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安顿好以后,韩菁才说:“我先走了。”
顾晓池笑了笑:“放心吧菁姐。”
韩菁放心个屁。
她本来是在往公司开的,想了想,调转车头,往乔羽家的方向开去。
葛苇这段时间都住乔羽家。
不过韩菁这会儿过去不是找葛苇的,她知道葛苇去录综艺了,她让小平陪着的。
她是去找乔羽,叮嘱乔羽这段时间多看着点儿顾晓池。
没想到走到楼下,就看到乔羽在被一个人纠缠。
挺年轻一女的,情绪很激动,上去就要拉乔羽的胳膊。
韩菁停了车赶紧过去:“干什么呢?”
她看到那年轻女孩的脸,一愣。
怎么这么眼熟?
后来她想起来了,这是顾晓池的那个同学,安寒。
韩菁问:“安寒,你怎么在这儿?”
安寒眼睛都是红的,把一叠白花花的纸掷到乔羽脸上:“我来找她问个说法!”
时值傍晚,今天又是阴天。
天灰蒙蒙的一片,厚厚的云层压着,气压很低。
韩菁看着那叠白花花的纸,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个很不好的联想。
像一堆白花花的纸钱,在坟墓前,漫天飞舞。
韩菁赶紧掐断了自己的这一联想,从地上捡起一张纸来看。
乔羽也捡了一张来看。
韩菁这时才知道,安寒扔的那一叠纸,全都是顾晓池以前开药的单子。
就是以前,葛苇和乔羽纠葛的那段时间,原来顾晓池承担了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吃不下,睡不着,去心理门诊开了药。
吃了药又有副作用,头晕,想吐,又去换药。
韩菁把那些单子捡起来,一张一张的看。
看着看着心里又疼起来。她觉得顾晓池这小孩儿太能忍了,明明都这样了,韩菁愣是一点没看出来。
顾晓池也硬是没让葛苇看出来。
乔羽这时却轻声说:“这些我都知道。”
安寒惊讶:“你知道?”
乔羽说:“就是因为晓池对我说了以前的这些事,加上她现在又失去了味觉,我才让她马上去住院的。”
安寒更惊讶了:“是你让晓池去住院的?”
韩菁在旁边说:“住院费也是乔羽垫的。”
安寒沉默。
乔羽说:“我是真心希望晓池好。”
“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好,至少,都好好活着。”
安寒又抬起头瞪着乔羽:“可是她活得一点都不好。”
韩菁过来拉安寒:“你跟我走吧,聊两句。”
又对乔羽说:“你先上去休息。”
乔羽手里还拎着两橙子,估计就是下楼买个水果,结果被安寒堵这儿了。
乔羽点点头,上去了。
韩菁问安寒:“抽烟么?”
安寒摇头。
韩菁想了想,把安寒带到了附近的咖啡馆里。
她告诉安寒:“晓池今天出院了,我帮她办的手续。”
她把乔羽建议顾晓池住院、还有乔羽每天陪顾晓池聊天的事都说了。
安寒喝着咖啡,沉默。
韩菁问:“晓池没对你说这些?”
安寒摇摇头:“她从不提起乔羽。”
“乔羽的事,还是我自己到处找人,打听到的。”
韩菁也喝了一口咖啡。
这家咖啡馆的豆子不错,喝的出酒香,还有一股浆果的香味。
韩菁在想,人的心,是不是也跟上好咖啡豆的味道一样复杂。
就像顾晓池,她明明知道乔羽,是拦在她和葛苇之间的最大障碍,对最好的朋友都不愿提及乔羽,说明她根本不想面对。
可一旦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彻底失去葛苇了,她却又很依赖乔羽。就像一个落水者,唯有曾经也落水过的人,才能懂她的心境和处境。
从这一点来说,无论韩菁、安寒、周骊筠,都帮不上忙。
甚至葛苇也不行。
韩菁把这个想法对安寒说了。
安寒叹了口气。
韩菁忽然说:“其实我也不喜欢乔羽。”
安寒这天晚上第一次笑了:“真的?”
韩菁喝了口咖啡说:“我之前不是牵涉到一个xi钱案里,进去了一段时间么?”
