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超乎我承受的大力,从我的脊骨踩踏下来,一下、两下,我痛得连惨叫都惨叫不出来,对方似乎相当气愤我伤害他,下手毫不容情。
我体内传来骨头迸裂的声响,难以言喻的剧痛袭卷了我,血从喉口窜出来,内脏全数移形换位。
恍惚中,我总算忆起了我下凡前,白判耳提面命我的话。
「救命!救命……!救救我——!」
加护病房的门被撞开,我无力去看门口的状况,只觉得那人在门开的瞬间,像缕清烟一样,从病房里消失无踪。
病房里的灯光重新点亮,病床上的仪器也重新恢复功能。我看老总裁捏着胸的五指略松了松,同时间病房警示铃大作,我听见走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但我意识模糊,只觉有人第一个冲进病房里来,把我搂进他怀里。
「日阳……!」
对方叫我肉身的名字,我不用睁开眼睛确认,就知道那是我临死之际想起的对象。
是我的孟婆。
「日阳!日阳!喂,你……!」
大概是肉身的名字唤不醒我,孟婆又不知道我真实身分,只好拍着我的脸。
我视线模糊,只依稀看到孟婆神色惊惶,他指尖颤抖,伸手触碰我的胸膛。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凄惨。我不知道多少年没跟人这样浴血奋战过,我的背脊被踩了至少七八脚,觉得肺脏都快从我喉咙溜出来,脖子上还残留着那人的指痕,连我自己都觉得呼气多进气少。
我的嘴里全是血的味道,感觉这具肉/体逐渐丧失机能,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我回家找不到你……管家说看到你独自上了出租车,但他没看清你的脸。我以为你生我的气、要离开我了。我到处找你,和日翔一起找你,我看了我的信用卡刷卡纪录,从金额推测出里程,再加上你前晚问过我爸爸的事情……」
啊,我的孟婆真是聪明。我禁不住地笑了声,孟婆看我竟然笑了,表情更慌。
「你还不能死!」
孟婆抓紧我的肩。
「你不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我身边的吗?我不是你老婆吗?你应该是想做些什么,才到我身边来的吧?你好不容易见到了我,什么正经事也没做、也没跟我说上几句话,就这样死了,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孟婆大概见我没有反应,他托住我的后颈,一手又搂紧了我。
「我很抱歉,对你讲了那些话,但我会在房间里说那些话、会说你很恶心,是因为……」
孟婆像在拿捏措辞般,我脑袋开始嗡嗡作响。
「……是因为,我虽然把你的事情全都忘了,但不代表我对你没感觉。相反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有种很熟悉感觉,不是朋友那种亲近感、也不是亲人,就像你说的,就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我在孟婆眼角,看到一丝微不可闻的水光。
「我也不知道该什么形容。但我一看见你,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好像我曾经因为什么事讨厌你、但又不是真的讨厌你……我也说不上来,你亲我的时候,我……我竟然觉得很高兴。」
「阿蓝亲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困惑、还有点恐惧,但是你不一样。」
「所以我很害怕,我想不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也想不起来我到底跟你发生过什么事。但你要是再继续接近我、再待我身边的话,我不知道……」
我的听觉也逐渐模糊,以致孟婆接下来说些什么,在我耳里都成了隆隆的水声。
朦胧间我的指尖重新触在法器上,法器在我被对方攻击期间,又重新化回成炼坠的形状,我无意识地触碰他,原本收在法器里的小瓷瓶便滚了出来。
孟婆看见那个瓷瓶,似乎忽然领略到了什么。他一手仍然托着我的头,一手攫起那个小瓷瓶,用唇咬去瓶口上的绒布塞。
我在转生到日阳身上时,几乎已经用尽了忘川水,但还残留了一点在里头。
孟婆先是用瓶口碰触我的唇,见我几乎没有反应,他微抿了下唇,改而把瓷瓶凑进自己唇边,仰头饮了一口,然后伏下/身来。
孟婆的唇贴上了我唇。
和许久之前,在王府那个吻不同,我印象中的那个吻,极轻极淡,带着胆怯、带着试探的意味,彷佛偷了馅饼的老鼠,只想要尝个味儿。
但这次不同,我不知道孟婆从哪学来这些技巧,我感觉他的舌头伸进了我的口腔内,往我的深处侧移动,他撬开我因为疼痛紧咬的牙齿,卷住我的舌,让我的喉口打开。
冰冷的液体流进我的唇齿间,顺着孟婆炽热的舌尖,滑进了我的喉咙,再滑落我伤痕累累的体内。
