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自拍,直到她拖过一把椅子坐到镜头前,整个画面才稳定住,然后宁折发现,这个瘦成鬼的女人是秦臻。
易觉秋明显也皱了眉。
距离最后一次,在法院里因为监护人的判决见到秦臻其实并没过去几个月,但画面里的她已经判若两人,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一直没去做清除手术,身体只会每况愈下,而她极度缺钱却又生活混乱,只会让这一切更糟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有迹可循。
当然,根本不值得同情,宁折看到她只觉得厌恶。
秦臻对着镜头,说话的时候她眼睛里聚起了一股狠厉又诡异的光。
“宁折,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画面里她对镜头招了招手:“我先跟你说个秘密吧。”
“所有人都不明白宁震慈竟然会娶了我这样出身的人做老婆,他这种人,如果没有好处,怎么会去做这么大的决定,他当初娶你亲妈欧立云,也不过是看中了欧家的家产,他都快破产了啊,骗一个老婆就可以东山再起,管这个老婆怎么样呢,人人都说欧立云是大美人,可谁知道她有病啊哈哈哈哈,宁震慈不嫌弃她,他要她的钱,怎么敢嫌弃她?”“拿到钱后就不是那回事了,他恨你那位亲妈恨得牙痒,又不能离婚,这是当初结婚的条件之一,于是你猜怎么着,他逼得你亲妈发疯,再自杀!”“怎么,你不相信?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些,哈哈哈哈,我就是知道了才会去要挟宁震慈,他自己喝醉了不小心让我看到这些,我偷偷录了下来,跟他说,如果不娶我,这些东西会被我公之于众,你的财富,名声,地位,什么都没有了!他当然乖乖照做咯,宁震慈是什么人,他最会顺势而为,一切都只看有没有利益,他就是条蛇,是只狼!是没有心的!”“当然,我也不要他的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死了!我什么都没有……宁折,你也是个小狼崽子,跟他一样没有心,你记好,我做这一切都是你们逼的,当年我能让宁震慈乖乖听我的,现在我也能让你照做!本来嘛,如果你听话,继续赚钱让我花,我也不会做到这个份上,但你断了我的后路,那就别怪我要报复你,你接下来看到的录像,如果三天之内弄不到两千万给我,就等着被我放给媒体吧!哦对了,两千万只是开始,以后每个月给我两百万,我要的不多吧,啊?已经对你够仁慈了!来,过来啊,我给你看录像……”易觉秋暂停了画面,紧紧握着宁折的手:“要停下来吗?”宁折看他一眼:“没事,继续放吧。
“秦臻的画面切掉了,一片雪花屏之后,接上了另一段看起来十分久远的影像,画面里是一间书房,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十分美丽却十分憔悴的妇人。
她被绑在椅子上,看起来像是已经被折磨了很久,头发散乱地披着,甚至有一部分头发都大块地脱落了,整个人如果不是被绑着,已经无法完好地坐在椅子上。
易觉秋垂目看了看宁折,却没说话。
宁折脑子里“嗡”地一声,他已经认出了画面里的人是谁。
欧立云去世得很早,宁折对她的记忆其实所剩无几,六岁以前的记忆他都没有,宁震慈说是因为他生过一场大病,病好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印象里那极模糊的影子,此时一有具体的影像,宁折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而他脑子里那片完全空白的部分,好似被人拨动了某根弦,仿若一片荒凉的原野突然砸下重石。
他觉得自己亲眼见过这些。
一个男人走进了画面,是年轻时候的宁震慈,一看到他,欧立云仿佛回复了几分神志,神情却更惊惶,一开口语无伦次地说着:“求求你,求求你,阿宁还小啊,不要让他……”宁震慈开了口,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阿宁?你还有脸说阿宁?如果不是你,我的儿子会是这个样子?!”欧立云仿佛已经哭干了眼泪,宁震慈松开手,厌弃又阴邪地骂她:“你是个疯子!欧立云,你活着对你儿子没有半分好处,别人只会说,他有个疯子母亲,这样我还怎么好好对他?我什么都不会给他,他的病我也不会管,让他自生自灭吧!”“不,不要啊……”欧立云声音嘶哑得说不出话,已经干枯的眼睛流下最后的眼泪,宁震慈蹲在她跟前,低沉阴鹜地诱导:“为你儿子好,你可以去死啊,你说你现在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欧家的东西早就是我的,你现在就是个废人,唯一的价值就是去死,你死了,宁家的,欧家的,所有东西我都会给宁折,我会把他治得跟正常人一样,成为联盟里最优秀的精英,只要你死了。”
欧立云的眼神越过宁震慈,望着身前远处的一个地方,呆呆的,轻声唤着:“阿宁,妈妈爱你,妈妈爱你……”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凄凉的笑,跟着整个人向后倒去,“哗啦——”椅子砸破玻璃窗,她跌了出去。
没有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却传来一声沉闷的水声。
宁折突然就记起了这是哪里,这幢房子这间书房的窗外,是一片湖。
久远的记忆里,似乎曾有人带着年幼的他泛舟湖上,采荷花摘莲蓬,一颗颗剥掉莲子喂给他,唤他的名字:“阿宁,慢慢吃,很香的。”
那个女人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是他的omega妈妈。
他的妈妈落入了这片湖里,再也没有起来。
易觉秋紧紧搂住他,宁折浑身发抖,这段影像像一把钥匙,把他曾经缺失的记忆全都唤醒了。
宁震慈骗了他,他不是因为生病而记不得小时候的事,而是这一切曾经活生生发生在他眼前,他亲眼见到他的母亲跳下了楼,落入水中。
他因此而高烧不退,当终于温度降下神志清醒的时候,已经把这些全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小宁别怕那,周四见~(周五)会入V,当天更6000字隔壁也开更了,要不要看一眼呢?
