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沙滩。”宴任低声道,“这里还不算旅游区,只有当地人会过来,这个时间点人也很少,观景的效果更好。”
走近了才看清这些远离海洋的巨大冰块,沙滩的色泽极深,因为光线不强看起来也就更加黑沉。这些被冷风打磨过的坚冰像是自沙滩里生长的尖锐风石,剔透如钻。
不明显的光亮在透明质地中冷冷折射,整片沙滩都被空旷而静谧的神秘感围拢起来。
陈志强还在和当地的导游说话,不过声音绕过冰块,越来越远。
雾气像是生灵,随着冷风悄悄奔跑,宴任抱着祁棠站了一会,祁棠听到宴任突然深缓地吸了口气,在他背后无声地回头示意。
“交代保镖什么?”
“我要单独的二人世界。”宴任又转过来,把祁棠从背后抱得更紧了一些,“冷不冷?”
“现在还好。”
“祁棠。”
祁棠看着深澜浮涌的海水,平淡地眨动眼睛,没有说话。
“你会愿意和我来这里,我既意外又不太意外。”
“什么意思?”
呼吸里泅入的冷气像是冰水打湿了鼻尖,呼气的热度在半空变成透明,融入极其干净的自然气息中。
宴任沉默了半晌,垂头在祁棠的耳际抵靠,“我觉得你不会答应,但我又觉得我们都结婚四年多了,你会跟我来。”
舌尖似乎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梗意很轻地撞在喉顶,祁棠安静无声。
“我们结婚的时候太仓促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宴任低沉的嗓音仿佛浸入风里,因为只是以彼此能够听清的音量缓声交流,所以又仿佛一种亲密无间的呢喃厮磨,“……而且我一直觉得很后悔。”
攥在宴任小臂上的力道骤然收了收,继而又松弛下来。
“你觉得很后悔?”祁棠微微偏过脸,低语般问道。
祁棠听到宴任叹息着的深沉笑声,“你觉得我在骗你,是不是?”
片刻后宴任继续道,“是安子晔太无耻,他提出那种意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他,我太着急了——”
——那时候的打击太多了,祁氏的问题,MH的失踪,安氏的条件,所有都接踵而来,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所以为的朋友,以逼迫的形式和家境向他求爱,再然后是同属于朋友的宴任,直接咬进他的腺体让一切板上钉钉。
“你就不无耻吗?”祁棠问。
他从来没问过宴任这个问题,在一切都被迫成型后他也没资格反悔,输家本来就没什么可以抗衡的本钱。就算是宴任无耻,那也是他的有求于人让宴任有了可乘之机。
但这么多年,结婚这么多年的心结,他却从来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就放任伤口或愈合或溃烂,既不试图治疗,也不愿意多看。
直到重生。
岁月在拼凑的过程里自愈,七年过去了,朝夕相处的人无论再怎么心存芥蒂也都会产生感情,更何况他所以为的情况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不堪,甚至还有很多是有待发掘和被他错漏的失误。
一开始的受伤是宴任的错,可是放任病入膏肓的不是宴任,是他自己。
你就不无耻吗?
祁棠的嗓音浅淡,有种冷凉的磁性,没有激烈的回忆夹杂其间,更没有过去咬入齿缝藏匿踪迹的情绪。
只是很平淡的,玩笑般的,带着一点难得可见的嗤笑的语气。
“我也无耻。”宴任在祁棠的鬓边挨着,亲昵地嗅闻他身上让伴侣神经放松的,平日里浓度很低的信息素,“我比他无耻多了。”
祁棠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向上弯,眼底映入的光色殆尽,冷雾因为暗色而不易发觉。
“我一直都记得你说你想在旅游的时候看极光。”宴任说道,“那时候我觉得婚后的蜜月就去看吧,但之后真结婚了却根本没这个可能性。”
祁棠微微蹙眉,有点惊讶地问道,“我和你说过吗?”
