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听说过杨家的事迹,是群天庭都要畏惧他们三分的能人异士。孟婆的父亲杨若愚,更是个连女神都敢把、都敢下套的异能者。现在这肉身搭上孟婆的灵魂,这位新科城隍的新闻都传到地府这头来了。
电梯缓了下来。似乎听见孟婆的请托,缓缓停在五楼的位置,再慢慢下降到一楼。
我听一直在孟婆身后的那个警察发出「喔」的一声,和群众一起发出惊呼声。
「停、停下来了!」
电梯在孟婆身前打开,但里面空无一人。我用了法眼看去,同样没有看见任何妖魔鬼怪。
「我、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他……他明明在里面的啊!」
后头传来王月英的声音,我看她神形憔悴,茫然地看着什么也没有的电梯,细瘦的手臂微微颤抖。
「麻烦你,跟我过来一下。」孟婆对着呆站在一旁电梯维修人员说。
那人怔了一下,但孟婆已经径自爬上楼梯,往二楼的方向。缟衣说的没错,孟婆今天特别急燥,我在想他该不会是尿急,毕竟出门前没上厕所。
孟婆领着维修人员到了二楼,走回电梯前,指着电梯门说:「请把它打开。」
维修人员一脸不明所以。但那个李警官也带着王月英赶到二楼,他对着维修人员猛点头。
「听他的话就对了,思存说什么就做什么。」
那人忙拿了工具,调整了面板,二楼的电梯外门就在没有梯厢停留的状态下打了开来。里头是一条条从天而降的电缆线,看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虽然我对这玩意儿还有点阴影。
但孟婆却没有趋前去看,只是朝那个李警员勾了下手,指着梯厢下方。
「李以瑞,接下来交给你了。」
那个警察愣了一下,他依着孟婆指示走到电梯门旁,往下望了一眼,随即脸色大变。
「快!快点叫人过来!」他对着一楼大吼。
我看孟婆没有再理会他,他把折扇又插回口袋里,往楼梯的方向离去。
我实在好奇,振翅往电梯下看了一眼,却见梯厢顶上,那个缠满线路的地方,趴伏着一个人影,竟是具凡人的身体。身体浑身已发黑,不用细看就知道已失去了性命。
尸体看上去身形娇小,应该是孩童。
我心里茫然,孟婆却在楼梯口站定脚步,因为有个男童的亡灵站在那里。
他和我与孟婆相遇时年纪相仿,却骨瘦如柴,上半身赤裸,只穿着条四角裤,脚上也没穿鞋子。
我看他胸腹间全是伤痕,乳尖的地方有许多像是烟头烫伤的痕迹。他眼窝凹陷、两颊瘦得能看见骨头,连手臂也细的像一折即断那样。
我看孟婆对他伸出了手。「跟我走吧,回城隍庙去。」
男孩看起来有点迟疑,回头看向还站在李警官身侧的王月英。尸体被发现后,王月英也没有跑,只是持续用双手抱着胸,微弯着腰,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像是在向什么神灵祈求些什么。
「走吧,你母亲会为了她所做的事,得到她在阳世应得的处置。但这些都与你无关了,你已经过世了,是阴世的人了。」孟婆说。
男孩依然看着他母亲,好半晌,才终于回过头来,把手搭上了孟婆的指尖。
「你是谁?」男孩用沙哑的声音问孟婆。
「我是城隍爷,你放心,在找到你投胎转世的处所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孟婆用温婉的语气说着,男孩似乎安心下来。我看孟婆抱起那个瘦小的男孩,就要往大楼外去。
缟衣追上了他,问道:「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男孩是怎么死的?」
孟婆浅浅叹了口气。「……我非得说明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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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都快要發展成城隍自己的故事了哈哈
