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只是笑:“爱好如此。我一向学东西都学得很?快,仙长也是知道的?。这些小玩?儿?,看一两次也便会?了。”
他喜甜。
但他那时身体,并不适宜吃太多甜食。也就是生?辰,魔尊会?给他做这许多甜食。不可错过。
于是吃了杏花糕,便拿起糖画慢慢地舔。
魔尊慢慢看他吃完,才开口问?:“仙长可知,凤凰涅槃之??”
他不说话。
自从浮屠塔出来以后,说话让他感?觉疲惫,思考也令他感?觉疲惫。
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令他长眠,他并不介?就此躺下。
魔尊也并不要?求他一定回答,而是继续道。
“……凤凰涅槃,?味着?新生?。”
“凤凰可以涅槃重生?,人自然也能。过去归于过去,未来还有很?长。”魔尊帮他把指尖上的?糖渍擦干,而后把他整个人都拥进怀里?,亲他的?眼睛,道,“我想看到你在天空遨游飞翔,不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束缚,做自己想要?做的?一切。”
“你该是这世上最自由的?凤凰。我的?小凤凰。”
回忆仿佛仍在昨日。
叶云澜捧着?茶杯的?手忽然收紧。
他沙哑道:“炒米泡茶太过容易燥热上火,沈殊,你换一壶菊花茶过来。”
有些无理的?要?求。
沈殊却十分任劳任怨,道了声“好”,便拿起茶壶走去后院烧水。
待沈殊身影消失,叶云澜便再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胸口闷痛连绵成一片,绵密如针扎。
他拿出一块绢布,低低咳嗽着?,血迹很?快从绢布上晕开。
这几日,他咳血已经越来越频繁。去往幽冥秘境一趟,消耗了他太多精气神,而今即便稍微情绪起伏波动,也会?引发伤势。
他不想沈殊知晓这些。
承诺的?永远太远,过去的?过去也太久,他连能够抓住的?现在,都已不多了。
咳嗽声慢慢平复下来,他擦干净唇上的?血,又将沾了血的?绢布放入怀中,慢慢饮下一口茶,眉目低垂,恢复平静。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沈殊正在后院烧水煮茶。
却有阴影从内室之中掠出,汇入他脚边。
叶云澜咳血的?情景映入他脑海,冲泡菊花茶的?动作?微僵,脸上笑?隐去了,血色眼眸暗沉如渊。
这几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叶云澜咳血。
他家师尊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却不如,这竹楼之中一切,都被他牢牢看在眼中,没有一寸遗漏之地。
为了寻找疗伤的?办法,他已经搜寻完了宗门藏书阁之中的?书籍,甚至去到封印在脑海中一处的?魔尊记忆之中找寻。
却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
而因?那份记忆分裂出的?另一个?识也因?此活跃起来,就如同此时——“他伤势太重,又无修为护体,任何解开封印,强行取出神火的?办法都会?使他经脉破裂,即刻丧命,唯有双修之法引渡,可以救他一命。”
魔的?声音充斥邪气和蛊惑。
“你不敢,是不是因?为你怕了?你怕自己不能够承受神火烧灼,所以才不敢救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尊?”
“可你明明知道,只要?按我的?办法,去魔渊之底,炼成九转天魔体,区区神火,还能奈何得了我们不成?”
“你身体已吸收光了幽冥秘境之中的?魔气,现在还想要?走回道途,已经难了。咱们师尊还不知道吧,你一直犹豫,是怕他对你失望?”
