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点严重了,仿佛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应千歧无奈地叹了口气,“......好,那就走一走。”
于是,匆匆吃完饭后,男人就被两个兴高采烈的小年轻拉出了客栈。一路上只见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夜色也被柔和明亮的灯光点缀得朦胧绮丽,颇有几分旖旎气息。
雪灯节所悬挂的雪灯虽然全部只有一个颜色,但款式可谓是多种多样,有花灯、走马灯、动物灯,就连各类河灯也都一应俱全。
看着看着,沙如雪只觉眼睛都要被晃花了,但这一切是那样的新奇有趣,他依然还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就这样顺着人潮走了半晌,不远之外有人开始放起了烟花,天上随即绽出了大片大片绚烂至极的色彩,引得路上行人都纷纷驻足抬头观望。
正当沙如雪也看得入迷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被谁塞进去了什么东西,等低头一看才发现那竟是盏扎成了飞龙形状的小小雪灯,精巧别致,正盈盈散发出温润如水的幽光。
抬眼就对上了应千歧仍是平静的脸,男人看似隐藏得很好,其实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他略有些不自然,大约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缘故,就连理由也说得磕磕绊绊:“......看着觉得挺有意思的,送给你玩,也权当做是留个纪念。”
沙如雪直接傻眼了,等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走出去了有一段距离,他赶紧心如擂鼓地追了上去,也同他刚才那样说得结结巴巴:“师、师叔,这灯是师叔买来送我的吗?”
之前印月就讲过,雪灯节还有一个传统,便是在这一天心有所属的青年男女会互向心仪之人赠送自己精心挑选的雪灯,以向对方暗示自己的心意。
现在应千歧也送他雪灯了,难道说......
“师叔...!”
趁他浮想联翩之时又往前走了几步的男人在听到这一声略显激动的呼唤后只能停了下来,但依旧背着身没看他,“何事?”
沙如雪张了张嘴,想要询问的话语在瞥见自应千歧耳上爬起来的那一抹薄红后也跟着咽了回去,嗫嚅半晌才喃喃道了声无事。明明是安静地在街上走着,心跳却犹如经历了一场激烈运动那般,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年轻人总归是沉不住气的,喜怒哀乐统统写在脸上,待为他们去买特色小吃的印月回来后,便觉出了这两人之间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假装没有发现沙如雪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盏龙形雪灯,印月又笑眯眯道:“楼主,沙少侠,你们想不想到那河上去看河灯?那放河灯的景色也是一年一遇,特别漂亮,听说如果放出去的河灯能够被心上人拾到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就可以结下一生一世的缘分。所以趁着还没封冰,有倾慕之人的男女都要去河边赶着行这个仪式。你们要是想看的话,我就去叫船来。”
应千歧眉头一皱刚想拒绝,沙如雪就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印月也是个来去如风的,不等他出声就又再次没了踪影。
“师叔,我们......也去放一放河灯吧?”
对上沙如雪饱含期待的眼,应千歧就觉得自己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僵硬地点点头,随即便感到青年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紧张地在对方掌心里蜷缩着,仿佛生怕暴露出自己的情绪,不敢动作也不敢甩开,安静乖顺地任由沙如雪牵着自己走上了桥头。这完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无论是送出雪灯抑或是在闹市街头坦然地与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的后辈手拉着手......若是让熟悉他的人看见了,不知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应千歧承认自己心乱了,也清楚明白这种悸动究竟来自于谁。而当他想要看一眼身旁的青年时,目光不知为何,却骤然落在了不远之外的河岸边上。
此时此刻,另一个人正默默地站在那里,他的雪色衣衫被水中河灯光芒映出了迷醉的痕迹,然而他本人只是一尘不染,如同清幽馥郁的霜洁昙花,自顾自展露出独属于自己的绝代风华。
应千歧怔住了,他终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只因岸边青年的脸上还依稀带着自己所熟悉的笑容。那浅淡微笑就像一根最为尖锐的刺,狠狠地便扎进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角落。
见他突然不走了,沙如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师叔,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吧?”
半晌无人应答,他遂也顺着男人定住的眼神望了过去。
岸下的印月于是朝他们挥了挥手:“楼主,沙少侠,下来这里坐船吧。”
闻言,应千歧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掩饰似的垂下了眼帘。
沙如雪已在耳边轻声道:“师叔,我们过去吧。”
待两人走下河堤后,印月便道:“楼主,这条船太小了,只能容纳两个人而已,所以你们来坐就好。”
男人愣了一下:“那你呢...?”