第59章 爱原来这么伤感
宁折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像是一种陡然而生的应激反应,他什么都不肯说,易觉秋也没催问他,只是紧紧抱着。
他耐心地给他吃了药,抱回了卧室,又从冰箱找出冰袋,叠了毛巾后覆在宁折额头上。
发烧的人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口里不清楚地嗫嚅着什么,易觉秋仔细侧耳听了会,似乎是在含混地叫着“妈妈”。
他想了想,干脆也脱掉衣服上了床,躺到宁折身边,把人整个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背,“我在这里,在这里”,他缓声说。
慢慢地,宁折混沌又不安的颤抖平静了下来,发出悠长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易觉秋还没睡,他看着怀里的人,此时的宁折在他眼里已经完全不是最初葬礼上的那个印象,早就褪去了假装跟宁震慈一样卑污的外壳,露出内里天真柔软,根本不曾被好好对待过的,脆弱的心。
一直到半夜,易觉秋又换了一次冰袋,然后重新测了测体温,确定高烧已经褪下去了,才跟怀里的人相拥而眠。
次日清早,宁折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是近日正在逐渐习惯的姿势——在易觉秋的怀抱里,刚入睡的时候易觉秋总是抱得他太紧,却在入睡后会不自觉松缓下来,自然而然地到刚刚好的程度,他喜欢跟易觉秋睡觉,就是最表面意义的那种睡觉,安稳,可靠,甚至他觉得也许可以试一试不要夜灯。
他动了动,易觉秋很快也醒了,眼睛还很朦胧,却直接把嘴唇贴上宁折的额头:“让我看看,还烫不烫。”
然后说:“嗯,好了,没事了。”
过了一夜,宁折已经可以平静下来,去好好想想视频里看到的往事。
他有些发呆,易觉秋仍然没问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脸,“你再睡会,我去简单弄点吃的。”
他说。
“一会你要去公司吧?”宁折问他,不知道怎么,今天特别不想跟他分开,觉得要在身边抓着他才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易觉秋已经成了他安全感的来源,且是唯一的来源,且是,他成长到如今,唯一体验过的安全来源。
再想起叶敏曾经说的,你怎么可能不喜欢秋哥?宁折认真觉得这句话是来自一个女性omega的直觉,没人抵抗得了易觉秋,他不能,他早就不能了。
易觉秋似乎完全没有迟疑,直接说:“不了,今天不去,我就在家,工作让冯川远程发给我好了。”
宁折觉得自己很自私,但是今天他没办法,他决定坦然接受这份自私。
易觉秋起床,去洗漱,然后去楼下做早餐。
宁折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欧立云坠楼的画面,他记起了自己在哪,在那间书房,欧立云对面书柜的背后,欧立云最后说那些话的时候,涣散的目光看向的是自己。
那排书柜移开,有一道隐秘的向下的楼梯,他就在那楼梯的最上端,透过书柜的缝隙,看到了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那天以后他忘记了包括这一天再往前的所有事情,记忆像被清除过一样,只剩一片大雪茫茫。
很多事都是长大后宁震慈告诉他,包括你母亲是不堪忍受精神疾病的折磨死于自杀,一切跟外界传言吻合,他并没怀疑过。
包括从很小,宁震慈在他身上进行各种试验,跟他讲的都是“你跟你母亲一样,患有先天性家族遗传基因疾病,如果不治疗,会跟她一样发疯死掉“。
他并不知道,宁震慈的所有所谓“治疗”都在做同一件事——提早改变他的第二性别分化基因,试图把他变成Alpha,他熬过了许多怪异的身体试验,以为一切像他父亲讲的那样,只要乖乖听话,病就会好,这些痛苦的治疗过程就会结束。
然而等到十五岁开始第二性别的分化,他仍然因循强大不可改变的自然基因定理,分化成了跟他母亲一样的Omega。
宁震慈失望极了,不仅是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提前准备都泡了汤,宣告了他的失败,还因为宁折的Omega携带了跟欧立云一样的基因缺陷,是个先天信息素浓度只有常人十分之一的不合格Omega,这样的宁折不仅成不了商业帝国的继承人,甚至在整个联邦精英圈内都会成为可耻的存在。
不会有优秀的Alpha愿意跟他婚配,除非宁震慈以全部家产来作为联姻条件,并且从始至终地对外隐瞒宁折的基因缺陷——就像欧家当初做的一样。
