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大哥......”沙如雪见状,心里很不好受。想了想,他干脆大胆环住了男人的腰,这才惊觉怀中的这一抹身骨其实也很单薄,“应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好好代替他活着才是。”
好好活着......这也是他唯一能拿来安慰到自己的理由。男人苦涩地想。他垂下眼,盯着沙如雪的发旋看了半晌,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
“玉珠姐算是我那兄弟的半个养母。”应千歧缓缓开口道,“我兄弟自小就是长在这春晓院里的,他母亲曾为头牌花魁,后来人老珠黄,又加之身染重病,生下他没多久就死了。玉珠姐与那花魁情同姐妹,见稚子可怜,便偷偷抚养他。”
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不了主的女人,就这样与另一个同样孤苦无依的孩子在烟花之地里相依为命
“我那兄弟长相随母,在男人里是不可多得的美貌。为这他吃了很多苦,幸亏有玉珠姐暗中保护,最后好不容易才逃出了虎口。”
应千歧说到这又是一声叹息,将沙如雪拉出来语重心长地告诫:“不论是你还是流红,都让我想起了他。我不愿你们体会到那种生活是什么滋味,活在这世上可以没有钱财,但唯有尊严是万万不能舍弃的。”
沙如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应大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要入夜了。应千歧想了想,便对少年道:“我既答应了玉珠姐,今晚就会想办法找到那流红。你且留在此处,无事的话不要随便出来。”
“应大哥,我要和你一起去!”沙如雪急忙道,“咱们也不知道流红被关在哪儿,干脆先让我装成这里的人去查探比较方便。”
那岂不是放羊入狼群里么。男人眉头一皱,断然拒绝:“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事到如今,少年也只好不再隐瞒,二指一搓,就有一簇小火苗冉冉升起:“没关系的,其实我会些许小法术,用来逃跑足够了。”
“你......”应千歧果然愣住了。
是夜,晓春院内人头涌动,脂粉香气馥郁,璀璨华灯之下朦胧地映照出了一片惹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
来这儿寻欢作乐的人多是些大腹便便的财主官员,故而那坐在角落里的白发男人自然鹤立鸡群,十分引人注目。
“客官,您怎么光喝酒,让我们姐妹来陪您玩一玩怎么样?”已经有几个身姿曼妙、容颜精致的姑娘贴了上去,眼波流转间,白皙纤长的手指还试图往男人衣襟里钻去。
应千歧未动,神情也依然平静,周身却自有一股威严正气,使那些姑娘们渐渐的也闭了嘴,不敢造次。
“你们这里有个叫流红的小倌吧?他今日是不接客么?”
怪不得如此凛然不可侵犯,原来是喜欢男人的。姑娘们顿时没了兴趣,纷纷笑道:“他呀,好像又被关起来了,隔三差五就要闹这么一回。客官您点别人吧,春晓院里长得比他漂亮的小倌也不是没有。”
那男人却不为所动,“能不能把他放出来?我今晚就是想点他。”
“哟,这我们姐妹几个可做不了主。”姑娘笑嘻嘻地又凑上去,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客官您若是这么钟意他的话,干脆直接为他赎身好了。”
闻言,应千歧微一颔首,“那便劳烦几位把龟公叫来。”
姑娘们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都在心里愤愤不平了起来:没想到那流红还真是好命......
房内的龟公一听说有人要来给小倌赎身,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把那下贱胚子放出来吧,好好梳洗打扮打扮,今个儿算他走运了。”临走之前,他特意吩咐了手下一番。
流红被拉出来的时候,仍用愤恨的眼神瞪着那几个大汉。
“嘿嘿,有大老爷要来赎你了,往后就能吃香喝辣了。”那几人说归说,手底下也不干净,意有所指地抓紧时间在少年的脸上身上都摸了一遍。
但很快有一人就惨叫了出来:“这贱胚子竟敢咬我!”
他作势要打,还是被同伴拦了下来:“打坏了就不好了,客人指明要赎他的呢。”
“可恶!”壮汉也只得骂骂咧咧地作罢。
将流红搡进浴桶里之后,他们几人便出去了。
门一关上,沙如雪便下了房顶,轻轻推开紧闭的窗扉溜进了屋子里。
房内只有流红一人在洗漱。待看见他从浴桶里出来并换好衣服后,沙如雪方才轻轻咳嗽一下,压低声音唤了他。
“......你、你是谁?!”乍然见到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流红吓得不轻,正想出声喊人,嘴巴不知为何突然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沙如雪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道:“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你不想逃跑吗?”
