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画已经答应卖给袁爽,他又没有做生意的那份心思,自顾埋头吃着服务员给上的第二碗米饭。听袁爽说道:“郭总,这次的画我就算是恭贺您新建的美术馆开张,展出费就免了。”
她一直没怎么动筷子,和郭总交杯换盏的,许逸风不由遐想,这些有钱人都他妈是神仙么?喝露水就能活?
此时他心目中的仙人刚一脸真挚的表情说完上面那句话,听话的两个人却各怀心事,许逸风想的是,没指望袁爽把自己的画卖出多高的价格,但好歹把成本给填上。
不过这时候他很识相地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郭总也没料到的样子,四平八稳的形象些微有些掉灰,但随即又恢复了沉着:“袁总,这不太合适吧,搞艺术又不是做慈善,许老师的画看着就不便宜,您怎么能说送就送呢。”
许逸风这才看透,这个郭总表面上看着无公害,实际上是个老狐狸,袁爽只是说免了展出费,他倒是恬不知耻地要了所有权。
“是不便宜,不但不便宜,还很抢手呢。”袁爽的视线却没有一丝慌乱,看起来这种讹人的事她不是头一回遇到,她又给老狐狸添了点酒,笑道:“国庆节前国博举办的画展,许老师的《倒影》系列参加了展出,我因为堵车晚了几分钟,结果就被嘉泰国际给买走了。”
“他们家大业大,一出手就是这个数,不像我,家底子薄,这次还是从老同学那里借了达利的画,哄许老师开心,他才愿意把这次的大作交给我。”
她先是十分遗憾地看了一眼许逸风,表露出没“抢到”《倒影》的惋惜。随即又像是在撒娇,语气和情绪挥洒自如,顺便给许逸风打造了一个痴迷艺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这样后期他不参与交易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个人设不需要排练,艺术家本色出演即可。
许逸风知道嘉泰国际买了《倒影》,却不知道当时周赫开了什么价格。但显然不是袁爽刚才比划的那个数,他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时候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意识到这是袁爽已经把话筒递到了嘴边。
看不上这位郭总爱占便宜的性格,话说起来就没有那么多尊重,加上刚才一直埋头吃饭,现在有点儿撑,便就势来了个葛优躺,随意歪斜在椅子上:“爽姐就喜欢开玩笑,肯定是工作室的商务小周没接洽好,回去我说他。”
他在心里默默给周赫道了个歉,学长,得罪了,你短时间内要当一阵小周。但他的姿态和回应令袁爽十分满意,她在桌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许逸风装没看到,让服务员接着给大家添酒,自作主张把袁爽的酒倒在了自己的杯子里。
袁爽跟他一起装瞎,接着周旋道:“郭总,这次的系列一共有十二幅,有两幅我是要留着的,剩下的十幅正好寓意十全十美,等画廊开业那天,我出安保和安装,到时候要是有人喜欢,您在现场帮忙报个价,好歹把税给我省出来。”
郭总闻言,立刻对袁爽要私留的两幅产生了兴趣,又翻开画册,让袁爽给她指出具体是哪两幅。他自己不懂艺术,但有个位置不低的上级好这一口,本来美术馆的工艺品也拨了不少的预算,他动了给领导上供的念头,而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早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倒也一举两得。
许逸风眼睁睁地看着袁爽把他的两幅画卖到了一整套《倒影》的价格,又半开玩笑地叮嘱郭总,其他的十幅不能低于她这个“友情价”,免得明明很开心却强装镇定的“许老师”把颜料钱都给搭进去。
袁爽那份情真意切看得许逸风差点自己都想出钱买了。
老狐狸在某老师的心里的形象变成了冤大头,好色之徒的形象却陡然高大起来,人民币的效果就是这么立竿见影。
他又喝了一杯红酒,才把惴惴不安的小心脏给安抚了,一面又在想,难道自己的画,已经这么值钱了?怪不得首付都被周赫攒差不多了。
第二个没想到的是,应酬居然这么消磨时间,回到25层的大床房才发现,一顿饭吃得都快到十点了。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语音通话,均来自在京独守空房的另一半。顾不上洗漱,被喊了一晚上老师,装斯文装疲惫了的人把身体往床上一扔,胳膊肘下面垫了个抱枕,趴在床尾就回拨了视频。
镜头里的人看起来是刚洗完澡,擦着头,背景不出意外是家里的黑色书架,手机似乎放在笔记本上,有股微弱的电流声。
“忙完了?许老板?”