她心想安寒这么能打听,估计这事儿她也门清。
果然安寒点点头。
“虽然那段时间是乔羽在帮着捞我,葛苇也挺感谢乔羽。”韩菁说:“但我心里始终存着一个结。”
“怎么就那么巧,牵连我那人,就是很久以前乔羽介绍给我的呢?”
安寒问:“你有证据么?”
韩菁摇摇头:“我没有,所以我现在看到乔羽对晓池这样,宁愿相信她是个好人。”
相信她是个好人。
相信她走到这一步,赖着葛苇,是因为她也是心理问题的受害者,她也没有办法。
一定要是这样。必须得是这样。
葛苇的日子,才能稍微好过一点。
安寒叹了口气,走了:“我去看看晓池。”
这时韩菁的手机响了,是小平,告诉她已经送葛苇回去了。
韩菁想了想,走回停车场,但没走回自己的车旁边。
反而走到一辆奔驰大G旁边。
她敲了敲车窗。
里面的人明明在发愣,听到声音一惊,看过来见是韩菁,松了一口气。
是葛苇。
这辆奔驰大G,是葛苇自己开车时用的车。
葛苇给车门解了锁,韩菁拉开车门,钻进副驾。
葛苇之前坐在驾驶座上抽烟,窗户都没开,车厢里这会儿云山雾罩的。
韩菁直挥手:“你也不怕把自己熏死。”
葛苇无所谓的笑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还不知道你。”韩菁瞥了她一眼:“肯定回去之前想在哪儿躲会儿。”
葛苇扬扬手里的烟:“我抽完一支烟就上去。”
她想躲,又放心不下乔羽。
也是挺拧巴的。
韩菁说:“给我一支。”
葛苇抛给她一支,韩菁也点了,把车窗打开。
新鲜空气进来,直到这时,葛苇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也不知她刚才是想熏死自己,还是憋死自己。
韩菁看着葛苇这样子,忽然想起跟顾晓池聊天时,顾晓池描述自己情绪不好时的状态:整个人像浸在水里,水淹过头顶,没法呼吸,憋得心脏疼。
韩菁心想,这两人虽然现在不联系了,但有时候的感受,倒神奇的很一致。
她没说什么,就沉默的陪着葛苇抽烟。
还是葛苇忍不住问:“她还好么?”
声音哑着,不知道是这段时间烟抽多了,还是忍着那么一点哭腔。
韩菁瞥了葛苇一眼:“你觉得呢?”
葛苇没说话,低着头猛抽烟,看上去很烦躁。
韩菁看了她一眼,头发有点乱,一缕碎发随着烟嘴,被带进了嘴里,葛苇好像浑然不觉。
韩菁叹了口气。
她拉过葛苇,把那缕碎发从葛苇嘴里拉出来,帮她别在耳后。
葛苇怔怔的看着韩菁。
韩菁问:“怎么了?”
葛苇一下子哭了。
嚎啕大哭。
韩菁吓得赶紧把车窗关上:“你干嘛呀?你就喜欢把头发丝儿含在嘴里啊?我给你塞回去呗?”
葛苇还在哭,包着口水回答她:“放屁!”
葛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的这么凶。
她和韩菁更像是兄弟关系,两人都挺刚,这会儿在韩菁面前这样哭,娘死了,其实葛苇觉得挺丢人的。
但她忍不住。
明明之前那么多天都忍了。
那么多天,陪着乔羽,先是住医院,又是住疗养院,最后是回家照顾她。
葛苇处理的很平静,在她平静的照顾下,乔羽的情绪也跟着平稳起来,药都不吃了。
葛苇一次也没联系过顾晓池。
如同韩菁所说,她觉得自己不配。
自己这样的祸害,还是离顾晓池越远越好。
后来韩菁去看过顾晓池,说顾晓池住进了疗养院,那时葛苇慌了。
她想把综艺推了:“我要去看她。”
韩菁说不行。
韩菁问过医生了,像顾晓池这样的情况,葛苇又没法重新和她在一起,去了反而引起顾晓池的情绪波动,更不利于治疗。
两人还是相忘于江湖,对彼此都好。
一如之前葛苇的判断。
就连那时葛苇都没哭。
很多时候鼻子堵堵的,嗓子堵堵的,心里也跟着堵堵的。
她就抽烟,或者喝水,很大口很大口的喝水,跟牛一样。
好像真能把心里堵着的感觉冲下去一点,反正她就这样忍过来了。
直到今天。
韩菁轻轻撩了一下葛苇的头发。
葛苇一下子就哭了。
像一条堤坝,明明里面已经被蛀得千疮百孔,可外面架子不倒,还能一直撑着,表面看上去无恙。
