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忘却?。
他选择了以力破劫。
太?清渡厄剑斩破九重雷劫,斩破心魔劫难,蜕凡的一?瞬间,世?间万物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站在?皑皑雪山之巅,忽然?意识到,他错了。
无情道不容情爱。
他所谓的以力破劫,强自登上仙阶,斩破心魔之时,也是将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一?并?斩去。
风雪弥漫,桃花褪色。
他伸出手在?空气之中抓了抓。
却?已忘了自己究竟要抓住什么。
渡劫代价极重,何况他本来伤势就未曾痊愈。
他御剑回到天宗,倒在?悬壶峰中。
之后一?晃经年。
他醒过来,梦中总有桃花和虚幻人影浮现。
无情道的境界令他下意识不去深想。他以为那只是虚幻的心魔,他作为人所残存的欲念。他要突破踏虚,必须要把欲念斩破。于是他在?望云峰上闭关,再不沾染红尘俗事,以求心境无暇。
可他并?不知,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渡过蜕凡劫。
心魔纵然?能斩破一?瞬,依旧会慢慢复原。
要保持境界,只能日日背负风雪,独自修行,不再回想。
他就这样渡过二十余年。栖云君垂下眼眸。
“我终日在?望云峰上修行,静观风雪,参悟大道,二十年一?瞬而过。可而今想来,却?觉太?过漫长。不知不觉,你……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
他凝视着?叶云澜,从?发梢到面颊,试图寻出旧日少年模样。
叶云澜的面容其实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长开了,五官眉目更加清晰。然?而他的气质,却?已与少年时迥异。
少年时候的他明艳如桃花,笑靥美好得令人想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摘来送予,而今的他却?静默如霜雪,少有表情,苍白病弱,神态透出与人世?隔绝的厌倦。
却?更加美色迫人。
如脆弱易碎的琉璃,如纯白无暇的画卷,让人想要将之打破污染,又想将之收藏珍惜。
栖云君说完一?切,又重复了一?遍:“我已全都想起来了。”
叶云澜听着?他陈述二十多年前的过往,却?发现自己已回忆不起当?年自己的感受了。
他曾怀揣希望走来天宗,又被容染毁去希望。而后几百年,他遇过很?多人,经历过许多事,而后往事皆如尘烟消散,栖云君所说一?切,仿佛已隔着?一?层厚重的帘幕,在?遥远之前。
于是他道。
“你想起来了,然?后呢?”
栖云君看着?他无波无澜的面容,握剑的手紧了紧,缓缓道:“我欠你因果,当?偿。”
叶云澜漠然?道:“你不欠我。我曾救你一?命,你也曾为我疗伤多次。我们已经两清。”
栖云君:“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栖云君眉头深深蹙起,“你曾救我一?命,我当?护你一?世?周全。”
护他一?世?周全。
这话从?栖云君口中说出来,却?只令叶云澜觉得讽刺。
叶云澜唇边勾起一?丝冷冽弧度,道:“倘若我不愿呢?你是不是还要一?如既往,如之前一?般,强迫为我疗伤?”
栖云君沉默了。
他当?然?希望叶云澜活着?,否则当?初根本不会大费周折前往天池山,只是为了给叶云澜重新压制伤势。
可叶云澜不愿。
房间一?时静默无声。
门外风铃叮叮当?当?发出响声,阳光熹微照入进来,将两人影子照得狭长。
栖云君慢慢低下身,半跪在?叶云澜身前,太?清渡厄剑被他放在?桌上。他伸出手,将墨玉推到叶云澜身前,道:“我只是想保护你。无论因果。”
眼前男人眉目低垂,鹤氅铺散地面,看上去并?不似高高在?上的天宗宗主,修长握剑的手推着?那枚残破的玉,手背上暗青色的经络微微凸起,固执地不肯收回。
栖云君继续道:“若你只是因为不喜疗伤时候痛苦,我有一?法,可以彻底解决神火之伤,甚至帮你重续经脉,境界攀升。”
说至此,他停顿了片刻,才又开口:“我与你灵脉乃是同源,天生便相?互契合,你若汲取我之灵力,有事半功倍之能。而以我修为,收复神火并?非不能。”
“你可愿……与我结契双修?”
叶云澜瞳孔豁然?收缩,站起身冷喝道:“宗主修无情道,可否知此言意味什么?”
栖云君:“我知。来此之前,我已思索良久。”
叶云澜道:“不过只是昔年救你一?命,宗主便要赔上自己道行,说出如此荒谬言语?”
