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千歧道:“那是因为我刚刚帮你打通了任督二脉。现下你已经与从前不同了,真气入体之后,不仅习武起来会更加方便,也能将术法修炼得更上一层楼。”
原来如此!沙如雪闻言,脸上顿时漾开了一抹笑容:“谢谢应大哥,以后也请应大哥多指点我。”
他一笑起来,本就出众的容貌更添几分艳色,几乎使人有些意乱情迷。饶是惯常波澜不惊的男人,在这瞬间也稍微怔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地就垂下了眼。
待应千歧离去后,沙如雪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慢慢地敛去了笑意。
他其实什么都记下来了,包括在触碰到那奇异图腾的时候,脑中骤然涌入的陌生片段。
如果说上一回樊玉珠脖颈处的红莲印记只是让他得到了些许模糊的感觉,也仅仅能于梦中窥见,那么这次,黑衣人所呈现给他的便是一幅更加完整的画面。
之前梦中那个皓如明月、皎若霜雪的人,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轮廓。
于悬崖绝壁之上负剑而立的青年,周身气息凛然冷峻,让人既敬畏,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要接近这道缥缈身影,感受那睥睨天下的风华之姿。
他如此强大,如此傲气凌人,完全可以是傲视群雄的无双侠士。然而心底却始终有一道声音在告诉自己:眼前之人就犹如一柄绝世名剑,可以杀戮,但永远不会沾染血腥。
零碎的记忆里,那青年偶然回闪过的面目,令沙如雪心中巨震。
——果然是他,必须是他。
“应、千、歧......”
一直含在唇齿间的三个字被少年缓缓念了出来,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狂热与欣喜,仿佛他单凭言语,就能将这个人拖入自己编织的牢笼里。
绝对不会认错,沙如雪早已对应千歧的容貌印象深刻,画面中那张年轻又带有侵略性的脸,依稀能辨认出男人十几年后沉稳淡然的模样。
彼时的他,还未曾三千青丝化为霜雪,还未曾露出那种看似平静、实则心如死灰的表情。
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那些记忆......又是否当真属于他沙如雪呢?
带着满腹疑问,少年身心俱疲地倒回了床上。他既然已得应千歧帮助打通奇经八脉,就必须赶快学武,最好是能够与男人一样修习剑术。
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完全全、名正言顺地站在应千歧的身边。
若非曾有过爱恨纠缠,他为何会在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就生出了欢喜的心情?又为何男人的一举一动都令他如此欲罢不能,只想将之独占,让任何人都不能共同分享?
他对男人的感觉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如今更是复杂。
虽然男人以规矩不能破为由拒绝收自己为徒,心中也一直牵挂怀念着他那早已逝去的兄弟,但沙如雪却相信,人活于世,总有变通之法。
况且已死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复生,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思及此处,沙如雪总算是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转之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应千歧正躺在他身边,鼻息平稳,似乎沉眠已久。
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活络了一下筋骨后,少年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飘向了床上的男人。
借着烛台微弱的光,沙如雪近乎痴迷地用视线一寸寸描摹着应千歧的五官。从睫毛到鼻尖,从人中的凹陷到嘴唇的弧度,每个地方都是那样恰到好处,凌厉中透着疏远,又隐藏着谁也无法发现的淡淡柔软。
是的,这个男人不管外表看上去如何冷漠,如何不近人情,但在沙如雪眼里,他倒是时时刻刻都会流露出难以被察觉到的脆弱。
像是一块最坚硬的岩石,细微裂缝中也能生长出随风摇曳的花朵。
看着看着,少年屏住了呼吸,慢慢地朝着男人的脸便移了过去。
就在此时,原本应该处于熟睡中的应千歧不知为何,竟然睁开了眼睛。
“......应大哥,你没睡着?”沙如雪不得不悻悻地停了下来。
男人没有言语,也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才别过头去,开口的嗓音略显低沉:“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少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脸上随即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连带着双眸也泛起水光:“我、我没有......我只是想......”