“这种情景我看得多了,楼主和沙少侠初来乍到,自然要让你们欣赏才对。”印月已经将他推上了船,然后又转向了沙如雪,“沙少侠,你也快些过来。”
不知为何,沙如雪突然间就萌生了退缩之意。
他明明十分想和应千歧一起游船看河灯的,但当印月站到男人身边的时候,就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屏障将他与眼前这两人分隔开来。
“怎么了?”见他仍踌躇在原地,应千歧不禁问了一句。
沙如雪看着他,只能道:“师叔,让......让印月陪你去看吧。”
第79章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卦,应千歧只好皱着眉问了一句:“......为何突然又不上来了?”
不远处,站在河岸上的青年却对他笑了笑:“我、师叔,其实我才想起来自己晕船,所以你就和印月一起去看吧,我去那边等你们!”
话音刚落,他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男人仍保持着错愕的表情,不解地心想难道龙也会晕船吗?
见状,印月微眯了眯眼,又换了无奈的语气道:“楼主,既然如此,那就我们两个去看吧。”
说罢他便也坐进了船里,小舟在水中荡开阵阵波纹,开始慢慢地往河灯密集处飘去。印月一边熟练地操纵着船桨,一边为应千歧讲述有关于放河灯习俗背后的传说,倒也令男人听得入迷。
七江郡之所以名唤七江,便是因为长生国七条主要江流都流经此郡,且在这片土地上形成了纵横交错的河网,故而七江郡也有鱼米水乡的美誉。当在水面上泛舟而行之时,沿途那些精美的亭台水榭便能让人更深地领略到此处风景的秀丽韵味。
“楼主,你看那边。”随着印月的遥遥一指,应千歧也跟着望过去,便看到了许多盛装打扮的青年男女,他们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建于水面的楼阁里,脸上神色看起来皆兴奋难耐,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些什么。
此时耳边又响起了印月的声音:“这些年轻人会花上一整晚的时间在河边等待,只为了在茫茫灯海里寻找到自己的心仪对象投送来的河灯。七江郡的传统相信,只要拿到对方所放的河灯,就必然能与那人结下良缘。”
对此,应千歧不免有些疑惑:“可是这里有这么多河灯,要找到特定的某一盏很难吧?而且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心仪对象一定会来这里放河灯呢?”
印月微微一笑:“因为按照惯例,在雪灯节的时候所有未婚男女都会前来放河灯。至于能不能找到心仪之人的河灯,那就要看彼此之间是否真的有缘分了。”
顿了顿,他忽然看着男人轻声道:“其实只要心意不变,那么不管隔着多远都能够再次相见,不是吗?”
话音落下,天际也刚好炸开烟花,映着五彩的璀璨华光,印月幽深的眸子染上了同样旖旎绮丽的颜色,恍若一片诱人深入的迷醉泥沼,只要陷进去就是万劫不复。
单单只是这样看着他而已,应千歧便觉自己的心跳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沉重跳动起来了。
他不是......他明明不是那个人,可纵使理智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身体最自然的反应却仍旧无法控制。他曾经带着隐秘的爱恋深深注视着那个人的身影长达十余年之久,于是如今,这种难以磨灭的执念也一同被刻进了骨血里,除非只有用烈焰焚尽自身才能寻求解脱。
意识到自己险些又把眼前的青年当成了另一个人,应千歧赶紧移开了目光。不过好在他已能逐渐将自己从这种铺天盖地一样巨大的痛苦中拔出来,稍微深呼吸几下后,面色总归是平静如初。
往事不可追,他不能总是沉浸于其中。
印月只是印月,月似钩已经不会回来了,永远也不会了。
“楼主?”发现男人刻意避免与自己眼神对视,印月也没有挑明,只是又道:“入乡随俗,楼主要不要也放一个河灯呢?”
应千歧摇摇头刚想拒绝,孰料对方就已将小船泊到了一处水上摊贩前与摊主讲起了价,没过多久便将一盏精致河灯递到了他手上。轻飘飘的一朵淡红色莲花,因钱也给了,所以他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青年轻笑一声道:“印月冒昧询问,楼主可有了心上人了?”
此言一出,男人向来沉稳淡然的脸上立刻有了短暂的呆愣。虽说这样的想法不够尊重,但印月却觉得,他如此表情要比平常的严肃认真看上去更为讨人喜欢。
沉默许久,应千歧便将骤然浮现在脑海里的沙如雪的身影压了回去:“......并无。”
说罢,他就将手里的河灯放入了水里。
略有些遗憾地望了眼那朵很快就随着水波远走的红色莲花,印月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将自己先前另外买的一盏雪灯拿了出来。
“楼主,我想送给你。”
他的语气坦然自若,男人便也以为没有多想,道了声谢后就将同样是莲花形状的雪灯接到手上:“说起来,自你进入江山业火楼修习后,我还未曾怎样关心过你,不知你在楼中过得可还习惯?”
