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操的了这份心,金鑫说的,当时他给办理入住的时候看了你对象的身份证。”
陈与同很感谢有人和他一样关心着那个人,可他也第一次体味到难以言喻的别扭的酸涩:“金鑫怎么这么关心许逸风啊?”
袁爽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这句话的语气夹杂着酸楚的滋味,笑得脸上的面膜直抖,干脆一把扯了下来,坐起身笑了个痛快:“陈与同,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山西老陈醋缸子啊?”
那边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变得急促,似含着怒意。
袁爽生怕对面的醋意沸腾起来,再把手机给炸了,抽了两张纸,把面膜擦干,笑着解释道:“你想多了,金鑫女朋友是我们公司财务,许逸风不见外,一来就跟人家称兄道弟的。我向你保证,他俩绝对是纯友谊。”
“男人之间哪儿有什么纯洁的友谊。”陈与同红了脸,自顾自地把这个话题翻了篇:“我明天下午七点到站。”
“那你下了车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我就不去了,不方便。到时候我就在酒店随便吃点。”
“行,我让金鑫跟前台说一声,给你留一张房卡,你到了登记下信息就行。”
挂了电话,袁爽回忆起和陈与同刚认识的时候。那是在高二上学期,文理分班后开学的第一天,她早早领了书,找到新教室,随便挑了一个后排靠墙的座位,翻出一本小说看起来。
一片影子挡了她的光线,伴着低沉的嗓音:“同学,你旁边有人坐么?”
她把书往下移了两公分,看见一个个头高挑,高鼻薄唇,眼睛里透着清冷气息的人,戴着个很斯文的眼镜,抱着一摞新领的课本,站在她面前。
“没有。”
那个瞬间,她还以为他也是众多追求者之一。从初中就收过不少情书的袁爽不会讨厌这样一个相貌端正的男孩,只是他身上那种严肃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让她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他在课本扉页写了自己的名字,陈与同。字迹苍劲大气,一看就是练过的。见她盯着,主动问道:“你的名字?”
“袁爽。”
“《傲慢与偏见》?”他指了指袁爽手里的书,没有笑,那个表情只是略显舒缓,袁爽不会把那定义为笑容。
直到后来,袁爽的记忆中也没有留下多少陈与同笑着的模样。两个人交替坐着文科班第一和第二的名次,互相替对方收过来不少自异性的情书,各自的书也不分彼此地交换着读。当时的袁爽并非没有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喜欢上他,而他也没有喜欢上自己。
答案在他们大三的时候揭晓,和往常一样的一个周末,他叫她一起吃饭,拉着一个男孩的手,不需任何话语就让袁爽明白了一切。
从那一天,他们之间便正式建立了真正的友谊和坚不可摧的信任。这些与他们父辈之间的交情并无太大关系。
后来又换过几个人,不过在许逸风之前,他好像有好几年都没有恋爱。
袁爽洗着脸,想到陈与同这半年来说的话比他在高中同桌那两年加起来说的话都多,还透露出和他的气质极不协调的温柔感,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许逸风么?
袁爽想起这个名字就想笑,原来他不但能让陈与同快乐,还能让身边的每个人都露出笑脸。
一个成年人,怎么会像许逸风那样,对陌生人毫无防备之心,真实又真诚,对人或事物永远是敞开的状态,性格洒脱又浪漫,妥妥的天生的艺术家。
袁爽猜测,他或许未曾尝过人间疾苦,在溺爱和保护中,保全了赤诚纯洁的心灵。
可他的善解人意、对身边的人习惯性地照顾和关怀,不像是被宠坏了的孩子。袁爽百思不得其解,重新开了灯,打开电脑,搜索文件,打开那个以他名字命名的文件夹,那里面是许逸风展出过的所有的画。
热烈过,混乱过,挣扎过,痛苦过,绝望过,某个瞬间,死亡过。
这条路原本就不是一条坦途,不论是艺术还是他的爱情,或者就是生活本身。
竟然是这样啊。
他最后重获新生,像是命运的告慰。
她突然很羡慕陈与同,羡慕到了,嫉妒的程度。
许逸风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半,这次他仍然忘了拉窗帘,但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房间里有点凉,他套上运动服去洗手间刷牙,看见镜中自己恢复了一头黄发,喜笑颜开,用淡黄的发夹夹住刘海,漱了口。
已经是十二月了呀。他看到高媛发来的微信,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北京,同时给他发了个照片,是一个很大的,包装精美的盒子,让他猜是什么。短则十天长则半个月的长似乎也是他们分开的最久的时间。
明天是他的生日,过去每一年的这一天,他都是和高媛一起度过的。这一刻,他好想她,还有周赫和闫严,也好想,陈与同。他那么忙,应该不会记得自己的生日吧。情绪莫名有些低落,但他不打算提醒忙于工作的那个人。
要不要回北京一趟呢?许逸风撕开一个面包,咬了两口,想了想马上要安排的达利的展览,他还没有看到,实在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再瞅了一眼窗台边的画,同样无法半途而废。
纠结了一会又坐到画架前,那幅画已初现雏形,他挤好颜料,拿着刮刀开始涂抹。
画画让他忘了很多事,偶尔浮现的记忆逐渐化为碎片,也不再给他带来悲伤,或许那不能称之为遗忘,应该叫做释怀。
一坐就是大半天,没有听到电话响,直到金鑫按响了他的门铃。
“许逸风,吃饭了,你不会还没起吧。”
站起来就听到肚子发出的饥饿的抗议声,再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见金鑫很着急的样子,许逸风忙洗了手,踩了双运动鞋跟上他的脚步。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要下雪。”金鑫裹着大衣,看许逸风只穿着一套长袖休闲装,很是家居,问道:“你要不再穿点?”
