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更弦还未还给应千歧的流红异铁如今就摆放在剑炉前,池英明白如果自己不动手的话,神兵恩赐台的所有人都不能摆脱危险,他随即静心凝神,将锻造工具拿了起来。
炉中烈焰早已蓄势待发,只等他将那柄通体赤红、断为两截的神剑放入。
这边池英在全神贯注地铸剑,那边印更弦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得久了,也觉腿脚麻痹,索性与应千歧攀谈了起来:“应楼主,为何你的赤殊剑会在他们手中?”
说到这,应千歧便叹了一声:“五年前诛杀贺陆离之时,我与他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缠斗许久后,我终于自这场生死决斗中创出了自己的第三式剑招万天律,成功砍下了贺陆离的人头。万天律这一式我只用过一次,正因其威过于刚猛,不仅我难以控制,赤殊剑也无法承受这股力量,以至于从中崩断。”
印月虽受制于人,但也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就出声道:“原来除了百雨穿檐与炎雪点风,应楼主还有万天律这第三式极招。”
能够令以龙角打造而成的赤殊剑崩裂的剑招,也不知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威力。
他倒是了解得颇为清楚。沙如雪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仍是不能放下对印月的忌惮。
瞥了眼那名中年男子,印更弦又问道:“应楼主,既然如此,待赤殊修补完毕后,你可是要带着剑回转江山业火楼?”
“赤殊乃江山业火楼五件传承神兵其中之一,即是在应某手中失落,自然也要由我带回。”应千歧毫不犹豫。
面对仍然挟持着自己儿子的闯入者,印更弦还是将忧虑说了出来:“可是应楼主,万一他们在赤殊剑上做了什么手脚又该如何?到时候你虽然取回佩剑,却中了奸计,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中年男子却不屑地冷哼道:“我看印台主怕是多虑了,赤殊剑现下正由神铸文殊雨的亲传弟子在着手修补,要说做手脚的话,难道不应该是铸剑师最为方便吗?”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应千歧忽然就如梦初醒,猛地想起了先前在广悟楼中石成金对流红异铁的评价。
若用染上了污秽血气的流红异铁修补兵器,便会让执器之人受到影响。
“池英,快些停下!”男人精神一振,马上喊了出来。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剑炉旁的池英已将赤殊剑与流红异铁烧至滚烫,正举起铸器准备砸下。
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中年男子岂容应千歧破坏计划,立刻便从袖中滑出匕首,朝着印月的脖颈就刺了下去!
“我儿!”印更弦吓得面无血色,无奈自身动弹不得,只能干着急。
应千歧见状,咬了咬牙,还是回身释出了一道剑气。
匕首擦过印月的脖子掉落在地上的瞬间,剑炉顿时爆发出了一股耀目至极的红光。中年男子也在这时毫无顾忌地丢开了印月,身形迅猛如电,顷刻间便来到了池英身边。
池英还不知发生何事,尚且没有回过神来时,背心突然就传来重重一击,他措不及防被中年男子偷袭了这一下,当即筋脉俱碎、口吐鲜血。
“去死吧——”
但那人的目的并不仅限于此,在重伤了池英之后又再运掌发力,怒吼一声,直接便将无力反抗的铸师推进了剑炉里!
灼灼烈焰,熊熊火光,剑炉内的温度早已升至最高点,不要说是血肉之躯了,就连铁器都能烧至融化。
事出突然,在场众人无一能反应过来。
而亲眼目睹池英被炉火吞噬的应千歧瞠目欲裂,连半点声音也无法发出,剧痛便自心脉暴起,令他挺拔的身躯顿时如同被雪压弯了的枝条一样,脱力般倒伏在地。
“池大哥!!!”
一室寂静中,只有沙如雪撕心裂肺的哭喊响了起来。
乌色长刀已飞入手中,印月怒喝一声,挟带着磅礴怒火的锋刃便由中年男子头顶劈落而下。
只一瞬,朱红四溅。
道道血迹缓慢自印月白皙的脸庞上流淌而下,衬得他恍若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无情修罗。应千歧在昏迷之前所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便是青年幽深如湖泊的双眼。
眼睁睁看着池英的身影消失在烈焰中,沙如雪只觉头晕目眩,耳鸣阵阵。失去焦点的视线落在被印月抱在怀中的应千歧身上,他这才心神一震,神志却依旧恍惚,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揽住男人软倒的身体后,回头望了眼一刻未停的炉火,印月眼中也隐有不忍:“池少侠......必定活不成了。”
向来都波澜不惊的郁律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而脸色苍白,过了许久才平复下心情道:“......印少侠,你不该杀了那个人的,应该将他关起来严刑拷打,这样做已损失了线索,也更是令池少侠白白送死了。”
剑炉的炉口仿佛一张血盆大嘴,内里欢快跳跃的火焰便像是丛丛毒蛇的信子,妖异地疯狂舞动着,誓要把所有掉落而进的物体彻底焚烧成灰。
印更弦已在印月的帮助下解开了束缚,此时也沉默不语,深深叹了一口气后,他便动手将还横在炉中的赤殊剑抽了出来。
流红异铁已然熔化,只是断裂之处还未经过锤炼。
“此剑剩余的部分,就由我来完成修补吧。”
沙如雪只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混沌的头脑便又一次不受控制。
中年男子静静地倒在血泊中,作呕腥气不断蔓延上来,持续刺激着沙如雪,令他的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不由自主就迈开步子朝着那具尸体走了过去。
印月正试图唤醒应千歧,印更弦的注意力则在赤殊剑上,唯有郁律秋一人发现了青年的异常:“沙如雪,你要干什么?”
