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保镳都这样作证了,而且黎日雄身为黎家长子,也没有任何理由杀害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加上老总裁夫妻也不想再追查下去,这件事当年就当作单纯的戏水意外,就这么不了了之。
孟婆听得若有所思。听黎日晶说,他们去玩水的那个海边,跟黎日雄那天晚上忽然独自驱车要去的海边,是同一个。
「我本来想,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在那里害死日阳,你自己也把命送在那里,也算是还日阳一个公道。」
黎日晶说累了,她靠在围墙上,对孟婆的敌意似乎也没那么深了,只是疲倦地笑着。
「但没想到,死透了的你,竟然又复活过来。但这怎么可能呢?明明我都已经确认你摔出车外,脑壳都撞碎了,怎么可能活转得过来?」
大姊的话再一次让孟婆张大了眼。
「你看过黎……看过我的尸体?在去医院之前?」
黎日晶像是放弃一切似的,她直起身来,点了点头。
「我见你开车出去,想说一定会出事,就开另一台车跟在你后头。我看你往海边方向开,想起日阳的事,也觉得惊讶。到了海堤那条路时,我看你行车不稳,想说多半是要出事了,就把车停在路边,静观其变。」
「果然你的车蛇行了一阵子,就往海滩方向偏,冲出护栏、摔下海堤。我等你的车停下来,好在没起火,就过去看你怎么样。」
「你还有意识,满头满脸是血,被夹在驾驶席里,呻吟着跟我求救,要我救你的命。我问你为什么要害死日阳,你还愣了一下,然后跟我说了『对不起』。」
黎日晶闭上眼睛,我从她眼眶里看见真实的泪水。
「但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日阳去海边前一天,还到我房间来,很开心地说说他终于交到朋友了,他很高兴,因为以后就有人跟他一起玩了。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说的朋友是谁,他的人生就这样没了。」
「而你却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你不死?为什么你不就这样死掉就好了?为什么活下来不是小阳?」
黎日晶摀住脸,开始抽泣。
孟婆总算打断黎日晶的抱怨,这在他而言是很难得的事。
「抱歉,有个问题。」
我想孟婆要问的问题应该跟我一样。
「……为什么你看我开车出去,就知道一定会出事?」孟婆果然与我心心相映。
黎日晶眨了眨眼,好像这时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报。
「你那台车,被人动了手脚。」好半晌,黎日晶才开口。
我在孽镜台前沉吟着。「被人」,这代表大姊不是动手的人,或是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动手。
果然孟婆问了,「你说被人动手脚,所以你不是动手的人?」
黎日晶点了下头。
「那是什么人?」孟婆问。
但黎日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孟婆的眼睛转了转,我知道这代表他在思考。
「你不知道是谁动手脚,但知道我的车被动过,所以你没有亲眼看到有人动手?如果亲眼所见,不可能不知道是谁。」
孟婆抚着下颚。
「是什么人跟你说的吗?但如果是当面说,妳肯定会追问,而且也会有为什么跟你说的那个人会知道的问题,没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所以是匿名信?有人用黑函告诉你,我的车在什么时间会被动手脚,而我会开车出去,要妳跟去看?她知道你就算知道我会死,也不会阻止,万一有什么意外我没死,妳还会倒帮一把忙?」
喔喔,我家孟婆真是聪明!我看黎日晶也是一脸懵逼,半晌缓缓开口。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孟婆问。
大姊却没有回答,只是别过头。我看她耳朵有点泛红,大概是孟婆不自觉靠得太近的关系。
黎日晶在连身裙口袋里翻找一阵,掏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白纸,把它递给孟婆。
我发觉她在不知不觉间,竟似消弭了对孟婆的敌意。
毕竟孟婆和黎日雄,两人灵魂的感觉给人差得太多,像孟婆这样温暖而善良的灵魂,连沉落奈河底的亡魂都会被治愈,吸引活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孟婆打开纸条,那是张用剪报的字拼成的信,恐吓信常见的手法。
纸条上拼贴着:「明晚九点,跟着黎日雄的车,他的煞车会在半路失灵。」
我看孟婆反复翻着那张纸条,像要从中查出什么端倪。
以前他在王府里追剧,从来不看推理或刑侦类的剧,因为他觉得很无聊,还跟我说现实的案件都跟剧里面差很多。
的确在醧忘台时,有些冤死的亡魂,会希望孟婆替他查出死因。不明原因被害死的好鬼不少,地府也不可能等到所有人死因都搞清楚后才放人出去,那会造成灾难。
所以往往都只能靠孟婆用很短时间尽快推敲出真相,让亡魂满意,汤喝一喝投胎去。
这样看来,我们家孟婆还真是万能,心理咨商、恋爱相谈外加刑案推理,难怪两百年都找不到够格代理他的人。
「你在哪里收到这张纸条?」孟婆问大姊。
「晚饭过后,塞在我房间门缝下方。」黎日晶说。
「妳报警的时候,海边有看到其他什么人吗?」孟婆又问。
黎日晶摇摇头,「没有,我在那边一直等到警车来为止,那里都只有我和你。」
「妳脚伤还好吗?」
孟婆问道,大姊大概没想到孟婆会忽然关心他,不只耳根,连耳朵都红了。
「没事,还能走。」
「待会我扶你去房间,你让阿盈拿冷水盆来,这种扭伤不赶快冰敷,隔天早上会痛到没办法走。」
孟婆说着,也没等黎日晶回答,从腋下绕过她的肩,将她扶进自己臂弯里,另一手轻轻一捞,轻轻松松就给大姊来了个公主抱。
黎日晶发出惊呼声,孟婆抱着他,往黎家宅子走去。
「妳放心,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他对大姊说,但我看大姊似乎无心听,眼睛一直盯着孟婆看。
「……我会把所有事情调查清楚。无论是我出车祸那天的事,还是十年前的事。」孟婆又说。
我亲爱的孟婆,你是不是忘记你原本休假的目的了?