“是觉得不够正式?”他看金鑫也没有穿西装,捞起那件薄羽绒服,打算就这样去吃饭。
楼下等待的袁爽仍然捯饬得一丝不苟,她见到许逸风是笑眯眯的表情,也没怪他穿的随意,只提醒金鑫,他们的时间有点晚了。
同行的还有金鑫的女朋友唐卓然,许逸风看在友情的面子上,答应再给那个娇俏的姑娘画一张50块钱的速写,存了金鑫发来的一张证件照。
袁爽定的是一间十分雅致的包厢,房间不大,充满了江南气息,包厢还带了个露天的阳台,不过外面温度很低,夜幕拉下,看不出有什么景色。
她左手边是唐卓然,稍后要核对财务数据,右手边自然要留给客人,许逸风在主位对面的座随意坐了,背对包厢门,打算吃饱喝足后,就提前撤退。
服务员来点菜,袁爽把茶水单子递给许逸风,总是喝酒的人因为胃里空空如也,破天荒地点了个雨前龙井。看着茶杯里滚动的嫩绿翻涌了一阵,渐渐沉了下去,回味着心底住着的那个人,夏天在直觉,微微吸了一口清新的茶香,轻抿茶杯的模样。
没过多久,服务员从外向内推开了包厢的木门,引进来三位客人,两男一女,袁爽绕过半个圆桌来迎接,首先走进来的是一个和袁爽气质差不多的职业女性,只是年龄稍小一些,她和袁爽握了手便在许逸风旁边的座位坐下,微笑着冲他点了下头。
他记得袁爽刚刚说过,他们是甲方,来赴宴的是为他们提供服务的咨询公司,不需要太过紧张和热情。于是便懒洋洋地转过身,浪荡不羁的目光越过和袁爽行贴面礼的,身材挺拔,眼眶深邃,五官立体的外国人,落在和他一起走入这间宁静雅致的包厢的,另一个男人身上。
是那个他不曾想过会再次相见的人。
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狗血剧情一定是在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那么大的城市,为什么分别的两个人会偶遇。此刻许逸风在想,那也不全是故事。
只是他没想到,亦或是他真的已经淡忘了。难道全世界只有这一家咨询公司么?就那么凑巧的,是那个人所在的公司,这太他妈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他们有过的,数不尽的亲密无间,肌肤相亲,从少年时期开始。那个人的手曾温柔地搓洗过他的发梢,他的热烈也曾挥洒在那个人的身上,在西北空旷的公路上,他们曾一同骑着单车,掠过道路两旁,高大的白杨。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许逸风努力把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拼凑,终于拼出了一幅完整的画。
在城市的深夜,那个人离开了他。于是忘记了过往的所有爱恋,可填补巨大空缺的是恨么?许逸风不那么认为。
时隔一年半,和他们在一起的岁月相比,这并不算太长的时间。他却再次出现。
遗憾是相爱过的人,已经爱上了,别的人。
对方此时也看到了他,眼神中震动异常,一时竟有些失态,惊讶叫了他的名字,话音里满是疑惑和震惊。
奇怪的是,许逸风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波澜,不论是中央空调吹出的暖流,还是房间里燃着的木质熏香,连同自己的心脏,全都如止水一般平静。
伤口愈合得这般迅速,大概不全是时间的功劳吧,许逸风站起身,在袁爽和那个人打过招呼之后,轻松伸了手,笑道:“王劼呀。”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狗血的剧情,请大家放心食用
还是要相信我们风哥的定力,前任就随风而去
第35章 红桦皮
“哎,你们认识啊?”袁爽看出两人之间绝不仅仅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可许逸风面色坦然,另一个人也很快恢复了镇定。
“认识。”许逸风松了手,想说是前男友,但顾忌到场合和身份,只回答袁爽道:“初中和高中同学。”
这不是谎言,袁爽也没有追问,但她知道许逸风和这个同学之间,一定还有更隐秘的联系。她虽不愿恶意揣测什么,想了一下,还是悄悄给陈与同发了个微信。
生意的事当然是正事,等着上菜的功夫,袁爽便开始和那个叫约翰的英国咨询师聊收购的安排。
许逸风漫不经心听着老外一口标准伦敦腔,夹杂着少许磕磕绊绊的中文,王劼时不时在旁边为他提供翻译,没工夫交流近况。素食半个月的人,重心就全在接二连三端上桌的食物上。
红烧肉,蟹粉豆腐,松鼠桂鱼,以及众望所归的龙虾。
挺大个的龙虾端上来,肉已经切好,龙虾头转了一圈对着许逸风,他往后缩了一下,感觉这个生物的脑袋有点狰狞。
坐他旁边那个叫谭雪的女孩好像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不经意间发出一声轻盈的嗤笑。