印月点头道:“楼主和花师叔一直都有在关心我啊,而且大家都对我很好,无论是郁少侠还是沙少侠。但只是......”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应千歧大概也能猜到:“胜怀并非对你有意见,他只是仍然不能接受罢了。他是个苦命孩子,打小就没了爹娘,因为幼时略有几分姿色,险些被黑心的亲戚卖去烟花之地,是月......是他的师尊救了他。所以在胜怀心里,他的师尊就是他此生最重要之人。”
闻言,印月也了然道:“我明白了。多谢楼主告知,但印月也没有要怪聂师叔的意思,毕竟......毕竟是我不偏不倚长了这张脸。”
他忽然又盯着男人道:“其实楼主一开始也会偶尔把我当成那位师叔吧?”
不能见光的心思一下子被挑破时,应千歧顿时很尴尬,只能勉强不让自己露出惶恐的情绪:“只因你们两人生得太像了,如果没有刻意提醒自己,确实很难转变。”
他搜肠刮肚地斟酌着措辞,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故而也没注意到对面的青年已经朝自己凑了过来,湿润微温的气息也如同羽毛一般,擦着自己的耳垂就吹拂而过。
“我多想,楼主能够一直把我当成那个人。”
直到印月面不改色地重新坐回去后,应千歧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刚才......到底听见了什么?
小船缓缓飘向了水中央,然后就被那几乎密不透风的河灯群围住了去路,就仿佛现在的他一样,被青年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困在网中,茫茫然不知该从哪个方向逃开。
没有再提起方才的话题,印月随即伸手探进了水中:“也不知我能否找到楼主放出去的河灯呢?”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笑意,使得应千歧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在玩笑,抑或是......别的什么。他也只能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样将手放进了水里,继而就触碰到了一盏不知何时飘过来的河灯。
随意的一瞥,却令男人怔住了。
那不是他送给沙如雪的雪灯吗...?
出于好奇,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伸手将那盏龙形灯捧在了手里查看,这才发现两盏灯原来只是外表格外相似而已。
不知为何,本想将龙形灯放回河里去的时候,应千歧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放眼望去之时,刚好可以看见那道正立于不远处石桥上的身影,虽然隔着一片模糊斑斓的光晕,但他好像还是依稀能够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如在梦中。
那三个无比简单的字眼就含在唇齿间,应千歧动了动嘴唇,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有谁身负长刀缓步而来,停在他面前,和平常一般微笑告别,最后留给他一袭仅存于梦里并且逐渐支离破碎的背影,转身离开之后,那个人便再也没有回头。
小船终究远离了那片水域,应千歧怅然若失地垂下眼,惊觉自己还没将龙形河灯放回去。
此时印月忽道:“看来楼主也拾到了属于自己的河灯,那我们就回岸上去吧。”
船靠岸后,两人左右也不见沙如雪的身影,不得已只好一人到街边、一人回客栈寻找。而当应千歧推开房门的时候,赫然便看见青年正趴在桌子上合衣而眠。
男人正想开口唤醒沙如雪让他到床上去睡,眼神就被桌面上的那盏灯吸引住了。
房内并没有点蜡烛,却有唯一一丝微弱光亮,透过虽是以纸扎成的、在昏暗光线下看起来却足以以假乱真的淡红色莲花散发而出,安静地明灭闪烁着。
那好像......正是自己随手放出去的莲花河灯。
应千歧有了一瞬的惊讶,但很快,熟睡的青年就动了动,悠悠醒转过来,“......师叔,你们回来了?”
他也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诧异,淡淡嗯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困了的话就到床上去睡。”
说罢,他顿了顿,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在意,忍不住又问道:“这河灯,是你拾到的吗?”
沙如雪睡眼朦胧地点点头:“我一个人在河边逛了逛,因为觉得无聊就想回来,谁知没看清路,走着走着差点冲下河里去,结果顺手就把这个灯给捞起来了。因为看着挺漂亮所以才带了回来,师叔你不会生气吧?”
应千歧只能摇摇头道:“我怎会生气,你......你快回去睡罢,不要着凉了。”
也只是巧合......而已。
第80章
沙如雪确实是困了,也没顾得上去看应千歧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朦朦胧胧地问道:“师叔,你们都去看了些什么风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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