我感受到当初在墓园里,让日阳的肉/体死而复生时,那种巨大的痛苦。背脊处像被大火烧过一样,内脏也是,我难受地抓紧了孟婆的襟口。
「呜……」
孟婆没有因此松开我的唇,他翻过身来,把我压在他身下。我身体蜷曲,五指不住虚抓,孟婆便用他的手指箍住我,和我十指交扣。
令人发疯的煎熬持续了一段时间,忘川水终于发挥了他应有的功效。
我感觉背脊不再疼痛、内脏那种快烂掉的疼痛感也消失无踪,虽然嘴巴里的血味还在,但灵魂要离体出窍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但孟婆还压在我身上,我正想告诉他我好了,挣扎着想起身,就听见病房门口传来一个错愕的女声: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病房门口的是黎日晶。
而且不只大姊,我现在视觉、听觉都恢复正常,连孟婆还停留在我的嘴唇上的触感都格外明晰。
我看见病房门口挤满了人,除了日晶以外,还有日翔。
几个医生和护理师跟在他们后面,这也难怪,刚刚警示铃响了这么久,要是没人来这医院就要检讨了。
我看他们纷纷朝老总裁扑过去,急救的急救、重上呼吸器重设点滴,除了黎日晶,没人在意在地上抱成一团的我和孟婆。
「我是在医院门口遇见大姊的,刚好她也来看爸爸。我拦过了,但她不听。」
大概是看到孟婆用责备的眼神看他,身后的黎日翔简短地抛了个借口,耸了耸肩。
黎日晶怔怔地看着我,我头皮发麻,我转生到日阳的肉身上,最担心的就是碰上黎日晶。我怕她下一秒就要过来抱着我,为我死而复生痛哭流涕。
但黎日晶却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跟日阳小时候长得好像。」
我和孟婆都愣了下。但仔细一想,正常人的反应应该都是这样。毕竟黎日阳已经死了十多年,肉身还是黎家人亲自封棺埋葬,孟婆姑且不论,除了黎日翔这种怪人,一般人也不会相信藉尸还魂这种鬼话。
「该不会是……爸爸除了吴阿姨以外,还有其他人吗?!」黎日晶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总裁,像发现什么秘密似地掩住了唇。
我看孟婆和黎日翔对看了一眼,孟婆正要开口,我便听见走廊又传来脚步声。
我抬起头来,在日翔身后看见了黎家的么子,黎日勇。
黎日勇的目光和我接触的瞬间,我清楚感觉到某种像是电流一般的事物,从我支配的肉身,一路连结到黎日勇身上。
这感觉电石光火,稍纵即逝。我看黎日勇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脸,他的嘴唇颤抖,那张一向开朗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我看孟婆站起身来,他把我打横抱在身前,好像要跟黎日勇解释些什么,但黎日勇却忽然伸手按住了脑门,竟是大叫起来。
「啊、啊啊————!」
我看他双手抱头,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般,他踉跄地跌了两步,伸手扶住身边的墙。
「日勇……?」孟婆对他的反应显然也感到吃惊。
我发觉我的身体也有些异变,虽然没像黎日勇这么夸张,但听见黎日勇的惨叫,我竟感觉我的身体,像是被那些惨叫声呼唤一样,从心跳到呼吸都加速起来。
孟婆抱着我靠近日勇,却听到日勇大叫。
「不要过来——!」
孟婆顿住脚步,这大概是一向对孟婆和颜悦色的么子,头一回对他大吼大叫。
我看日勇喘着息,他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惊惧,然后在孟婆来得及阻止前,转身奔离了病房。
「日勇!」这回是黎日晶叫的,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无法理解。
但我想也是,本来以为只是到病房探望重病的父亲,结果却目击自家大哥跟疑似老爸私生子2.0版的人热情拥吻,现在连私生子1.0都无故发狂奔逃,我要是黎日晶,应该会想去雇个名侦探来跟我解释这一切。
「让他走吧。」
说话的是孟婆,他依然紧抱住我不放,却彷佛累极了似地闭上眼睛。
「我们回家去,姊姊、日翔……是时候该向你们把事情说清楚了。」
第28章
吾儿亲启:
娘不擅长写信、也很懒得写字,但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你长大以后应该会恨我,所以还是勉强自己写信了。
娘先讲结论。总之,娘无法再待在地府了。
无法待在地府的原因很多,但追根究柢,就是那个他妈的混账王爷……对不起娘太激动了。娘的个性就是这样,一遇到不爽的事就会生气生很久,生气就会没办法思考,就会冲动行事,你以后可不要学娘这个样子。
王爷与我,相识有数百年了,相信这些日子,你在我身边逐渐晓事,应该也看明白了。