许老板忍不住傻笑了两声,相思的暗潮却被胃里的食物顶到了心头。不知道是因为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商战戏”,还是第一次分离,他没料到,自己会如此惦记一个人,可距离他们分别,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现代科技已经能够做到让远隔千里的人畅通无阻地听到彼此的声音、看见彼此的面容,却还没有高科技到,能让彼此肌肤相亲。熟悉的嗓音迈过他们之间的距离,借着酥麻的电磁波,刺了一下思念充斥的耳膜。
不过此时他更急切地是向陈与同分享今日见闻,绘声绘色地将袁爽塑造成一个无所不能的女超人,剧本写得飞起,如何不露声色,如何见招拆招,如何得了便宜还卖乖,电话另一头听讲的人却默认最后这句是形容编剧自己。
激动人心的故事讲完,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在审判长的“逼问”下,承认了女超人对他这只柔弱的小羊,有那么一丢丢□□的觊觎。
陈与同对袁爽的业务水平从没怀疑过,她一个女人,做的看起来是高端大气有品位的生意,可是只要是生意场,哪儿不是乌烟瘴气三教九流。幸运的是她的家庭背景雄厚,不会让她吃亏。
看着屏幕里的人摇头晃脑对袁爽赞不绝口的样子,只觉得他单纯得可爱,或许就是一直保持着这种赤子心,才会绘出那么多美丽的画吧。
他对许逸风赚了多少钱不感兴趣,只是又强调了一遍让他管好自己,谨遵“男德”,不要被女富豪的糖衣炮弹蒙蔽。
许逸风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心里却是另一个念头,富豪骚扰我,总比骚扰你强吧。最终下定决心,牺牲小我,把贞节牌坊留给陈与同。
他本想再八卦一下女富豪和韩国帅哥的情史,却被严厉要求先去洗个澡,然后早睡早起,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
家长还要朝九晚九地工作,宝宝只能做懂事状,并且仁慈地没有炫耀他们每天的工作是从早上十点开始。
许逸风恋恋不舍关了视频,乖乖去洗澡了。搓着自己的时候发现陈与同这厮好像真把自己当家长了,管得越来越多,于是废物的定位从这一刻变成了老妈子。
陈与同收了线,点亮电脑屏幕,看着一份起诉书草案,太阳穴发紧。
今年的考核指标预计能完成,何冰透漏了一下,年后主要办这个大事。陈与同不喜欢贪污腐败的案子,时间长,任务重,光是侦查阶段,没有一段时间就下不来。这些蛀虫早就没了党性,中间必然还牵扯一些更残忍的血案。不过既然是明年再办,那就让明年的自己去烦恼。
眼下另一件头疼的事是今天下班的时候,跟朱越一起下楼,听他问自己,那个总来接他下班的男孩是他们家哪门子“亲戚”。
陈与同闻言陡然一惊,他倒不是怕被同事发现,也从来没想过隐瞒自己的性向,虽然职业道德守则里对法官的日常行为规范得事无巨细,但里面也没明确写男人不得喜欢男人。
因为陈忠德遍地安插的眼线,陈与同早就草木皆兵。他装咳嗽没正面回复朱越,想到这个人跟他并没有什么私交,但是两人工作上配合得一直不错。就他观察,朱越这个人比较佛系,应了心宽体胖这个词,从来不参与办公室政治斗争,但自己分内的事也没耽搁过。
他思来想去的功夫,朱越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夸许逸风看起来像个北影的大学生,又年轻又有活力,拉了车门,陈与同的心里话是,那个长得贼好看的男人不是什么亲戚,而是他的伴侣。到嘴边变成了感谢他上次送他去医院,有时间一起吃饭,对方回了个下次一定就钻进了自己的车。
家里少了一个人,进门的时候没有那股熟悉的烟火气息,虽然室内的暖气烧得很热,他还是觉得冷清。此时的陈与同摸了摸空荡荡的半边床,把隔壁的枕头拽过来,贪婪地嗅了一口另一半残留的气味,顺手裹紧了被子。
而他的伴侣躺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床上,睡得像个未满周岁的婴儿。
作者有话要说: 陈与同:孤枕难眠
许逸风:五星级酒店真好睡,失眠不治而愈了
另外说一下我国公诉案件的流程一般是公安部门侦查-检查机关起诉-法院审判,所以实务中法院应该是最后一步得到消息的。所以陈与同按理来说不太会提前得知案件的情况,此处有个小bug。
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下庭审直播,其实法官的工作是很辛苦的,没有电视剧里演得那么高大上。
第32章 苏芳香
生物钟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许逸风从梦里惊醒,发现昨天晚上忘了拉遮光窗帘。房间里安静如常,窗外已是一片大亮。立刻看了一眼床头的手机,没想到是六字打头,比在家醒得还早。瞬间气得蒙上被子,立志睡到八点闹钟响。
过了十分钟,微信连着响了几下,是家属发来的晨练和早餐图片,连个脸都没露,发个屁的照片。许逸风飞快地滑到焦黄的煎蛋和手抓饼,饿意便不由自主地在胃里卷了个旋风。
行李箱里有一身休闲运动服,是某人要求的坚持锻炼。不锻炼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一块腹肌,色衰爱弛的警报在脑海中拉响了两分钟,最终套上衣服,把房卡和手机揣到兜里,去找星级酒店的健身房和餐厅。
当许逸风在椭圆仪上老牛拉慢车的时候,隔壁游泳池里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概是昨晚帮他大赚一笔,现在再看袁爽,倒有点和蔼可亲。用不带任何想法的心态观察了一下,刚出泳池的美人长胳膊细腿,就是有点平。
她裹着浴巾走过来,疑惑地看着踩在椭圆仪上两条慢条斯理的腿:“器材坏了?该上油了?”