应千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头白发自他肩膀处滑落而下,散在床榻上就犹如霜雪覆了满身。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守的秘密,谁也不例外,我也不愿去深究。至于其他的,有时候你所以为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相,你能明白吗?”男人轻声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开口了。
沙如雪怔然坐在床边,将这席话细细咀嚼了一番后,心中的难过则越演越烈。
也是,他有什么是能让应千歧相信的呢?就凭些许不知来源的古怪记忆画面,或者他对男人那种一见如故的莫名感觉?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少年终于起身轻轻掩上了房门,然后便走到庭院中仰头静对明月。
他只有......提升自己。如今的他不配心有任何猜测,男人的身边也并没有他的位置。
习武、学剑,才是唯一证明自己的途径。
在打定主意后,沙如雪总算是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
又过了四五日,观他似是已经完全恢复了,应千歧方才动身启程。
池兰早就在此处憋得不行了,终于骑上马后还欢呼了一声。正当他鞭子一甩就要出发的时候,沙如雪忽然从马车上下来奔至了他身边,扬起笑脸便道:“池二哥,你不仅武功厉害,其他方面应该也很擅长吧?可以教我怎么骑马吗?”
谁是你池二哥......池兰虽然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对他的大献殷勤颇为受用:“切,这有何难,我五岁便开始学习骑射了。你想骑马的话,就要先知道该如何上马。”
他开始侃侃而谈,且越说越来劲。沙如雪边听边不停点头,适时地加入惊呼与赞扬,没几下工夫就把曾经一直看他不上眼的池兰哄得团团转了。
第14章
“对,就是这样,腿再夹紧马肚子。”
经过池兰连续几天的教导,沙如雪如今骑在马上已不像一开始那么慌张生涩,而是也有模有样的了。
“应大哥,你看!”
听到呼唤,应千歧便顺势望去。只见马背上的少年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一手挥着鞭一手擒住绳,再配上那过于吸引人的容貌,只会让人觉得那就是位尊贵骄矜的世家公子哥。
看了几眼,他只是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池英略有些感慨地说:“沙兄弟当真是孤儿么?我瞧着他那通身气度,与寻常贫苦出身的少年完全两样。”
应千歧淡淡道:“或许吧,他曾说自己的记忆并不完全,若能将其顺利找回,很多事情应该就会有答案了。”
池英也若有所思。
经过这几日的赶路,他们差不多快要到达梨花武道会举办的地点金沙城了,由于不想入城之时不方便,应千歧也已将马车换成了马匹。
日光澄暖,马儿悠然行在林荫路上,拂面而来的微风中也带着淡雅的梨花香气,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沙如雪与池兰骑着马走在前面,每次说说笑笑地闹了一会儿后,他总是要扭头去望一眼身后的男人,然后才重新转过来。
他回头的动作有些过于频繁,就连向来都比较闲散的池兰也觉出了异样,毫不客气地就挑明了他的小心思:“喂,说话就说话,你总是去看应前辈干什么?”
闻言,少年的眼神顿时躲闪了起来:“哪有...?我只是在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过来而已。”
“有人过来我们还会听不见?”池兰嗤之以鼻,“说起来,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不是亲戚又不是师徒,难不成是所谓忘年交吗?”
这个问题沙如雪也回答不上来,只能含糊地敷衍了过去。待池兰找到了新乐子,一甩马鞭朝前奔去后,他方才放慢了速度,逐渐与男人并肩同行。
应千歧见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自己,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应大哥,我累了,可不可以......和你骑一匹马啊?”少年的声音期待中隐含着一丝不安,似乎很担心男人拒绝,还没等他回答就又补充了一句:“我保证不会乱动的。”
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最终,应千歧还是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沙如雪按耐住兴奋,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马后就在男人身后坐稳,他正犹豫两只手该怎么摆放,便听见前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扶稳了,别掉下去。”
这算是......妥协吗?他呼吸一滞,满心里的欢喜多到好似要溢了出来,微微有些颤抖地伸出双手便拢在了应千歧腰上。
马打了个响鼻,随即迈步而行,沙如雪也如愿以偿地与身前之人的背脊紧密相贴。
鼻端萦绕着的尽是应千歧身上的好闻味道,就仿佛像是某种味苦性寒的中草药。在共骑途中,沙如雪试着慢慢地收紧了双臂,见男人并没有说什么,这才放心大胆地把头也给靠了上去。
然后,他便在马匹不紧不慢的步伐中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金沙城城门。
