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也叫了一声,狂摇尾巴,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明义。
两厢对望之下,一人一狗竟然有些莫名的相似感。
两人走了多远,小狗就锲而不舍地跟了多远。明义乖乖跟着贺忱走,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快进宅子之前,贺忱终于烦不胜烦地停下脚步:“想带回去就带回去。”
明义怔了怔,回头看它一会,还是摇了摇头:“贺忱你不喜欢,我不养它了。”
贺忱的动作顿了顿。他迈步继续往前走:“带上吧。”
过了一会,贺忱的声音传了过来:“也不差这一个了。”
——
回到宅子之后,明义抱着小狗去做清理。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惊奇道:“天呐,你竟然要养宠物了?你不是最讨厌养这种小东西了吗?”
贺忱慢慢走上戏台子:“又不是我养。”
锦鲤笑嘻嘻道:“倒是和那小朋友挺像的。你的口味还挺一致。”
“都说了不是我养。”贺忱听烦了。
锦鲤“啧啧啧”几声,像是终于听明白了:“哦~你就宠他吧。”
贺忱:……
贺忱挥手在水面上击出水花,锦鲤忙不迭钻回水里避难去了。
贺忱走进戏台子的后台,取出一个皮箱子,“咔哒”一声打开绊扣,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大约两尺长的傀儡。
傀儡上次大约是演了一出浓墨重彩的大戏,身上是一件描金绘彩的戏服,妆发也隆重。
盒子一打开,傀儡眨了眨眼,欣喜道:“主人。”
“您……许久没来了。”
贺忱默了默,这才意识到,自从这储备粮来了之后,他确实一直没来看过戏。
从前……他都是什么时候会来听戏?
他做这些事,从来不会多加思考,只是一些本能似的反应。但是若细细回想,似乎……
每当他觉得宅子里太空太安静的时候,他似乎就会来听一场戏。
而他好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第10章
傀儡拖着一身的丝线,从盒子里缓缓起身,身上配饰轻轻相碰,环佩叮当。它对着盒盖上的镜子,坐下来卸妆,问贺忱:“您今天想看什么?”
贺忱回过神,答道:“随意。”
傀儡一点点抹开脸上的油彩,突然停下动作,轻声道:“您身上……有人味。”
“嗯,捡了个储备粮,”贺忱闲坐一边,看着摆在后台的琴,信手拨了拨琴弦,“今天我来为你奏乐。”
傀儡笑道:“您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储备粮,您还没吃了他么?您成年一事……”
贺忱拢住琴弦,打断了它的话:“快了。”
傀儡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瞬,又似乎没有。它很快扮出一副新模样,从箱中踏出来。
它落地的一瞬,戏台之上锣鼓乐声忽起,而它自己也在乐声之下逐渐变大,最终与真人无异。
贺忱抱着琴坐到台边上,和着鼓点,伸手随意拨弦。
傀儡身上的丝线根根立起,仿佛有人在操纵着它似的。它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手中舞着一把伞,行动间有刚有柔、和谐优美。
贺忱弹着琴,目光落在傀儡的丝线上,恍惚间仿佛看到正有个人操纵着它,边动作边咯咯直笑。
“这个不喜欢那个没意思,小妖怪你可真挑,傀儡戏你总爱看了吧?我背着爹娘学的,专门演给你看的。厉不厉害?”
贺忱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晃神了,不由皱了皱眉。刚刚……大约是从前看过的什么话本里的剧情吧。
他想起自己当初买回这个傀儡的景象。那时候他在街上偶然看到有表演垂丝傀儡的戏班子,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看完了一整出戏。后来,他不知怎的就把它买了回来,带回了宅子。
这么多年下来,这傀儡也渐渐生出灵智,用时与活人无异了。
不过比起真正的活人……
贺忱看着傀儡涂脂抹粉的惨白脸孔,不由想到另一张脸。蜜色肌肤,脸上有一点少得可怜的婴儿肥,带着温度。眼睛显得大而明亮,看着人的时候让人的心都软下来。毛发颜色偏淡,看起来很柔软。
那才是鲜活生动的人。
想到这里,贺忱的手不自觉一顿,琴铮然一声响,傀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傀儡煞白的脸缓缓转向台下,视线直直投向某处。
贺忱亦看过去,同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贺忱!”