一听逃跑二字,流红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拼命点头。
术法禁锢随即解除,他张了张嘴,急切问道:“是谁要救我?你和那个说要赎我的人是一伙的吗?”
点点头,沙如雪正欲再解释,耳中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危急关头,他眼珠一转,立刻就想到了办法。
“把衣服脱了我们交换,快!”
流红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照办,手忙脚乱地与对方互换了衣物。
交代流红赶紧去找一个坐在楼下的白发男人,又看着他顺利抓住自己拴在外面的绳子滑了下去,沙如雪总算是松了口气,又扯过面纱遮住了自己的脸。
龟公很快上来了,一进门就对着少年的胳膊先拧了一把。光拧肉不拧皮,只会让你吃痛却留不下痕迹,“我可告诉你,外面的爷要赎你呢,待会儿若是还甩脸子让人家下不来台的话,有你好果子吃!”
沙如雪躲在面纱底下疼得呲牙咧嘴,但也不敢出声,只能在背地里腹诽几句。
“戴着这么个玩意儿干什么?让楼下的爷怎么看清楚你的脸?”龟公上手就要去扯下那块面纱,少年赶紧将之捂得更紧。
“你要反啊你?!”龟公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发狠就把那层薄薄的白纱给撕破了。
与此同时,流红戴着沙如雪的幕离偷偷溜进了大堂,也已经找到了应千歧。在发现他就是下午接住自己的那个白发男人后,少年心里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就更深了。
见应千歧只是瞥了自己一眼,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开口道:“我是流红,他、他代替我留在房间里了......”
“什么?”应千歧这才惊觉事情的走向开始不受控制起来了。
龟公气势汹汹地扯下面纱后,顿时就因为眼前少年的脸而呆住了:“你、你不是流红?!”
糟糕,现在要怎么办才好......沙如雪还没想出脱身之计,衣领就被龟公枯瘦的手指揪住了:“流红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楼下的那位爷指名要赎流红,现在人居然给跑了,这就意味着白花花的银子也一起跑了。龟公气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反应过来后便眼露凶光,将沙如雪的腕子狠狠攥紧了。
“来人!出去给我把流红那个贱人抓回来!”
他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陌生少年,发现他生得比流红还要更好后立刻笑了起来:“既然你自己要往这笼子里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又挥手招来了几个大汉:“把这个给押下去,和其他那些买的关在一处就行。”
买的......想到樊玉珠之前说的话,沙如雪便警惕了起来。
看来春晓院干这等脏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不仅贩卖人口还逼良为娼,暗处又岂止流红一个受害者?.
也许他现在应该假意就范,然后就可以趁机混入其中调查了。思及此处,少年便不再挣扎,乖巧地任由绳子捆了上来。
当大汉们匆忙下楼的时候,流红也看见了,马上便不安了起来。
“是那些打手......他们一定是来抓我的。”他拉拉男人的袖子,语气里带着乞求:“这位老爷,您能不能救我离开?我好不容易才得以逃出生天,若是再被他们带回去,肯定会被活活打死的!”
可若是现在带他走的话,那又要怎么救沙如雪......应千歧犹豫了。然而眼看打手们已经开始搜查了起来,他也只好站起身,趁人不注意之时,带着流红迅速离开了春晓院。
“你之前被他们关在哪里?”男人边走边问。
流红想了想:“那地方不像是春晓院内部,又阴又冷的,倒像另一处偏僻角落。而且龟公每次叫我出去陪客的时候,我都要被蒙上眼睛带出来,走好一段路才能到。”
那么说,应该就是有一处专门的地方关押这些被人贩子卖来的孩子。应千歧沉吟片刻,遂将流红带至了一条幽暗的巷子里。
“你且躲在这里等我。”
男人说完后,就在流红惊讶的眼神里飞身跃上了一旁的屋顶。
第5章
运使轻功来到高楼屋顶,应千歧稍稍俯瞰了一下整片区域,就发现所有楼房几乎都在屋后带有一小片后院。
流红说,那地方又阴又冷,且还要走好一段路才能到达春晓院。
思考半晌,男人这才回返地面。
“你在被带出来的时候,有没有需要走阶梯?”