之前他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了,好像时不时总会心神恍惚,也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沙如雪只是一步步走近了中年男子的尸体,然后就蹲了下来,伸手按住了死人的脖颈。
红莲......印记。
那抹熟悉艳色再度映入眼底,双眼迷蒙的青年似是终于心满意足了那样,指尖也跟着触碰到尸身微凉的皮肤。
眼见他神情空茫,瞳色不知为何也逐渐转红,郁律秋只得咬牙一跃而起,握住他的手腕想要将人拉开:“沙如雪,快清醒一点!”
但他很快就被浑身溢散出戾气的青年发力甩到了一旁。此时印月也抬起头来,见沙如雪状似狂乱、出手伤人,情急之下,只好立刻捡起自己的佩刀就丢了过去。
一手抓住朝自己当面飞来的兵器后,在握上那柄长刀之时,那些破碎的记忆也骤然自沙如雪脑内飞速闪过。
满天冰霜飞白中,锋影快如闪电,皎若月色,映照出一道持刃劈开暗夜的身影。比雪更无瑕的是那人手里的这轮刀光,似乎就连呼啸而至的狂风亦被强悍无匹的威压撕扯开来,暴露出苍穹黑沉沉的轮廓。
一刀。
仅仅一刀,便足以——摄人魂魄。
第57章
应千歧刚醒来的时候,神志还不是很清楚,他隐隐瞥见有一人影守在自己床边,于是便下意识地开口喊道:“......沙如雪?”
他的嗓音虽然沙哑,与平常比起来却多了几分脆弱与无助。
那人顿了顿,但也没有反驳,只是问了一句:“前辈要不要喝水?”
这声音是......
从心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令应千歧低低地呻吟了一下,他随即感到对方的手轻拂过自己遍布冷汗的额头,然后又用浸了水的布巾替他温柔地擦拭。湿润触感和恰到好处的力道终于让男人稍微放松了下来,疏朗睫羽微微颤抖,总算是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前辈能坐起来么?”耳边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如从前那人说话的方式。不管应千歧如何辨别,那模糊视线中映出来的面容,还是与记忆里难以忘怀的人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男人短暂失神,对着那张脸就唤出了一个在他口中尘封已久的名字。
印月依旧微笑着,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前辈无事就好,您之前突然就晕倒了,所以我想冒昧问一下前辈的身体是否有恙?”
逐渐清醒过来后的应千歧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移开了目光,“嗯,我有心疾,不过稍作歇息就好了。”
听到那两个字,印月好像有些惊讶:“前辈有心疾?”
他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仆从自外面走进,垂首等待吩咐。
“将我房间里的药拿来。”
对上应千歧疑惑的眼神后,印月才道:“不瞒前辈,其实我也曾得过心疾。后来父亲四处寻来名医为我医治,又配了一种丸药,不过吃了两三年就几乎完全痊愈了。我想既然前辈也为此病困扰,便试试看我那味药还有没有效。”
他说完后,就发现面前的男人不知为何狠狠地颤抖了一下,抓着被角的手指也用力到发白。
于是印月适时地转了话题,将茶盏拿了过来:“前辈,喝水吧。”
应千歧默默啜饮了几口水后,这才回过神来,忆起了昏迷前池英被推入剑炉的那一幕,顿时急切地问道:“池英怎样了?!”
青年怔了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掩去了眼底的悲伤低声道:“池少侠他......已经......”