第48章
他脚步不停,见缟衣一脸不豫之色,只好说:「你也看见了,这个男孩的亡魂利用电梯,发了求救讯号,不是吗?」
缟衣愣了一下。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他被鬼抓走,本来就会想要求救啊?」
「就是这样。如果他真的被鬼抓走,那理所当然一定会要人救,哪还需要大费周章地用暗号传达『救救我』?再说,如果他是被鬼抓到电梯里,那电梯的主控权应该在鬼怪身上才对,又怎会放任男孩向外求救?」
「啊……」
「我看到暗号的时候就想,这小孩肯定不是被鬼捉走。如果不是被鬼捉走,但他母亲却编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定别有缘故。」
孟婆的脚步越来越快。
「我在城隍庙见到王月英时,就觉得很奇怪,她说当天是要带男孩去郊游,然后男孩意外被关进电梯,她才跑来找城隍爷求救。如果照她所说,她应该要穿着外出的服装才对,但她脚上却穿着拖鞋、身上也穿着家居服,难道她儿子被电梯困住后,她还回家换衣服才过来吗?这显然不可能。」
「这女人的手腕上,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到处都有细小的抓伤,那是企图伤害什么人时,遭对方反抗造成的伤痕。伤痕的间距很小,不像是成人造成的,最有可能是孩童。」
「再加上李以瑞说,这电梯两天前有人报修,还打开过梯厢。这些线索串连起来,发生什么事就呼之欲出。」孟婆做了总结。
「所以……是那个叫王月英的母亲,杀死了男童,还利用电梯叫修,把尸体藏在梯厢里头吗?但她又为什么要来城隍庙求助?」缟衣问。
「电梯发生这种灵异现象,警察不可能不去查吧?万一动到梯厢,她杀人弃尸的事就败露了。」
孟婆淡淡地说。
「她大概想,如果先下手为强的话,警察就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她不是刻意跟李以瑞说她要去求城隍吗?」
孟婆忽然冷笑了声。我发觉提及王月英,他特别冷淡无情。
「也有可能她神智失常,真以为被她杀死的孩子,是被鬼抓走也说不一定。人总是会找理由欺瞒自己,说服自己没有犯下任何罪行。」
「但为什么王月英要杀他?他们是母子不是吗?」缟衣又问。
孟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黯沉。
「我不知道,但天底下会害孩子的父母多如牛毛,这种事情就交给李以瑞去烦恼吧!这样可以了吗?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孟婆抱着男童,正要跨骑上他的机车,半晌却警觉地抬起头,表情变得严俊。
我顺着他视线看去,有个人站在孟婆机车之前五公尺的地方,挡住了他的去路。而方才包括我在内,竟都没有查觉。
那是个高头大马的男人,留着复古式的灰色长发,穿着阳世夏季流行的白色吊嘎,外头却罩着显眼的皮衣,脖子还挂着银色项链,脸上疤痕横七八竖,两只手臂上都有刺青。看起来倒很像是白天在办公室外,那群凶神恶煞的万应公。
我看孟婆一下子警戒起来,连缟衣都摆出防备的姿态,就知道这人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这个孩子,应当是我们万善庙的人。」
男人没有再走近孟婆,只是单手插进口袋里。他盯着孟婆怀中的男孩,男孩似乎也感觉到男人的视线,恐惧地抓住了孟婆的衣襟。
「他并不是孤魂野鬼,他有母亲。」孟婆说。
男人哼笑了一声。
「但他母亲显然无法飨祭他,不是吗?那他就与孤魂无异,这孩子父亲已死,又无兄弟姊妹,他的魂身就该归我们管。我也警告过你,不要再跟我们抢人了,城隍大人。」
「我也说过了,无论有无父母、祖籍是否清楚,但凡未满十岁的孩童,依照天条就是由城隍庙统一庇护。你们抢成人的孤魂我不会插手,但是小孩就是不可以。」