许逸风忙遮住她要叫服务员的眼神,靠重力停下来:“没坏,是我能力有限。”
收获一对白眼之后,他被要求原地待命,等她换好衣服再来共进早餐。
看着袁爽精神抖擞离去的背影,许逸风再次感叹,成功人士的精力果然充沛,自制力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一阵心灵鸡汤后,还是得靠小笼包、虾饺和烧麦来填饱空虚的胃,许逸风连干了两杯牛奶,把对面戳着沙拉的成功人士看了个目瞪口呆。
“陈与同在家是虐待你了么?一出门这么胡吃海塞?这是早点,你这饭量都够我吃一天了。”
许逸风听出这话的重点不是陈某人,而是在羡慕他干吃不胖的优良体质,放肆地又端了一碗云吞,边吃边说:“你也该多吃点,好的不学,学什么减肥,又不胖。”
脑袋上挨了一勺子,因为发量蓬松,一点儿都不疼。许逸风抬眼看袁爽气鼓鼓的样子,破除了她不正经的迷信,以毒攻毒这招很妙。他想,以后她要是再调戏他,他就反向调戏回去。
不正经在津津有味的吃播面前终于忍不住吃了一个虾饺,然后罪恶到又想去游两趟,许逸风对天发誓的样子很真诚,旨在向她证明,她真的一点也不胖,打了个饱嗝后催促袁爽快点开始正事,他还要继续发财呢。
袁爽露出一个许逸风看不懂的古怪表情,搅合着难以下咽的黑咖啡:“有个事情我必须跟你说抱歉,你的画被我贱卖了。”
许逸风乐了:“这个价格还叫贱卖?估计这是我有史以来最贵的画。”
可对面的人没有在开玩笑,她叹了口气,接着说。
“许逸风,你错了。如果你的画,只能被房地产商人用来当做建筑物的装饰,摆在餐厅、客厅甚至样板间里,那么这个价格也算公道。”
“可是如果你的画,是在最顶级的美术馆、博物馆展出,或者被收藏家视为珍品,那它的价值才是不可估量的。”
“你的困惑我现在回答你。究竟什么样的艺术品才可以流芳百世。”
“定义了审美的作品才是永恒的,或者用你的词,不朽的。所有我们耳熟能详的大家,都无一例外地创立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从古典主义学院派到印象派,从野兽派到立体主义,从抽象派到超现实主义……他们一直在努力提高观众对于绘画的认知。”
“有句话叫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我更愿意说,艺术创造了生活。目前人类发现的最早的画是七万多年前印在一块石头上的几笔线条,甚至比文字和数字还早。后来我们用颜色给世间万物命名,用抽象的符号来表达内心的感受,到今天,一个画家,不仅需要敏锐的感知力,还应具备理性的思考能力,以及最重要的,创造力。”
“这是我第一次把画卖给不值得拥有他的人,所以我对你很抱歉。但是这是一个结束,我想,也是一个开始。你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却也难免艺术家的清高,这笔钱就当是投资了。作为投资人,我希望你的画不再埋没于世俗的喜好,你应该去开辟一个情感和视野的全新的世界。”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柔美的弦乐,悠扬地飘入许逸风的耳廓。
他知道那是一条遥远且艰辛的路,成为真正的大师,希望是如此渺茫,但希望就像暗夜里的北极星,为他指明了方向。
袁爽上午要开视频会,让许逸风出去转转,下午再一起去美术馆。
酒店不远处就是人民公园,许逸风套上大衣,出了酒店,往公园走去。与北方萧瑟清冷的冬季不同,南方的公园里绿意盎然,气候宜人,潮湿的空气中氤氲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泥土的芬芳。公园四周仍是林立的高楼,三五成群的老年人聚在一起唱歌、下棋、喝茶。
原来一切都是美,一切都是生活本身,一切都是艺术,自然的艺术和人类文明的艺术品。
许逸风觉得之前的自己肤浅得可笑,居然认为没有什么可以画。
据说在自然的环境中呆二十分钟,压力值能减少80%。闲人在公园晃了两圈,果然感到压在心头已久的郁结缓慢蒸发了。但同时,另一种莫名的忧愁却悄然而至。
一开始他以为是有点冷,但太阳已悬至一日之中最高的的角度,他穿的不少,因为走路还微微出了些汗。那种微弱的凉意来自内心的空洞,他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身边走过的都是成群结队的,只有他形单影只,原来体内生发的情绪叫做孤独,他在思念一个人。
许逸风找了个长椅坐下,掏出那个不剩几页的小素描本,可能是因为随身携带又经常翻阅,纸张已经变得柔软和皴皱。他翻看着那些画,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已经画完了,他的手肘,他的膝盖骨,他的脚后跟……可是这些局部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触手可及的陈与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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