明义站在岸边,怀里抱着刚刚捡回来的小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贺忱,这个好好看啊!”
贺忱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瞬间停顿。
明义偏淡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他笑意盈盈,眼睛清澈明亮,半分伪饰都没有。
这一瞬间,贺忱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发。会像想象的一样软吗?大约还有着被晒过的温度,与这虚假冰冷的一切都不一样……
傀儡却动了起来,它长袖委地,盈盈一拜,声音低哑,雌雄莫辩,答道:“是傀儡戏。”
贺忱也立刻回过神。他偏开眼,烦躁地闭了一下眼,起身走下戏台,同傀儡道:“回去吧。”
傀儡的目光慢慢转向贺忱的背影,声音好像有点颤抖:“主人这就不看了么?”
贺忱没再说话,脚步走向了明义。
明义见贺忱走过来,摸了摸怀里的狗子,低声哄它:“快叫哥哥。”
狗子不叫,转头欢快地舔明义的手背。
明义揪揪它耳朵,佯凶:“听不听你爹的话了?”
贺忱:……
贺忱忍不住道:“不用了。”
与此同时,狗子终于配合地转向贺忱,“汪汪”地叫了两声。
两双大眼睛一起乖乖看过来,莫名有点相似。而贺忱一瞬间有点想打人。
两人并肩走向书房。明义把狗子放下,让它自己去玩。
贺忱再次提笔,缓缓写下“明义”二字,淡淡同明义道:“仔细看着,一会自己写一遍。”
明义乖巧地点点头,于是贺忱写完之后便将笔递给他。
明义提笔对着纸,半天没动。最终,他犹豫着下笔——再次写出了鬼画符。
贺忱看得眼疼,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
明义回身看他,可怜巴巴道:“贺忱贺忱,你再写一遍好不好……”
明义的狗狗眼有点委屈地微微下垂,眸色水润,撞上贺忱的视线。
贺忱和他对视着,沉默一会,垂下眼:“算了。”
“我多写几遍,你好好看着。”
明义忙不迭点头:“嗯!”
贺忱的视线掠过明义点头时露出的发旋,抿了抿唇。
他发现自己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竟然不剩几分了。
这很……奇怪。
他默然放慢速度,一步一步演示给明义看。他做得极慢,又做了好几遍,自觉不会再有问题。
于是他递笔过去,淡淡道:“这下会了吗?”
然而明义却没有伸手接过笔。他一动不动,对贺忱的话也没有半分反应。
贺忱低头去看,只见明义垂着头,闭着眼,眼睫乖顺地垂着,已然睡着了。
在贺忱凑近的一刹,明义还小小地打了一声呼噜。
贺忱:……
贺忱一瞬间很想掀桌子。
他伸手想把明义敲醒,即将碰到的时候,他的手又顿了顿。
就在此时,明义朦朦胧胧地嘟囔道:“先生……”
贺忱眉心一跳。
不知怎的,这个称呼让他心中生出几分异样之感。
明义继续喃喃道:“先生,让我……睡会吧……就一会……”
他说着,头往下一点,搁在了桌子上,不动了。
在明义低下头的一瞬间,近距离之下,贺忱隐约看到,他眼下似是有一抹淡淡的乌青色。这颜色在他蜜色的脸上并不醒目,而且十分自然,像是最开始就有似的。
贺忱看了明义一会。而后,他撇开眼,走到了一边的小榻旁,动手泡茶。
算了。
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池水之上。
是即将入春的第一场雨。天要暖了。
——
入夜之后,贺忱仍旧在亭中饮酒。
昨夜储备粮误闯他住所之后,贺忱烦躁之下,加重了宅子中会迷惑人的雾气,额外加重了通向他所在之处的迷障,让那储备粮再也不可能夜里出来瞎逛到他这里。
果然,贺忱细细感受时,只感觉到那储备粮从他所在的小楼中走了出来,在附近不远处逛了起来,怎么也离不开那一亩三分地。
不过……这储备粮究竟是在做什么?怎么夜夜出来乱逛?