栖云君:“并?不荒谬。这是唯一?能够救你之法。”
世?上能够得到神火承认之人亿万无一?,栖云君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得到神火认可,但起码以蜕凡期修为,神火在?他体内,总不会将他烧死。
他虽尚且不明白自己对叶云澜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是爱还是欲,是喜欢还是怜惜——他平生从?未生过情爱,辨不清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要看着?叶云澜离去。
叶云澜觉得很?荒谬。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不认识眼前栖云君。浮屠塔上的梦魇和眼前单膝跪在?他面前的男人重叠在?一?起,桃花谷中遥远的回忆和漆黑塔底盘旋阶梯万千神佛的注视交错,伴着?经年睡梦中魑魅魍魉呼啸尖嚎的刺耳声音,他忽然?觉得胸闷欲吐。
“滚,”他沙哑道,“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因果报答,也不需要你因为那些陈年往事,对我假情假意。”
说完便开始忍不住低咳。
血从?唇边溢出。
栖云君起身,便要将他扶住,却?有人比他更快。
沈殊将叶云澜护在?怀中,将灵力渡入叶云澜背脊,横剑在?身前。
栖云君:“让开。”
沈殊冷笑。
许多年之前,栖云君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他尚且无力反抗,只能被蜕凡境的力量推出房间,看着?门缓缓合上,师尊冷汗涔涔被对方?束缚着?疗伤,而自己无能为力。
蜕凡境。
本是很?遥远的词汇,但拥有了魔尊记忆之后,却?不再陌生。
血红眼眸之中渗出浓郁的戾气,他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师尊要你滚,你听不到么?”
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在?栖云君面前无礼了。
对叶云澜他尚且十分容忍,但对叶云澜的徒弟,却?没有容忍的必要。何况沈殊已经对他拔剑。对剑修而言,拔剑,便是挑衅和请战。
太?清渡厄剑出鞘,清冷如雪的剑刃抬起,直指沈殊。
栖云君:“我要为他疗伤,让开。”
沈殊:“滚。此地有我,不需要你来为师尊疗伤。”
栖云君:“你凭什么给他疗伤?凭你身上肮脏魔气?”他眉目极寒,“天宗不允半入魔的修士进入,你若再拦,莫怪我手下无情。”
沈殊还未回答,却?听叶云澜哑声开口。
“你若敢伤他一?根毛发,”他唇上还沾着?鲜红的血,狭长眼眸抬起,是与平日全然?不同的凌厉,彷如寒刃出鞘,“我必教你付出万劫不复之代价。”
眼前人分明已伤重虚弱,修为俱无,然?而说出威胁之语时,却?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是能让人感受到真真切切、如影随形的威胁。
栖云君微微抿唇。
握剑的手收紧又放松。
在?这世?上,还从?没有人能用威胁迫他收剑。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
终究,他手中太?清渡厄剑慢慢垂下,收回鞘中。
而后他一?眼都不愿再看沈殊,仿佛对方?身上沉积的魔气会污染了他眼睛,只凝视着?叶云澜,道:“我当?年便已说过,你之徒弟,身怀戾气,心神不定,有入魔之资。而今果然?如此。”
叶云澜:“我的徒弟自然?有我管教,不必宗主忧心。”
栖云君道:“孽徒噬师,道门之中已发生过不止一?例,我只是好意提醒。”
叶云澜眉目厌倦,不再接他的话语。
“我累了。宗主若无事,便请回吧。”
栖云君却?道:“你身上伤势已拖不得。最?迟两月,你身体便承受不住,会彻底崩溃。”这也是他为何昨日在?执法堂见过叶云澜后,如此急切便过来寻对方?的缘故。
一?直隐瞒的事情被栖云君说出,叶云澜感受到沈殊抱着?自己的手臂一?紧。他安抚地拍了拍沈殊手背,道:“这些东西,我自清楚。”
栖云君:“我方?才说过的话,以后也不会收回。你且好生歇息,想清楚后,我再来寻你。”
说罢,他将墨玉留在?桌上,转身离去。
竹楼之中只剩师徒二人。
沈殊扶着?叶云澜进去房间中休息。
圆拱形的雕花大床上地方?宽敞,他取了软枕垫好,令叶云澜能够舒适地半躺在?床上,又为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忽然?开口道:“师尊,方?才那厮所言,你只有两月时间了,是否是真的?”
叶云澜安静地靠坐在?床上,侧头看向?窗外,并?没有看沈殊,轻轻“嗯”了一?声。
沈殊道:“这件事,师尊从?未告诉过我。”
“师尊在?秘境之中承诺陪我永远,原来两个月,就是师尊认为的永远吗?”