“嗯。”宴任把祁棠搂抱得更紧,即便控制着力道,也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和身体,完全镶嵌着生长在一起,“你忘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祁棠静了一会,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他的浪漫细胞早在结婚前后各式各样的冲击里死绝了。
“没关系。”宴任慢慢亲吻着祁棠的耳际,一下一下地,颇为留恋道,“我还记得。”
宴任呼吸时的冷热和潮意在祁棠的耳后积聚,唇瓣的触觉鲜明熟悉,祁棠被亲得有点想躲,但被抱得动弹不得。
宴任像是抱了个够本才稍稍松手,在祁棠帽沿下的后脑又吻一下,“转身看看。”
祁棠转过身,瞳孔在触及烂漫的光影时骤然收缩。
和海面这一侧全然不同,宴任的身后极光摇升,像是碧绿而光芒璀璨的焰火在温柔燃烧,又仿佛天际流转的曼妙琴音荡成了广袤光谱。
久远而连绵的浪漫壮美翩跹,缭绕成瑰丽的无上和鸣,无垠的波光悱恻拂动,熠熠迷幻,宛如夜空正陷入吟唱的梦境。
时间向下一格拨动,簇入眼底的盛景转瞬间遥挂天际,祁棠重新开始呼吸,才发现自己把宴任抓得太紧,以致于连微微的颤抖都鲜明传递。
他看到宴任专注而溺于自己的笑影。
宴任稍稍低头凑近了他,唇齿之间只相隔一个指尖的距离,呼吸热烈又煽情地在唇瓣描摹,像是在干渴的时候等待清泉般的吻。
“……我应该在这里和你求婚。”宴任低语道,他的嗓音太低,好像浸渍着一种难言的沉重和虔诚又隐殇的悔过。
祁棠定定看着他,似乎有太多意义不明的声响塞入喉间,让他无法启齿。
宴任向后退开一步,单膝向他跪下,石块棱棱地晃入一点波动,又恢复冰凉光滑的冷泽。
那个精巧的礼盒向祁棠打开,因为太过仓促而在七年前没有发生的一幕,初次在静谧而壮丽的天穹下偿补。
光晕飘渺,莫测的极光辉煌在天上。
风声很轻,像是柔和的波澜,周遭偌大而岑寂,连海水都屏住呼吸。
宴任仰头看着祁棠,像是配偶栏里的墨迹太浅,因而要把他深可见骨地刻入每一寸皮肤,熨入每一块肌理,刻入他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
他的目光很亮,所有喜怒不辨的表象完全消解,真实得太让人心惊肉跳,仿佛要完完整整,把祁棠从头到脚,都囊括到身体的每一处领属之中。
可痛色隐隐却鲜明,嗓音带着渴求到恐惧被祁棠否认的程度,满是祈求和希冀。
麻痹像是骤鸣的电击,在祁棠的四肢百骸中喧腾,不知名的酸楚和冷意紧紧纠缠,竟然开始刺痛。
“……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遗憾
宴任不打算从马尔洛尼回国,他把在外的最后一天定在娃索。
离开马尔洛尼的时间很早,太阳刚刚放亮,极光归入夜色的另一半天空里。
市镇在安静中深眠,偶有的店铺光亮柔和,对一切都毫不惊扰。
前后的挡板升起,宴任虽然起得早,但明显非常困倦。车内的温度足够暖和,他们都脱掉了羽绒服,宴任揽抱着祁棠的腰身,埋入他的颈肩补觉。
热度丰裕的呼吸在祁棠的高领毛衣中晕染,他的视线瞥向窗外,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夜色未褪的冷华,像是平日里一样没有过分波动的情绪,依然带着极具吸睛的疏离感。
但他对宴任搂抱的动作显得很放松,甚至是有些轻微的纵容。
他们的戒指和原来全然不同,被精心打造的奢侈品里熔铸心意,又因为是严卿华的父亲亲手创作,所以耗时也许会更久。
在重生前再也没提起过的旅行,那一对被打造完成的婚戒最终究竟如何,他根本也一无所知。
相比于祁棠,宴任要兴奋得多,的确如宴任所说,他不是给祁棠准备惊喜,他是在弥补他的遗憾,或者是双方的遗憾。
身体的疲惫让祁棠洗完没有太久就睡了,宴任自己无法入眠,像是结婚的第一天一样难以置信。
他呼吸着沾满宴任气息的空气,就好像呼吸着自然的、纯粹的空气,习惯于身上被Alpha的气味圈禁,也习惯了这样占有的标志。
原谅我。
祁棠垂下眸光,看着宴任修长的手,他的掌骨明显,筋韧和血管有种放松自如,却又不加掩饰的力量感。揽抱的动作不容抗拒,又意味鲜明,无论从哪种角度看都像是一种昭告,仿佛猛兽圈起的尾巴,包绕其中的空间根本无从窥觑。
那是一个没有人不清楚的过错。
错误是酿成的,也没有机会后悔,祁棠清楚宴任后悔,从他的克制,他的退让和忍耐,都知道他在后悔。
但他也越来越清楚,宴任其实又不那么后悔。
他不会因为后悔放手,更不可能选择离开,他只想求得原谅,却从未打算失却。
祁棠轻缓地覆在宴任掌背,感觉到他骨血中底蕴般的烫热温度。
娃索和马尔洛尼的距离同特斯克相比其实更远,而且气候尤其和暖,火山还在蒸腾热气,雪迹遍及山口下侧,然后是草地,林地,是斑斓错落的屋舍。