孟婆不在地府的第一天,奈河那边就像炸了锅似的,频频有鬼差来报。
一下子说有亡魂要找阎罗王爷按铃申告他死前冤屈,说他被政府迫害、回不去祖国啥的。过一阵子又说有一批KTV大火死掉的亡魂不肯过奈河桥,说要把火灾的原因查清楚、公表于世后才肯投胎。
还有个男性亡魂,说他生前都没跟女生接过吻,希望女性鬼差亲他一下,他就愿意喝下孟婆汤的,现在还在白判官前面脱光衣服大哭大闹。
以前这些问题,全都是孟婆一个人能解决的。
孟婆一不在,那些判官只会依法办事,鬼差只会大吼大叫,没一个能真正处理问题。
「王爷,孟婆什么时候回来?」
「王爷,醧忘台的碗又不够用了,您这边有备用的吗?」
「王爷,您可不可以到奈河旁来一下,我们那边真的快失控了……」
我把来报的鬼差通通挡在门外,拿了陈年高粱、桌上搁着花生米,把孽镜台放在办公桌上,边看边替自己斟酒。
孟婆进了黎家的公司,担任业务部总经理,以阳世间的时间计算,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
刚开始进公司时,不少旧派的人都认为他只是受老总裁蔽荫,而且一个从没拉过业务的人,忽然空降变总经理,本来很多人对他不满。
但业务这行,说到底就是口才和人脉,这两点都是孟婆的强项。在陆续拿下几个连老总裁都无法搞定的客户、完成几个艰难的案子后,这些说嘴的人也不得不认同孟婆的实力。
还有人开始传说老总裁的儿子车祸之后,一觉醒来变了个人,简直像神灵附体一样,一定是祖先有保庇。
我才知道,原来从前黎日雄还来公司闹过几次,大多数是来借钱,老总裁知道自家儿子的尿性,从不给他们太大经济宽裕。
而从黎日雄可以在国外住所弄了个地下刑讯室就知道,这人绝不是太省吃检用的类型。阿蓝说黎日雄还会开游艇趴,自掏腰包邀请年轻男女上床,目的是从中物色猎物。
阿蓝说,他旁观很多次黎日雄下药迷昏外貌姣好的少年们,对他们做尽兽行,再拍下照片,以此要挟这些人再次被他蹂躏。
这样的行径其实要花不少钱。老总裁不肯给,黎日雄就到公司闹,闹到公司的人看不下去,主动付钱给他为止。
某些方面这也是黎日雄当年被丢出国的原因,不论是家里还是公司都受不了他,想早点把这个瘟神送走。
这样看来,能从头到尾一直跟在黎日雄身边、忍受他这么多年的,也只有那个保镳而已了。
但最近阿蓝倒是显得郁郁寡欢,我看那孩子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孟婆。
倒是那个黎家大姊,自从那天刺杀孟婆失败后,对孟婆的态度大变。
她似乎完全把孟婆当作了不同于黎日雄的另一个人,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准确,她看着孟婆的眼神充满暧昧,还带点少女的羞涩。
黎日晶几乎每天都到孟婆房里,带点糕饼甜点,和孟婆聊天。她是学艺术的,有时还备了画具画布,让孟婆当她人物画的模特儿。
我有点吃味,以前在地府时,我也曾兴起要学人物画,也拜托孟婆当我的模特儿过。
但当时孟婆一口拒绝,理由是:「被老头一直盯着看,感觉就很恶心。」
第6章
现在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应大姊,连上衣都脱了,只差没答应全/裸的请求。
要不是她和黎日雄有铁打的血缘,我还真想为孟婆鼓掌庆贺,他终于达成想在休假日和可爱的女生谈恋爱的愿望。
但孟婆也不是白白出卖肉/体,黎日晶画画期间,孟婆向她问了许多问题,都与黎日雄的死有关。
我自己也认真思考过,想杀黎日雄的人,究竟会是谁。
现在看起来,嫌疑最大的莫过于黎日雄的二弟,也就是同在公司工作的黎日翔。
二弟隶属于公关营销部,负责处理公司所有对外销售、广宣和与客户接待事宜,他在公司风评不错,至少比先前任性胡来的黎日雄好多了,许多人原本都传是黎日翔会接掌老总裁的公司。
按照所有豪门狗血剧的剧情发展,想杀长子继承人的,通常就是次子,不然就是次子的妈妈。既然黎日雄和黎日翔是一母所生,那嫌疑最大的就是次子。