许逸风白了她一眼,夹了一块尝了尝,好像没有十月初的螃蟹好吃,早知道就在酒店点外卖了,还能早点睡。
酒足饭饱后,发现袁总的正事才谈到一半。许逸风想走,可袁爽却一直没有跟他对上眼神,谭雪除了偶尔插两句嘴提供一些问题的答案,似乎也是个想早点下班的人。
他硬着头皮听了一会儿,想起以前真的没有问过王劼,他的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此时看到昔日的恋人专业地反馈着行业的趋势、被收购公司的现状以及估值情况,才意识到,原来他们早在分手之前,就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
谭雪在桌下碰了他一下,许逸风见她拿着酒杯示意,也顺手抄起自己的杯子,两个人喝光了最后的酒,看得出来这也是个能喝的姑娘。又听她问自己:“一起去抽根烟吧。”
乐意至极,两个人拉开阳台的门,把热闹留在身后。
天上正洋洋洒洒地飘落细碎的雪,挨不到地面便化了,冷风阵阵,许逸风把羽绒外套给了谭雪,接过她的烟,凑着她的手点燃。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烟,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记得小时候某一次生日,郭月芝曾说,他出生的前一晚也是狂风骤雪,在北疆,下的是真正的鹅毛大雪。当时许庆来也在身边,笑说当时如果生个女孩,就叫许寒雪,如果生个男孩,就叫许逸风。
北京,下雪了么?
没料到上海会下雪,陈与同出站打车的时候想,幸亏定了高铁,飞机肯定就晚点了。一会儿那个笨蛋知道自己冒着风雪而来,会不会激动到一蹦三尺高。
到了酒店,前台果然给他留了房卡,他提着一个不小的行李箱,主要带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他直接去了许逸风的房间。
屋子里开了夜床,暗沉沉的,氛围暧昧,香薰掩不住一股颜料味道。顾不上脱大衣,陈与同径直走到窗边看那幅未完成的画,惊觉画家的技艺已突飞猛进,发自内心感到欣慰和骄傲。
除了画材,许逸风本人的生活用品不多,洗漱台只有刮胡刀和一小瓶男士乳液,收拾得很干净,陈与同考虑要不要先洗个澡,收到袁爽的微信。
【我请的咨询顾问居然是你对象的老同学,叫王劼。】
陈与同开了镜前灯,看着那两个字,他听过的人名,绝不会忘记。他推了一下眼镜,又仔细读了一遍袁爽的信息,并没有提到许逸风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袁爽的下一条微信是饭店的地址,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多余的话和不确定的事绝不会随便定论。陈与同的心跳声是安静的房间里最强烈的喧嚣,他想,她这是让我去一趟?
衣柜里还挂着大衣和两套西装,看来那个笨蛋穿得不多,陈与同从行李箱掏出羽绒服,叠成一团,往腋窝下一夹,就出了客房。
酒店门口的出租车排成长队,等待着需要用车的客人,陈与同上车时生出一个令他浑身发冷的念头:今晚,自己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呢?
这样重逢的场面,那个笨蛋会想起过去的事吧,他会不会很痛?又或者,会不会旧情复燃?
旧情复燃,像一把刀,扎了陈与同一个透心凉。他恍惚间听司机问,小伙子冻得发抖怎么还不把羽绒服套上,拿在手里做什么?
那他一定也会冷。
至少要去一趟,把衣服送给那个笨蛋吧。他明明懂得怎么照顾别人,可是为什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风雪交加的夜里,车辆缓慢地行使着。焦灼和急迫便不断敲打着陈与同的后心,他在高铁上没有吃饭,却一点也不觉得饿。
或许应该早一点来,守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没有谁可以把他从自己手里夺走,余情未了也不行。
或许应该早一点遇见,可是早一点,又应该早到什么时间,才能早过他的初恋呢?
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大概是司机开大了暖气,陈与同忽觉背后已出了一身热汗,他不等司机的下车请小心说完,便推开车门,匆忙地抓住饭店的门迎,告诉她包厢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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