湘庭郡内共有九城,其中金沙城不仅最为繁荣,更是武林盟的所在地,因此汇集了不少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士,热闹程度无与伦比。
与幽远宁静的云城所不同的是,在金沙城的街道两旁,摊贩们出售的多为武器、铠甲与各类品种繁多的药品,路上行走的人也尽是练家子,哪怕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杂役都会个几式腿脚拳法。
这座城里,蕴藏着一方凝缩的江湖。
“哥,我看到那边有几个神晖宗的弟子,好像是咱们认识的人。”池兰此时忽然指着不远处说道。
于是,池家兄弟只好暂时同应千歧二人告辞。
“应前辈,待梨花武道会结束后,我再与你们碰面。”池英匆匆说完后,就被急性子的池兰给拉走了。
沙如雪望着他们俩犹如水滴汇入江海那般和那另外几个神晖宗的弟子攀谈起来,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艳羡:“有同伴真好。”
听到这两个字,应千歧的目光也微闪了一下。
“应大哥,那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少年看够了转过头来,又是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应千歧便道:“先去找个地方喂马吧。”
兜兜转转了好一圈,两人才在一家茶馆外面找到了马厩,将两匹马拴好后,他们便进到了茶馆里准备歇息一阵子。
茶馆内可谓是热闹无比,然而台上却并没有说书人在讲古。沙如雪到底不脱少年心性,是个好奇心强烈的,左看右看,终于发现大多数人都聚集在了一张木桌周围。
他便也过去站在外围探听了一下,然后就颇为新奇地回来向应千歧报告:“应大哥,那里有人正在算卦,听说很准呢。”
“卦相之术讲述得再如何详细,终也只是一种对未发生之事的预言。而所谓预言真假难辨,且事在人为,人定可胜天,又何须听信那等虚无缥缈的话语。”男人不为所动,仍是坐在位子上自顾自地饮茶。
闻言,沙如雪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总算也安分地共同坐下来喝茶。
没过多久,那边的人群里便开始骚动了起来。
“岂有此理,竟敢说我们青剑山门会落败!你这学艺不精的臭秃驴是想死吗?!”
那人嚷得很大声,几乎整个茶馆都听到了,应千歧也不例外,顿时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
与此同时,另一道柔和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这位施主,小僧方才所言皆是卦相中显示出来的信息,至于是对是错,全为施主一瞬之念,又何苦执着于此呢?”
开骂之人显然并不买账,“我呸!既然让你算卦便是希望能够提前知道结果,不执着于此的话,先人也没必要留下这门手艺了。还有,你明明是一个和尚,不去好好吃斋念佛,又干甚来做这道门的营生?怕不是庙里没有香火,所以才想着算卦骗钱吧!”
话音刚落,围观众人便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长生国道盛佛衰,他此言分明就是挖苦挑衅。
“施主,我已说过,卦相只是一种预示,并非完全准确,你若觉得小僧算得不对,大可以不放在心上,继续努力直到为自家门派夺得荣誉,而非在此刻意为难。”那和尚倒是不卑不亢,“况且先人留下这门手艺的时候,确实没有规定僧人便不可以此为生,佛道之间并不是如此泾渭分明。”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那人却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了:“少废话,今日就要让你这秃驴见识一下我青剑山门的厉害!”
他怒吼一声,随即拔剑出鞘,然而不知为何,本应凌厉刺出的锋刃却莫名停顿在了半空中。那人挥剑的手也似乎动弹不得,憋得满脸通红,看起来十分滑稽。
“好胜易怒,随意动武,这便是青剑山门如今弟子的面貌吗?”
众人皆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就见那一头白发的男人正垂眼啜饮着茶水。
几个青剑山门的弟子见状都有些慌了神,僵持了一会儿后便纷纷开口道歉,只剩下带头的青年仍是牙关紧咬,似乎依然并不服气。
坐在桌前的僧人却忽然微微一笑,开口道:“罢了,他们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也是有的。”
听着竟像是在求情。沙如雪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熟稔。
应千歧没有作声,过了好半晌,那青年颤抖的手臂总算是松弛下来。
“还望尔等谨记,只有戒骄戒躁,让剑术成为与自身融合一体的习惯,而不是用以持强凌弱的方式,如此方能成就剑上顶峰。”
那些弟子们虽然似懂非懂,但也直觉眼前之人必是剑上高手,各个都恭敬应是后便散去了。
待茶馆里重新安静下来后,面容和善的僧人才起身走到了那张桌子旁边,微笑着双手合十:“许久未曾见面了,千歧兄。”
应千歧也回礼道:“久违了,照慧禅师。”
“没想到千歧兄会再度前往梨花武道会。”照慧的目光又移向了一旁的少年:“还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男人顿了顿,“他名沙如雪,是我于旅途中偶遇的流浪少年,目前暂时与我同行。”
照慧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观沙施主年纪轻轻便如此器宇不凡,还以为他是千歧兄新收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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