再说,能够进到黎家宅邸、在大姊门缝下放通知信的人,多半也是黎家的人,不可能是外人。
但孟婆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日翔是凶手,那他为什么要特别通知姊姊你呢?」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依我的想法,会告知黎日晶,无非是想让她去现场,如果在黎日雄车上做手脚的事情被发现,那案发后第一个到场的黎日晶就会成为重大嫌疑人,无形间就能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掉。
但孟婆摇了摇头。
「但是那个人让姊姊留下那张纸条,不是吗?如果姊姊真的被怀疑,只要拿出那张纸条,再加上姊姊根本没有杀害黎……杀死我的动机,至少动机比二弟薄弱很多。他留下这种证据,根本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觉得孟婆说的有理,但也有可能那个叫黎日翔的少爷根本没这么聪明,他只是单纯想杀掉碍眼的人,再嫁祸给随便一个人。
「会写信给姊姊,代表这个人知道姊姊和日阳的事情,而且准确预测到姊姊不会阻止这件事发生。这么工于心计的人,会犯如此显而易见的错误吗?」
孟婆抚着下颚说,那时候他正裸着上身,斜躺在房间的贵妃椅上,下半身只盖了毛毯。
我看黎日晶根本没专心在听他说话,她连画笔都停下来了,口水一直流。
这时有人敲了我办公室的门,白判官快步走进来。她和乌判官是驻扎在奈河桥的直属判官,平常和孟婆最是亲近。也因此孟婆休假,工作量最大的也是他们两个。
白判看着把孽镜台当剧在追的我,叹了口气。
「奈河桥那边已经有亡魂集体静坐抗议了,你可以不要光顾着看你心爱的孟婆,做点事情好吗,王爷?」
看来我这地府首长真是没什么威严,连小小判官都能对着我呛声。
但我也不像他们说的什么也没干,孟婆被大姊袭击那天,我就打了专线电话到黎家那区所属的城隍庙,向他们调取黎日阳的死亡纪录。
九岁以下夭折幼童的生死簿是完全保密的,连地府都没有建文件资料。
如果地府这边有需要,就得以地府首长的名义公文向他们调取,城隍的秘书科这样向我说明着。
我说:「我就是地府首长、就是阎罗王爷本人,现在情况紧迫,我等不到公文往来。」
但秘书科的办事员显得为难。
「呃……按惯例一定要经过公文层转,而且调取未满十岁亡魂的生死簿,需要都城隍那里核准,我们县城隍没有直接权限。如果是紧急事由,是可以先用急件处理没错,但要请地府这边叙明紧急事由……」
「就是急到没时间讲理由,这样也不成?!」
「呃,但是真的没有先例,还是我帮王爷您转接我们陈情科分机……」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请乌判帮我拟公文,用急件发到县城隍的办事处。上一次我这么做,足足等了三个月才等到回复,换算成阳世时间就是九十年。
看来想从生死簿知道黎日阳的死亡之谜,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
阳世的时间过得很快,春去夏来,孟婆在公司的工作也越来越上手。
孟婆一直试图接近二弟黎日翔,公关部的工作和业务部虽然有不少交集,但黎日翔就是有本事躲着他大哥,只要孟婆接近,黎日翔就像是事先得到风声一般,提早溜得不见踪影。
阳世的七月初七,老总裁领着一家人和公司耆老到东岳殿神庙拜拜,一方面感谢东岳大帝让长子劫后余生,另一方面也祈求神明让公司蒸蒸日上、无事渡过即将到来的鬼月。
说到东岳大帝,虽然阳世的叫法诸说纷云,但其实地府首长从头到尾也就只有一个,也就是阎罗王,就是帅哥我本人。
老总裁有意让公司的员工认知到孟婆的地位,刻意让他持香站在最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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