王爷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有着不老不死的金身,活了这么个把岁数,却还像个屁孩一样,明明脑子不算坏,但却懒得好使,明明体格也不算差,但却懒待动,能坐着时不站着,能把事情丢着就绝不自己动手。
遇上了感情的事情也是这样,王爷心地真心不坏,但就是懒散。你越急、越想跟他拉近距离,他越是八风不动,气都气死你。或许他仗着自己是神明,有耗不尽的岁月,因此就算没能把握当下,再等就是了。
唉,说到这里娘又一把火上来,毛笔都给掐断了,来换一支先。
王爷这德性,娘本来也想算了。反正王爷就算长得算帅,天下间又帅个性又好的男人到处都是,本也不差王爷这一个。
娘本来想去阳世历练一下,或许多把几个男人,谈谈恋爱、见多识广了,回来见王爷那副蠢样,可能就心如止水了。
所以娘那几年经常下凡,遇见许多人、有了不少邂逅。
但该死的是,这样一轮下来,娘才发现,原来不是娘死心眼,也不是弱水三千的问题,而是感情事就是这么奇妙。
一但遇上你命中注定的人,你就算心里一万个想着天涯何处无芳草,但当你寻寻觅觅、过尽千帆,往往反而发现,自己心里想着的,竟还是最初入你眼的那个人。就像你阳世的俗名一样。
娘后来也死心了,娘就是被那个懒散、任性、茍且、下流、没节操、自以为是、没心没肺还爱装模作样、比奈河里王八还迟钝的阎罗王爷下了套,以至于此生此世,非君不可。
但娘兴许是用错了方法,说到底,王爷这个人,要等他开窍,不如等岩浆地狱的石头开花还比较快。
娘一世英名,就是败在太过矜持,早知道当初就不顾一切,霸王硬上弓了。结果搞个什么欲擒故纵,该擒的没擒到,反而让自己落得这个下场。
你是个聪明过份的孩子,从不问我你爹是谁,但娘还是得跟你说实话。你爹也是个聪明的人,但娘对他,并没有感觉。
我本是为了气王爷,才与他在一块儿。本来以为是露水姻缘,没想到意外结了胎,只得把你生下来。
娘本想在地府好好扶养你长大成人,但神明结胎,对神体损伤甚大,相信以你的敏锐,这些日子也该查觉了。
娘的法力正在逐渐失控。娘擅长幻术,可以让亡魂看见他心中所想的事物,进而让他们饮下孟婆汤,这你在娘身边看着,应该很清楚。但这类能力很讲心性,要是把持不定,施术者本人,反而会被法术吞噬。
娘的身体因为结胎,也受到很大的影响。开始有病痛、也会衰老,娘每天对着镜子,都发现自己比前一日多衰老一些。
这让娘感到慌张,感到无边的恐惧,娘生而为真神,对自己的死亡没有任何心里预备,一想到娘即将像人类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娘就觉得再也待不住了。
与其在地府里老死,娘决定要用这个有限的生命,再做点想做的事。
至于细节,现下在信里说不清,但有朝一日,若你长大成人,有能力独自来到娘身边,若娘还佼幸一息尚存,再细细与你道来吧!
那个混账王爷,至少有一件事是说对的,那就是感情这种事,伤身也伤神、伤己也伤人。
唉,现在跟你讲你也听不懂吧!但你以后一定会懂得的。
总之,娘对不起你,我本来想等你大一点再走,但娘真的无法再欺骗自己了。等你长大了,想清楚了,或许再来寻娘吧!
你是个睿智的孩子,跟娘不同,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娘暂时无法再陪在你身边了。
愿你平安。
亲娘 字。
附注:这信看完记得烧了。王爷那下流胚子这么爱探人隐私,把孽镜台当偷窥孔用,难保不会发现机关,要是舍不得娘的笔迹,就挑几页烧了吧。
黎日勇失踪了。
老总裁病危,黎家人已经陷入低气压中。现在么子又不见踪影,二姨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电话,去警局、去黎日勇的朋友家、同学家,但都找不着黎日勇的踪迹。
孟婆堂而皇之的把我带回黎家,没有向任何人解释我是什么人。
我看许多佣人都在一旁窃窃私语,黎家的帮佣不少都是待了十多年,其中也有看过黎日阳小时候的模样。虽然应该没多少人相信我就是原本的黎日阳,但已经足以让整个黎府骚动不已。
吴阿姨搭了车下山去警局,平常堆起的笑容全不见了,看她急切的样子,她对这儿子还真是爱若性命。
也难怪,如果不是有了这个儿子,这个二姨太可能至今都还是个清洁工而已。说来八股,但对她而言,儿子就是进入这个家最重要的钥匙,是通往豪门之路的扣门砖。
孟婆替浑身血污的我冲了澡,换上新衣服。对于我背着他溜出房间、还跑去找老总裁的事,他支字未提,也没念我,只是神色严肃地紧抿着唇。
这样子反而让我害怕。就好像以前在地府里,有次我突然兴起,没告诉任何人,带着水酒去地狱未探勘地带玩个七七四十九天,兴尽再回府时,孟婆看见我时的表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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