠戮之人。
如今,在千里之外的金沙城里,有一名陌生人的身体上也出现了同样的伤痕,这对他而言,堪称一个巨大的线索。
尸身周围一片血泊,纵有凶手痕迹,想必也被这大雨掩盖去了。应千歧正打算继续观视,耳中忽然就传来了一声断断续续的痛楚呻吟。
这里还有其他人...?他顿时神色一凛,起身往声音来源处而去。
只见在那棵倒落的大树下,隐隐约约从中伸出了一只青白细瘦的手臂,看上去了无生气的样子。男人谨慎走近,拨开茂密的树枝叶片后再以手中灯火一照,然后便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沙如雪!
来不及推测他先前究竟遭遇了什么,应千歧直接丢下伞,剑气劈开层层枝桠,将昏迷的少年拖了出来。
还好他身上的血迹并没有很多,大概是幸运地受伤不重。男人已无心再去管那具尸首,背好沙如雪就迅速离开了小巷。
少年的身体滚烫无比,估计是因为伤口问题而开始发烧了。在回程途中,他曾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在发现自己被人背在了背上后,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要挣扎的,但那萦绕在鼻端的干净清冽的气息异常熟悉,令沙如雪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他知道是应千歧来了,那个男人果然不会抛下自己。
心急如焚地在客栈里等到了晚上,照慧终于等来了那两人。看清楚应千歧全身水淋淋的模样后,他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
“沙施主这是怎么了......哎哟,千歧兄,他背部受伤,还发烧了。”
应千歧沉着脸点点头:“你先为他擦身,我去外面寻个大夫来。”
照慧却道:“不必,这么晚了,外面雨不见停,大夫也难找。若是千歧兄信任,我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倒也学了不少医术傍身。这伤口看着可怖,其实并无大碍,让我来为沙施主处理就好。”
他既然这么说了,男人也只得同意。
沙如雪呼吸略有些急促地面朝下躺在床上,整张脸几乎都是烧红的。照慧也不含糊,麻利地撕开黏在皮肤上的布料后,就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了一瓶药酒来为他擦拭身体。
擦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方才开始处理伤口。那道剑伤并不很深,也仅仅只是看着血肉模糊了点,但终究是被砍出了口子,需得缝合起来。
正当照慧手里的针准备穿过绽开皮肉的时候,他忽然就咦了一声。
“......千歧兄,”他隔了半晌才不太确定地开口道:“你看看我这针,是不是化了?”
应千歧不是很懂他的意思,当即探头过来一看,顿时也愣住了。
照慧手里的针只剩下了短短一截,看起来着实奇怪。
“这不应该啊......”僧者喃喃自语道,重新又换了一根。然而同样的情景却再次上演,在接触到沙如雪鲜血淋漓的伤口后,那针头赫然呈现出了融化之势。
在友人的惊呼中,应千歧眉头骤然锁起。
他想到了之前池兰转述回来的话语,那两个黑衣人说,沙如雪的血液融化了精铁,身上也并没有出现任何中毒现象。
难道......竟然不是在夸张,而是真的吗?
照慧无奈之下,只得放弃了缝合,只草草倒上药粉便为沙如雪包扎了伤口。
“千歧兄,如此看来,沙施主也许并不是什么精怪。”他看向床上不省人事的少年犹豫道,“我行走江湖久了,所谓传闻也听过不少,当中就有一条说的是这种情况。”
他顿了顿,“寻常妖类修炼得再怎么厉害,其骨肉也不可能拥有融化铁器的能力。唯上古神龙,一身鳞片水火不侵,躯体同样刀枪不入,双角筋络就算被取下后也威力十足,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真龙之血,能融化世间一切神兵。”
应千歧沉吟良久,终于淡然道:“禅师,我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了解,在找到确切的依据之前,我们所做不过都是猜测。”
闻言,照慧也叹了一声:“也是,我们都并非出身道门......不过千歧兄,现下这金沙城中倒是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也许我们能从这方面打探一下呢?”
望了眼床上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了的少年,男人眉头紧皱,没有言语。
龙......莫要说具体了解了,这世上又能有几人当真见过此等神物?
第18章
下过一场雨后,金沙城中的梨花开得更多了,武道会也如期举行。
“应大哥,我真的没事啦,你就带我去见见世面好不好嘛?”沙如雪趴在床上,正让照慧给他换药,一边呲牙咧嘴地忍耐疼痛一边楚楚可怜地哀求道。
应千歧只是喝着茶,却不为所动:“不行,万一你在看比试的时候过于激动,导致伤口裂开了要怎么办。”
照慧哈哈一笑:“依沙施主的个性来看,这倒是很有可能。”
见软言软语并不管用,少年在换完药后连衣服也顾不上拉好就可怜巴巴地爬下床,直接黏在了男人身边继续努力尝试:“应大哥......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就让我去看吧。我保证不会乱跑不会说话,就乖乖跟着你们走,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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