宁震慈当然不会选择这条路,他选了另外一条,既然已经是个废人,就干脆当成彻底的试验工具——更加可怖,无休无止的试验和手术在宁折身上开始了。
宁折记得自己有一整年都没有出过实验室,各种各样的药物,针剂,器械,手术在身上轮番尝试,同时隐隐约约听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提起,宁震慈将基因试验列成了一个单独的项目,并对外融了很多钱,他们说,你看你父亲对你多好,为了治疗你花了这么大的心思。
他曾经也是这样以为,才会硬生生扛过那些不把他当人的试验治疗。
终于有一天他被告知可以离开实验室了,只需要每个月回去注射一种药物,再后来这时间被拉长,到三个月,半年……宁震慈对他说,很好,你已经是一个完整的Alpha了,虽然还不完美,但是我们还有时间,还可以更好。
他开始帮宁震慈做事情,宁震慈说,我们需要更多的钱用来治疗像你这样,甚至比你还要糟糕的人。
他觉得父亲真是一个伟大的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是这样?宁折回想了下,他不知道具体的,明确的转折点。
一切就像聚沙成塔,然而坍塌并不是只在某一个瞬间,而是从一开始就铺下了破败的基石。
科学仪器检查不出来具体的症状,然而宁折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正常,他频频高热,感觉自己像一座被封了火山口的火山,内里滚烫灼热的岩浆找不到出路,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只能选择烧自我烧毁。
他一次又一次昏倒,不明原因。
这种症状也并不是一直存在,只是隔一段时间会有一阵,直到有一天实验室的主治医生抱着犹疑的神情跟宁震慈说:“他看起来就像……一个Alpha却正在发情……”宁震慈震怒,他根本不相信这种鬼话,宁折明明已经不再有omega的信息素,怎么可能还会发情!医生战战兢兢地说:“我们的确是对腺体做了改造,但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不了信息素的味道,您知道的,只要这种味道还在,就会诱发发情期,目前的手术做不到完全改变腺体……”宁震慈面色铁青,用尽手段让实验室的医生们想出解决办法。
宁折发现自己可以辨认出A或O的信息素味道,但他无论对A还是O的气息都缺乏敏感,姜佑仪曾经在他的房间疯狂释放Omega信息素,他身处其间却泰然处之,甚至有些讨厌她的信息素味道。
他也没有试过去标记其他omega,宁震慈和实验室的医生都逼迫他这么做,但他做不到,毫无感觉,所有的气味只让他厌烦。
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随着试验进展,诊断出早期手术和治疗会带来许多不可逆转的后遗症,宁折需要终生使用对应的针剂,虽然已经延长到可以半年一次,但会终生相伴。
没有人告诉他如果停用药物会出现的后果,毕竟没有先例,医生们只列举了一些可能,比如身体机能不断退化,免疫力下降……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健康”二字是什么感觉。
到后来宁震慈似乎放弃他了,他用基因改换的项目融到了很多钱,很多人争着送钱给他,宁震慈把自己儿子当成了一块活招牌,只不过隐去了姓名而已,没人知道他对外宣扬的那个活体试验成功案例就是宁折,宁震慈发表了一篇又一篇试验进展的科研结果文章,举国轰动。
宁折成了一个符号,他本人已经不再被需要,为他一个人服务的实验室撤销了,只剩下一个医生固定每半年给他注射针剂。
宁震慈的钱越来越多,宁折意识到这是一场从头到尾的骗局,没有人在乎他,他的母亲留给他一身遗传疾病,他的父亲利用了这身疾病换取了巨额名和利。
那个雷雨的下午,他在宁震慈的办公室,冷静地告诉了他父亲一些消息,“调查司的行动正在收网,你的时间不多了。”
宁震慈不是没有察觉调查司正在查他,他也做了一些准备,却不料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泄露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儿子。
宁折站在家里书房的办公桌前,看着宁震慈震怒,看着他心脏病发,抓不住药瓶,白色药片散了一地,他却一步步后退,撒手不管。
看到彩虹的那个傍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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