茶盏滚落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地上,应千歧痛苦地皱起了眉,只能在强烈的自责与不可置信中一边捂住心口、一边勉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印月见状,赶紧将人扶住:“前辈!这件事不是前辈的错,害死池少侠的人也已伏诛,况且前辈心疾严重,为了身体请不要太难过了。”
“不、如果不是因为答应了帮我铸剑......他又怎么会无端遇此杀身之祸。”微红眼眶中隐有泪光闪动,气血上涌之余,男人忽然重重咳了起来,心脏也一抽一抽地疼。
恐他过于悲痛而导致呼吸困难,印月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伸手去替男人顺气:“前辈不要再惩罚自己了,池少侠必然也不愿见您如此。”
当沙如雪捧着药匣走进来时,就看到应千歧双眸微阖、艰难喘气的模样,他好似浑身无力地倚靠在另一人怀里,那副虚弱的样子竟令他凭空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美感。
而印月担忧的眼神与轻抚男人后背的动作更是暧昧无比,尤其是他还正凑在应千歧耳边小声说着什么,那样近的距离,已足够让热气呼到男人的耳垂上并激起一抹淡淡的红。
抓着药匣的手紧了紧,沙如雪轻咳一声后才走上前来,“印少侠,我把药拿来了,敢问这药对应大哥的心疾当真有效么?”
印月接过药匣道了声谢,“我以前吃了确实挺有效的,但是否能对前辈的病也起作用就不知道了。不过沙少侠也不必担心,就算没效,此药也可算是滋补品,不会有问题的。”
应千歧本想拒绝,但想着是印月的一片好意,便也没再说什么,依言用水将药丸送服了下去。
望着男人苍白的脸色,沙如雪只觉一颗心仍是被狠狠揪着。踌躇了一会儿后,他便转向印月问道:“印少侠,其实在应大哥的心脉中残留有一根长针,但因位置过于凶险所以才没有拿出来,不知你对此可有什么建议?”
闻言,印月十分震惊:“不止患有心疾、并且心脉中还有一根长针?!前辈,这太冒险了,如果滞留时间过长的话,很可能威胁到前辈的生命啊。”
叹了一声,应千歧疲惫道:“我知晓,之前是因为事情未完成的缘故,我才不想浪费时间取针。现下......现下池英惨死,我便再不会容忍贺陆离的摆布了。”
提起池英,沙如雪眼中一热,险些又掉下泪来,忍了忍方才平复下了心情。
那个虽然有些胆小、但却不惧危险且热心助人的少年侠客就这样死了。
炉火无情,他可能连自己是怎么丧命的都看不清楚,转瞬间就成了一堆飘过的尘土与飞灰。
人命是如此渺小,人是如此渺小,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握。
“应大哥......我们将池大哥带回家吧。”一想到远在天涯的池兰还并不知晓自家兄长发生了什么,沙如雪顿时就更加难过了。
努力压下喉头腥意,应千歧点点头:“但无论如何,我与贺陆离的仇怨都绝不能再牵扯其他无辜人士了。”
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去伤害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许是看不下去他们的消沉,印月在此时出声道:“前辈,还有一件事,父亲他已将赤殊剑重新补好了。”
赤殊剑竟然修补完毕了?!男人诧异问道:“为何?池英不是......”
“虽然池少侠于铸剑途中身亡了,但父亲发现正是因为他的死才令赤殊剑能够顺利修好。”因为印月也不知该如何说明,他便只得将自己的父亲请了进来。
在印更弦踏入房间的时候,应千歧一眼就看到他手中赫然捧着完好无损的赤殊剑。
印更弦沉声道:“赤殊剑乃神铸文殊雨以堕天之龙的龙角打造而成,按理来说是无法与寻常铸材融合的,就算是流红异铁也同样。然而池少侠的身死却改变了这一切,我猜测或许是因为他是文殊雨的亲传弟子,锻造兵器时的手法与其师尊完全一致,这才能够使得赤殊剑接纳了流红异铁的修补,令断裂处再次恢复如新。”
脑中又是一阵眩晕,男人不得不闭了闭眼以抵御又一次袭来的心痛。
至此,应千歧终于想通了这桩交易中的谋算。对方从一开始就将他牢牢捏在了掌心里,不论是指引他与池家兄弟产生摩擦继而结伴同行,还是以那虚无缥缈的线索一引他一步步踏入早已编织好的陷阱,为了补剑,身为文殊雨亲传弟子的池英是一定要死的,而他无疑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若池兰得知真相,定也会怨恨他的吧。
印更弦解释完了缘由后,又问了一句:“应楼主,赤殊剑既已修好,你是否要重新将之带回江山业火楼?”
强迫自己从懊悔中抽身而出,应千歧望了眼那柄光彩夺目的赤色长剑,只觉眼睛再度被这锋芒给深深刺痛了:“赤殊乃江山业火楼传承之物,自是不能流落在外。但不知贺陆离是否会在剑上做什么手脚,在弄清楚之前,我可能暂时不会用它。”
“确实,谨慎一点也没错。”印更弦说到这里,忽然口风一转:“应楼主,事已至此,你何不趁此机会重新换一把佩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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