雪水从高山上流淌,汇成清透的冷河,又淌入湖泊,粼粼着细密灰蓝的横纹。
“醒了就起来。”祁棠看着湖水中的天鹅,它们像是镶在饱和度极高的色彩中。
岸是金黄的,无论是草还是矮树,远山泛白,绿意不常见,岸上的房屋红白相见,在阳光下色泽纯艳。
宴任抱着祁棠磨蹭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才松开抱着他的手。
娃索的风光秀丽,下了车更有感触。声音似乎是画面的一个部分,黄喙天鹅和湖水的声音,草叶沙拉拉的响动,万物鲜活。
祁棠静静看了一会,在冷凉的和风里,陌生的惬意如同清冷的水,在心间层层涤荡,恍惚着打开崭新的感官。
置于双肩上的重压卸去,工作上繁忙又无法回避的各色问题,一段看似失败的婚姻。他好像脱离了那种深灰色调的忙碌,短时来到干净明快的区间,得以稍稍休憩。
“喜欢吗?”宴任在他的身后问。
祁棠望着安静的湖水,还有湖水对面来来往往的市镇声音,稍稍颔首。
虽然有心想让假期变长,但他们两个也都不是什么闲人,娃索作为复工前最后一天的放松,宴任也只是安排了一些走走停停的闲适活动。
在人烟稀少的树林步道中漫游,满山金叶灿烂柔和,树下郁郁葱葱生长着鲜红的矮株。
枝条很细,红叶烂漫,色泽深深浅浅,幼嫩的枝叶是柔软的黄色。
宴任牵着祁棠的手,偶尔遇到来遛狗的当地人也并不回避,祁棠总是时不时感觉到宴任对他戒指的摩挲。
步道的尽头是娃索的商铺入口,大概是因为比特斯克温暖的缘故,这里出行的人更多,老人、小孩,年轻的情侣或者慢慢变老的夫妻,和当地的古语以及鼓点旋成缓流。
祁棠饶有兴致地尝了尝这里的金枪鱼披萨,鱼肉肉质鲜美口感丰厚,在披萨内热腾腾的果蔬脆爽酸甜。
他不吃这类食物已经有几年时间了,上一次吃可能还是在大学时期。
宴任把他的手腕转向自己,在祁棠咬过的地方又咬一口。日光在宴任的眼底映入光泽,看着祁棠的笑意深邃又真挚。
被宴任握过的手腕隐隐发麻,祁棠瞥过宴任一眼,在这温暖和煦的气候里,阳光似乎星星点点在脸上泛起奇异的热度。
午餐吃的是吉利安格鲁牛肉汉堡,刚刚出炉的火候把汁水绽放到极致,相比于发酵鲨鱼的深沉打击,汉堡的口感饱满得近乎完美。
他们在娃索逛到这里的傍晚时分,又乘车准备去到机场,夜景仿佛被慢慢唤醒。
天穹倒映在朦胧的水中,连同下方的娃索,光色陆离着,或许橘红、深黄、明黄,偶有的紫光也掉入湖中,沉坠般拉得很长。
“明天就要上班了。”宴任用手机稍微翻阅了一下邮件,又暂时搁置着没有多看,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景,略感惋惜的神色在他又看向祁棠的时候变得明显。
“嗯。”祁棠看着他,眸光安静,只是指尖轻轻触抵了宴任的指骨,没打算继续往下说。
旅行时间短得遗憾,但根本比不上从未一同出行过的遗憾。
倘使没有重新的开始——
心脏好像骤然一紧,无法出口的原委,言明的情况,只有他一个人溯源而去的感觉,仿佛不能被理解的孤独,引起了说不清楚的细微恐惧。
“宴任——”
宴任凑过来,在他的唇角落吻。
“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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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5日中午,私人飞机抵达星市,洪田方在机场翘首以盼。
穿回夏季的衣物,好像时间里的差错,祁棠对阳光的热度有点不适应,稍稍眯起眼睛。
宴任很顺手地拿过洪田方手里的遮阳伞,和祁棠一起边遮边往回走。
“这几天情况怎么样?”祁棠偏头看着洪田方。
洪田方站在大太阳里道,“没什么问题,都挺好的,祁总您现在身体怎么样?”
祁棠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出发之前发烧的事,“没事了。”
洪田方点点头,“是这样,安氏今晚有场晚宴,我想先确定您的身体情况再安排行程。”
“安氏今天晚宴?”宴任扭头越过祁棠,看向洪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洪田方总觉得宴总的表情有种毫无缘由的不快。
“……对,陈秘书还没说吗?”
陈志强赶紧道,“宴总说回来之前不能谈及公事。”
“他们什么宴会那么多?”
祁棠看了宴任一眼,对他毫不掩饰的不满态度略感诧异,就听陈志强继续说,“安氏的私生女今年要在安氏过生日,礼物我这边已经备好了,去不去都看您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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