“够了。”沈殊口中发出低吼。
“师尊答应了如果我不再动用体内的?力量,安安静静修行,就会?永远陪着?我,我也想要?如他所愿,一直陪着?他,让他不被尘俗所累,顺心地活着?……”
“——然后看着?他死?”魔尊反问?。
沈殊沉默了。
握着?茶壶的?手却越握越紧。
*
叶云澜正在等沈殊泡茶。
门口风铃声忽响。
他还未起身,大门便已经轻轻开了。
一身鹤氅白?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他肩上还有未曾飘落的?桃花花瓣,一向洁白?的?鹤氅下摆也沾了泥,白?发高冠,清俊冷冽的?面容好似凝冰。
栖云君。
叶云澜此世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他觉得胸口的?闷痛似乎又隐隐浮现了起来,伴着?难以言说的?幻痛。那种?痛楚,即便已过去数百年,依旧纠缠在他梦中,经久不息。是这些年他噩梦的?来源之一。
“宗主来做什么。”他面无表情开口。
说话时,他依旧端坐于案前,没有起身相迎的??思。
这很?不礼貌。也很?不尊重。
世间少有人在栖云君面前这样放肆。
但栖云君什么也没说,只是迈步走到叶云澜面前,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弯身放在他面前桌上。
是一枚墨玉。
一枚本来已经破碎不堪,却被人仔细地、一片又一片粘合起来的?墨玉。
叶云澜低头看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拿。
“宗主此举,是什么?思?”他问?。声音极其冷淡。
栖云君沉默了一会?,道:“这是你的?东西,你当?收好。”
叶云澜:“我记得先时宗主才说,这枚玉世上独一,乃是宗主信物,不会?为我所有。而今宗主又说他是我的?东西,未免有些可笑。”
栖云君沉默得更久了一些,才沙哑道:“是我认错了人,算错了因?果,也……毁错了玉。”
他一生?无欲无情,极于剑道,从来未曾向谁认过错。
对叶云澜,是他的?第一次。
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东西。
却第一次把自己毁去的?墨玉,一片一片细细粘好。
他道:“而今玉还于你,我欠你的?因?果,也一定会?还于你。”
叶云澜:“一块碎玉,我要?它?做什么。”
第100章 永远
叶云澜说着?,便抬手欲将墨玉扫到地上。
栖云君俯身握住他手腕,凝眉道:“我送人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叶云澜闭眼,“我不想听你的道理。放开我。”
栖云君凝视他片刻,才缓缓将手放开。
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最?多不过平时握剑的力度。
然?而眼前人细瘦苍白的手腕上却?已经有了深深的红痕,见之触目惊心。
“……抱歉。”他低声道。
叶云澜将手收回袖中,另一?只手搭在?上面缓缓按揉,眉目显出深深的厌倦,没有去看一?眼桌上那块墨玉,只冷淡道:“宗主可还有事?”
语气已是赶客。
栖云君却?仿佛听不懂,依旧矗立在?原地。
他头发苍白,衣服苍白,连眼瞳都是异于常人的琉璃浅色,在?叶云澜面前刻意收敛了迫人的气势威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很?不像个人,反而像是市井布袋戏里的精致人偶。
栖云君:“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不只是一?些。他想。
是很?多。
在?桃谷之中那三?年记忆在?他百余年的人生之中虽只是一?隅,却?比他在?修行中渡过的百年更加清晰。
自入道开始,他便在?望云峰顶静默修行。
他看了那么多年风雪,才终于在?满目苍白里撞见一?抹鲜艳色彩。自此不可忘记。
二十七年前,蜕凡天劫之下,他被炼魂宗主偷袭,身受重伤,强行使?用秘法令渡劫中断,流落至深山之中。
是叶云澜救了他。
他在?雨声之中醒来,看见少年满身湿漉,乌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正屈膝于地,拿着?树叶在?给他喂水和食物。
少年的眼睛生的极美,长长乌黑的睫毛像小扇子垂下,仿佛能够垂进人心里。只是眼眸却?无神采,仿佛看不清事物的模样——少年看不见人。
他抓住对方?的手,道:“……不必。”
因为伤势,他声音极其嘶哑,几乎辨不出原本音色。
少年却?依旧固执地伸手把树叶递在?他的面前,认真道:“不吃东西,人会死。”
他道:“不会。”
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不用吃东西也不会死的人,许久才不情不愿把树叶收回去,又问他:“你醒了,是要走了吗?”
他确实要走。
炼魂宗主偷袭他时,也被他一?剑重伤,不知道去往何处,随时有可能凭气息找过来,令渡劫中断的秘法最?长能够维持三?年,但在?仓促之中布下的秘法却?只能够维持七日,七日过去,天劫落下,方?圆百里都会被夷为平地。
然?而。
他看着?少年湿漉漉的身体,仿佛刚出壳小鸡一?样湿漉漉看着?他的懵懂神情,漆黑无神的眼睛,还有山洞被凌乱树枝树叶搭建起来的简陋居处,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你的父母,还有亲人呢?”
少年却?只是摇头。
“我没有亲人。”
虽然?这样说,少年神色却?控制不出流露出些许哀伤。
他沉默了。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究竟为什么,有人会将一?个这样年少而且目盲的孩子,抛弃在?荒山野岭之中,与野兽为伍,踉跄求生?