叶云澜低声道:“沈殊,我能够给的,都已经给你了。”
“那师尊为什么不敢看我?”
沈殊眼睛有些发红,忽然?伸手扣住叶云澜下颚,迫他将脸转过来。他力道并?不很?大,似乎仍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殷红眼珠里沉着?血与火,落入叶云澜瞳孔之中。
那熟悉的眼眸让叶云澜怔了一?瞬,便听沈殊沙哑着?道。
“师尊,我和你以前道侣,是不是很?相?像?”
叶云澜微微睁大眼,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沈殊捏着?他下颚,缓缓道。
“他是魔修,我也快要入魔了。”
“你说他生性自傲,为人强势霸道,唯独对你极好。而我对师尊,亦同样是将师尊摆在?心尖之上,世?上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师尊在?我心中位置。”
“我和他长得像吗?说起来,师尊最?近总是很?喜欢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我和他之间,眼睛是最?像的?”
“说起来,我还很?好奇,他也会为师尊做饭么?会否为师尊泡茶煮酒?会否为师尊手作甜点?”
沈殊笑了笑,继续道。
“他还会做些什么,师尊不妨都告诉我。我都会去学。”
“如果我和他更像一?点,师尊是不是会再纵容我多一?点,甚至,将我当?做他,也有可能了?”
“到了那时候,我是不是也有资格做他能对师尊做的事情,师尊也不会怪我了?”
他说着?,忽然?倾身而下,吻啄着?叶云澜唇上残留的殷红鲜血。
一?点一?点含住,吻吮,仔仔细细,半寸不漏,直至叶云澜唇瓣上鲜血被他舔干净,泛起靡艳水光,眼尾也泛红。
沈殊抬起头,看向?叶云澜含怒眼眸,轻声说道:“我想要做的,是比这更过分的事情。”
床头阴影蔓延过来,在?叶云澜身边卷动伸展,仿佛控制不住想要触碰他,又仿佛怕吓着?他一?般强自收敛。
沈殊忽然?放开了捏住叶云澜下颚的手,转而抱住叶云澜瘦削肩头,埋首在?他颈间,低哑道。
“我想要为师尊疗伤。”
“我想让师尊活着?。”
“我想要师尊承诺过给我的永远。真正的永远。”
他愈说声音愈哑。
叶云澜本想将沈殊推开,却?忽然?感受到肩头衣物一?片湿意。
他怔住了。
第101章 焰火
沈殊伏在?他颈侧,没有出声。
肩上却有湿漉的感觉蔓延。
外界莺雀鸣叫,屋中一片沉寂。
叶云澜身体僵硬如雕塑,想要将沈殊推开的手停止了动作。
沈殊背脊在?颤抖。
像是暴雨倾盆雷声震鸣里湿漉漉地躲进他怀里的什么小动物,把他也弄得浑身湿透,步履迟疑。
叶云澜僵了很久,才抬起手,拍了拍他背脊。
他眉头深凝,被亲的红润靡艳的唇上还泛着润泽水光,衬得他面容异常苍白。他哑声道:“沈殊,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怎会会生出自己与他之前道侣是否相像这样的想法。
又怎会会觉得,只要自己一切都与他记忆之中那个人完全相像,就能对他做……那种?事情的念头。
沈殊依旧埋首在?他肩头,没有抬头,声音带着一点沙哑鼻音,道:“如果不是相像,师尊这段时?日又怎会对我?处处容忍?”他的手攥着叶云澜的衣襟,闷闷道:“我?只是想让师尊无?恙。”
在?周围涌动的黑暗似乎感知到了他情绪,伸出一缕缠在?了叶云澜衣袖上。
叶云澜:“胡闹。”
沈殊:“我?没有胡闹。倘若师尊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便愿意接受我?给您疗伤,那我?可以学。学他的动作,学他的声音,学他怎样……对师尊好。”
一个人要怎么去?学自己的模样?
叶云澜觉得荒谬,他将沈殊稍稍推离自己怀抱,握着他肩头,道:“沈殊,你看着我?。”
沈殊眼眶泛着微红,微仰起头看他。
叶云澜沉声道:“我?是你师尊。我?之所以对你好,只因为你就是你,没有其?他。”
沈殊听了,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笑意,只是睁着一双殷红眼眸凝视着他,里面仿佛凝着一池湖水,稍稍一晃便会流淌出来。他缓缓道:“师尊,你也看着我?。”
叶云澜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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