流红闻言回忆了一下:“有,但不是特别长的阶梯,我以前因为无聊还数过,大概也就十来阶的样子吧。”
应千歧点了点头:“我怀疑,那地方其实就是春晓院在后院地下里挖出来的密室。”
平日里花楼因要接待客人,都是丝竹管弦齐上,歌姬舞女同乡绅公子们嬉笑一堂。如此嘈杂的环境里,如果当真有谁被关在地下,那么就算是呼救也必然无人知晓。
“有道理!”流红眼前一亮,“我平常只有陪客之时才会被带到楼内,隐约又听见下人们曾经讨论过后院,但我却从不被允许去到那里,就连来春晓院寻欢的客人好像也没有谁能够前往。”
按理来说,一般花楼的后院并不会特意禁止外人进入,如此严密把守,想来内中必有古怪。
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应千歧担忧沙如雪出事,便抓紧时间先带流红躲到一间安全的客栈里。
“你暂时在这里休憩一晚,待事情解决后,我们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少年听完这一番话后,眼圈也悄然红了起来:“......您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应千歧想了想,还是对他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该然。”
一盏茶的工夫后,他便赶回了春晓院。
此时此刻,沙如雪的眼睛则已经被龟公拿布给蒙了起来。
然而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根本没用。少年稍微眯了眯眼,原本被遮掩住的景象顿时再次清晰地浮现而出。
龟公低声嘱咐了打手几句,那些大汉们便推着他出了房间。为了不被怀疑,在下楼梯的时候沙如雪还装作踏空差点崴了脚,果然后领子就被人拎了起来。
他们已经从春晓院的后门出来,往后院而去。沙如雪留心观望着四周,只见打手们押着自己走到了角落里的几棵树下,有人蹲在地上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一声响动过后,赫然只见那条通往地下的小路出现在了眼前。
“走。”
沙如雪跌跌撞撞地被拎了进去,双脚终于踩到了地面。这个地下密室的通道修缮得极为粗糙,不但阶梯是由沙土堆砌而成的,青石墙砖上也只固定着几盏微弱油灯用以照明。
然而下面却别有洞天,一排排房间挨挨挤挤地并在一起,看起来像极了另类牢狱。
摸出钥匙,将少年搡进了其中一间房内后,打手们才解了他蒙眼的布条。
望了望自己身处的房间,倒是有简陋的床板桌椅。门又被锁上了,沙如雪百无聊赖地往床上一趴,随即又弹了起来。
不对,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他要赶紧在打手们离开后解救出被困在这里的其他人。
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直到确认脚步声离去了,他才轻轻以手推门。
意料之中被锁住了。不过这也难不倒沙如雪,少年狡黠一笑,只轻轻打了个响指,随即只听咯噔一声,门外挂着的大铁锁便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他走出去之后,立刻便如法炮制,同样打开了隔壁的一扇门。
“你...你是谁?!”这间房里关押的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吃惊地看着闯进来的沙如雪。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少年意简言赅地说,“待会儿我会把关在这里的人都放出来,然后我带大家一起走。”
少女又惊又喜,连忙点头:“那你可快点,这里每逢半个时辰都会有人来巡逻一次。”
半个时辰也足够了。沙如雪很快就将剩下的房门都打开了,数了数,这才发现不大的一间地下室里,竟然也能够关着十来个少男少女。
“大家不要慌,我会带你们出去,记得千万要小心,万一被发现那就吃不了兜着走。”再次告诫了他们一番,沙如雪便领着他们爬上了阶梯。
现今正值深夜,是春晓院内客人最多的时候,人手大多都往大堂里去帮忙了。当这些少年少女们都顺利出了地下密室后,各个脸上都露出了激动又欣喜的笑容。
将众人救出来后,沙如雪才想到了另一件事:“你们既然都是被拐卖来的,那可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
除了有几个的家就在距离琳琅城不远的县城里,剩下的孩子要么迷茫地摇头,要么就长叹了一口气,说自己是从更远的地方被卖过来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乡。
“倒也无妨,还是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正当沙如雪准备打开后院院门的时候,就听见有交谈声传来。
“快走啊,能躲就躲,要来不及了!”
几个反应快的已经一哄而散,剩下来的都是那些无家可归的,因为不知该往哪里跑,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情急之下,沙如雪只得赶紧扯过他们,先往高大的树丛阴影里躲去。
来的是两个逮到机会偷懒的打手。其中一人正要走到树下放水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那没被关上的地道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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