贺忱垂目拾起酒杯,心里生出一点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个问题,很快便将其丢在了一边。
只是个储备粮罢了。
他饮下一口酒,辛辣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今夜这酒的滋味,似乎淡了些。
贺忱看向月光,鼻端仿佛突然嗅到了浅淡的竹香。
下次,或许可以酿些竹叶青来喝。
他好像又听到有人在说些什么。
“小妖怪,你……唔……你,你吃起来,真的有竹香……”
而另一个人像是有些受不了似的回道:“别说了。”
“我不说了……你别这么凶……别,你轻点……”
明义这夜却睡得并不好。
那种熟悉的苦痛再次回到了他身上,他恍惚之中似乎苦苦捱了一夜,而后猛然惊醒过来。
他打了个冷颤,从床上坐直,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
蜜色肌肤上伤痕斑驳,但仍旧并没有添新伤。
明义盯着床头的雕花发呆,意识到自己对昨夜的苦痛记得多了一些。
从前,他醒过来之后,对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一向是一无所知。伤痕像是凭空出现,究竟发生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他一直都完全记不得。
娘说,他小时候是能记得的,那时他每天醒过来都会痛哭不已,哭着和娘喊他好害怕,他好疼。后来,他适应了疼痛,也不再害怕。但他似乎渐渐开始在梦里看到一些事情,他醒来后越来越沉默,有时会讲一些怪话,有时做着事就会莫名其妙地掉眼泪,有时会遥望着远方、像是有什么未完成的事要去做。
在梦里,他似乎开始在寻找什么东西。
后来,据说是小舅舅帮了他。他渐渐开始记不得夜里发生的一切,再也不会难过,不会说怪话。
只是,他好像越发靠近了梦里他在找的东西。而小舅舅说过,到那时……
到那时,他就会死。
而现在,他好像又开始对夜里发生的事情有印象了。这也是小舅舅在治疗他吗?
明义呆坐一会,回过神来,彻底起了床,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不论如何,娘说了,他只要听小舅舅的话就好!
谁知,今日明义走出了小楼,又转了半晌,却始终没见到贺忱。
明义正在小路上茫然无措,小路后突然绕出来一个急匆匆的人影,是个身子矮小、佝偻着腰的老头,须发皆白,长寿眉垂地,一脸急切地走了过来。
这老头一见明义就眼神一亮,立刻过来一把抓住明义的胳膊:“快,后生仔,跟我走。”
明义茫然看他,被他拽着走了两步。
老头看他还不动,急急回头喊道:“贺忱出事了!只有你能救他!”
第11章
明义被老妖怪拽着走到一幢小楼前,楼前的水池中有亭子,而亭中那一抹熟悉的高挑身影正是贺忱无疑。
贺忱正坐在桌边,垂着头,单手支额,像是在睡觉,又像在出神。
走近时,明义看到桌上有翻倒的酒壶酒杯,还有一个打翻在地的碗,泼洒了一地深色的液体。
明义看不出贺忱有什么异常,担忧地慢慢走过去。
老头在这一路上大概讲了讲发生了什么:“贺忱他昨夜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心气浮动,躁动得很,整个宅子都不稳了,我们都被波及到了。这后来,我过去看到他这种情况,就按照我们……我们的法子,对他操作了一下,结果没想到不管用,还起到了反作用……”
明义当时多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样的法子,但老妖怪吭哧半天,不肯说。
老妖怪像是生怕明义跑了似的,推着明义走上了那条通往亭子的窄桥。
明义一步步走近,边走边认真地打量着贺忱的状态。贺忱闭着眼,蹙着眉,仅仅像是做着什么不太好的梦,完全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明义走进了亭子里,贺忱仍旧一动不动。
下一刻,贺忱却猛地睁开双眼!
他双目血红,神色一瞬间极其狰狞,像是某种暴戾嗜血的邪神,恐怖的目光直直盯向了明义——后面的老妖怪。
老妖怪忙不迭后退半步,退出了亭子的区域。
贺忱却仍旧盯着他不放。老妖怪冷汗涔涔,和他对视一会,终于福至心灵,一下子放开了拽着明义的手。
贺忱终于缓缓阖上眼。在重新闭目低下头之前,他似乎扫了明义一眼。
明义的眉头都纠结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近贺忱,一脸心疼地问道:“贺忱,贺忱……你怎么了?你很难受么?”
贺忱紧皱着眉,支着额头,一声不吭。
明义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忙从怀中掏出一条像是发带的东西:“贺忱,我用罗刹果的汁液煮了煮这抹额,你把它戴起来,会不会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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