然而一旦有一天,外面被扯开一条小小的口子,马上轰然倒塌,整条堤坝都溃不成军。
现在的葛苇就是这样,让心里的洪水猛然冲出来,哭的破涛汹涌。
她嚎啕大哭着说:“以前顾晓池也这样撩过我的头发。”
她又说:“你的手指上,好像有顾晓池的味道。”
韩菁也跟着鼻子一酸,马上偏过头。
也许是因为今天帮顾晓池收拾东西,手指上,是沾了那么一点顾晓池的味道。
也许只是葛苇的幻觉。
无论是哪一种,都太惨了。
可她不能陪着葛苇在这儿哭。
两个明明很刚的女人,在这儿为了一点小情小爱,抱头痛哭,像什么样子。
跟有人死了似的。
韩菁踢了葛苇一脚:“天还没塌呢,你得撑住啊。”
“为了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葛苇终于没哭了。
哆哆嗦嗦又去抽手里的烟。
她不明白生活为什么这么艰难。虽然表面上大家都吃穿不愁,光鲜亮丽,还能逛个街喝个酒买个包去网红餐厅打个卡。
可往下深挖,每个人心里好像都带着一条巨大的裂缝。
一旦发生什么事儿,让那道裂缝露出来了,就很难。
要是能修补,还算好,比如乔羽。要是修补不了,人就完了,比如慕雨。
葛苇知道韩菁说的对,她不能让慕雨的悲剧再发生了。
她得撑下去。
烟抽完了,葛苇扭头问韩菁:“我眼睛肿么?”
韩菁看了她一眼:“核桃似的。”
葛苇低声骂了一句:“Cao。”
韩菁想了想,带葛苇去了刚才的那家咖啡馆,找老板要了两块冰。
敷了一会儿,眼睛不怎么看得出来肿了,葛苇说:“我回去了。”
韩菁“嗯”了一声。
葛苇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你……多去看看她。”
韩菁正掏手机出来回工作邮件呢,烦躁的挥了挥手。
意思是这还需要你说?赶紧滚蛋。
葛苇笑了一下,走了。
******
葛苇回去的时候,乔羽正在切橙子。
一屋子清新的果香味。
乔羽问她:“今天拍摄顺利么?”
葛苇说:“还成。”
乔羽又问:“听说总导演以前是拍电影的,现在转行做综艺,别扭么?”
葛苇说:“不会。”
她突然发现,自己现在说话越来越简短了。
明明她之前是个话痨,现在在乔羽面前,却变得像顾晓池一般寡言。
也不知是怎么了。
猛然想起“顾晓池”这个名字,葛苇的心里又抽了一下。
她马上低下头:“我先去洗手。”
钻进洗手间,才敢抬头。
眼圈果然是红的。
现在的葛苇,每天长时间的感觉双眼酸涩着,她都分辨不出什么时候只是一种感觉,什么时候是有眼泪般的水气,在眼眶里包着。
反正不能让乔羽看出来,对着乔羽的时候,她得笑。
后来葛苇发现一个办法,眼睛太酸、鼻子也酸的时候,她就把手藏在背后,用指甲猛掐掌心的一块嫩肉。
也许是身体的注意力被疼吸引过去了,眼眶里酸涩的感觉就会暂时消失了。
不至于哭出来。
从洗手间出去,乔羽已经把橙子切好了。
葛苇过去,陪她一起吃。
乔羽吃着橙子说:“晓池今天好像出院了。”
葛苇的手指很微妙的抖了一下,但她控制住了,伸手拿起一片橙子,很自然的开始吃。
“这样啊。”她说。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乔羽第一次主动提起顾晓池。
之前她虽然一直跟顾晓池有联系,但所有这些,葛苇都是听韩菁说的。
乔羽说:“你要不要跟晓池联系一下?”
葛苇一愣。
她缓缓摇头。
乔羽沉默了一阵。
“我会好的。”乔羽说:“我会好起来的,小苇,等那时,你就可以放心去联系晓池了。”
葛苇笑了一下。
乔羽看到她的眼圈有点红,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很轻柔的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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