雨越下越大。
雷声轰鸣,震得整个洞穴仿佛都在?颤抖。
少年低声喃喃:“雨真大啊。”
他低低“嗯”了一?声,知道秘法已经不能再拖,他必须要出去直面天劫,或者,再次加固秘法,将天劫拖到三?年之后。
于是起身拿剑。
少年的听力很?好,跑过来他面前,仰起头问他:“你才刚醒,要去哪里?”
他道:“去让这场雨停。”
经脉中枯竭的灵力并?没有恢复多少,但他仍是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灵力流淌过少年身体,将他满身湿漉烘干。
他在?洞穴中留了灵力标记。
如果他此番未死,他会回来带少年离开这处山林,去更广阔的世?界。
然?而事情总是不能如人所愿。
再次迎劫之前,炼魂宗主循着?他的气息追踪而来,他与对方?大战半日,两败俱伤,炼魂宗主比他受伤更重,施展血遁之法逃走,十年之内再无一?战之力。
而他被对方?手中修罗剑伤及剑体,再无力对抗天劫,只能够强行用最?后的神魂之力加固秘法,将天劫拖至三?年之后。
神魂之力消耗过度,他意识即将陷入昏迷,只循着?之前留下的灵力标记,回到了少年所在?的洞口前。之后,便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他失却?了所有记忆和大部分修为,如同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从?高在?云端的山巅上摔下来,坠入尘埃里。
是少年将他接住。
他们在?山中一?起狩猎野物,采摘果实,取木材和茅草搭建房屋。
神魂受损,无情道境界跌落,他眼中世?间一?切都不再只是苍白的风雪,有了鲜艳色彩,满树桃花,还有比桃花更加灼眼的少年。
他喜欢用宽大的掌心抚摸少年的头,抚过少年柔软的头发。
喜欢看少年在?他眼前奔来跑去,摘下野果,捧到他面前,仰头对着?他笑,轻轻唤他“哥哥”。
太?清渡厄剑被当?成了劈斩树木的斧头,而他从?来只握着?剑的掌心,也慢慢多出了长时劳作的粗糙。头上银冠除去,长发只随意束在?脑后,袖子卷起,露出手臂以便动作。
他越来越像一?个山野中人。
一?个活着?的人。
而不是雪山之上一?具只会修行的人偶。
夜晚,他屈膝坐在?篝火前,翻烤着?猎来的野物。夜空繁星璀璨,银河横掠,少年眼睛里盛着?火光朝他望来,漆黑无神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好似天地人间,只有他一?人能够留在?少年眼中。
他想留在?少年眼中。
在?桃谷的第三?年,他身上的伤势渐渐开始恢复。
脑海中偶尔会掠过一?些漫天飞雪的画面,他蹙着?眉心,本能不愿回想。
他只想留在?当?下。
只是秘术压制渡劫的时间只有三?年,应有的劫难终究会如期而至。
第三?年末,桃谷之中下起暴雨。
冥冥之中他知道这场雨是冲他而来,留在?这里,少年会有危险。
可不在?这里,他又能去往何方??
太?清渡厄剑有灵,感知到天劫酝酿的危险,在?他手中发出低哑剑鸣。剑气倒灌入体,令他体内堵塞的灵脉轰然?冲开,他闷哼一?声,漫天风雪和桃花源中满目桃花汇成一?处,渡劫之前的记忆尽数想起。
他是天宗宗主。
三?岁习剑,七岁入道。修无情道。剑术睥睨人间。
他是少年的哥哥。
劈柴生火,山中狩猎。与少年共处三?年。比亲人更亲密无间。
他是谁?
暴雨之中隐隐开始有雷声酝酿。
他不可再停留此间。
渡劫期的见识足矣他分析出少年身上之所以目盲,是因中毒之故,并?非天生。他在?屋中留下了一?瓶丹药,可洗筋伐髓,解除万毒,乃是他许多年前,在?上古秘境所得,在?修行界之中万斛灵石难买一?枚。
又将身上玄纹血魄玉留下,这是他的宗主信物,上面有他所镌刻的阵法,即使?他遭受不测,也能够保护少年以后不遭受天灾人劫。
将两物留下之后,他已经没有时间再与少年告别。
御剑前往百里之外,迎接迟了三?年的天劫。
蜕凡天劫乃是人与仙之间的第一?道坎。九重雷劫同时伴有心魔之劫。他修无情道,故此,少年便是他的劫。
只有默念无情道心法,强自将少年遗忘,与道合真,才能够蜕凡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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