孟婆冷冷地说着。我看男童的神色十分不安,他倚在孟婆怀里,看孟婆与男人针锋相对。
「而且我记得我为了这件事,请了包括你在内所有万应公来城隍庙商讨,其他万应公都有出席,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忙,连过来城隍庙一趟的时间也没有,穷奇。」
男人却没正面回答孟婆的话,只是忽然笑了声。
「我听他们说,你是半神?你的亲娘,好像还是地府的孟婆神,是与生俱来的真神,你是她和杨城隍生的小孩,是吗?」
孟婆没有答话,男人又说:「他们还说,你以前也是地府的孟婆神,和阎罗王关系匪浅。既然身分如此高贵,做什么要特地迂尊绛贵,跑来我们小地方当城隍?是神仙当腻了,想下凡来过过干瘾吗?」
我听了为之气结,刚要飞过去那个长发男头上拉泡屎之类的,孟婆已经先开口了。
「不论如何,这个孩子都不可能让给你,你死心吧。」
他声音平静,丝毫不因为对方的挑衅有所动摇。那个长发男似乎也微感意外,他抿了下唇,又「哼」了一声。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你最好记着,城隍和地府不一样,不是按着天条、公事公办就能安享晚年的,你父亲在位的时候,也不敢跟万善庙抢人。你如果再这么不上道,就等着你家那只妖狐替你收尸吧!」
长发男呛完这句话,还深深看了停在孟婆肩膀上的我一眼,这才转过身,身形渐淡,转眼便消失在初秋的凉风里。
孟婆把小男孩护在自己胸前,上了机车。返回城隍庙的途中,他一直保持沉默,毕竟一下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连我都有点混乱。
「……刚才那个长发男,是谁?」我问孟婆。
孟婆斜望了我一眼,彷佛早料到我有此一问般。
「是我们辖区万善庙的有应公之一,也是最难搞的一个,道名穷奇。最近我因为孩童亡魂的事,和有应公们有点不愉快,他是其中反应最大的一个,我现在还在想解决之道。抱歉让王爷您看笑话了。」
孟婆避重就轻地说着。我感觉有股像云雾一般,潮湿又阴暗的块垒堵在胸口,我却不明白那是什么。
「那个……警察又是谁?他知道你的真名全名。」
我看孟婆安全帽下的脸露出苦笑。
「嗯,就是个普通警察。城隍的工作复杂,常常得和阳世的警察打交道,他是负责我这辖区的刑警。至于真名,我是在不得已的状况下让他知道的,我有交待他绝不能连名带姓叫我,但他这个人就是不会听人话。」
孟婆的语气十分无奈。机车已然抵达城隍庙,孟婆进了里区,和恢复真身的我一同走进办公室里。
他把男童交给缟衣,吩咐道:「你带他去后头禅房休息,给他洗个澡、换穿干净的衣物、替他疗伤,再给他点吃食,晚点我再替他做笔录。」
缟衣一一答应,末了他看了我和孟婆一眼,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又说:
「我跟山神他们说,今天有人来城隍告紧急阴状,所以会面改成明天,这样可以吗,杨大人?」
孟婆的表情难得有点羞涩,但他还是向缟衣点了头。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你,缟衣。」
缟衣离开了办公室,里头只余我和孟婆。空气变得有点安静,我不知为何有点尴尬,只得先吱声。
「这只妖狐,就是你之前说的,你父亲的故旧吗?」我看着缟衣的背影。
孟婆点头。
「他之前被仇家追杀,他是道行高深的妖怪,能够通过鬼门关、自由穿梭阴阳两界,也不知道他从哪听说我在地府工作的传闻,就冒险跑来醧忘台,寻求我的庇护。我是从那时候知道我爹失踪的事情,也动了下凡的念头。」
我心里又有点酸酸的,孟婆这种讲法,应当是发生一阵子的事。但这孩子啥也没跟我提,就这么背着我藏在心底。
「那个……你爹还好吗?有要清醒的迹象吗?」我又问他。
孟婆的手按在胸口上,摇了摇头。
「我转生之后,有多次尝试过用法力探察父亲的魂身。但是父亲的魂身,既不像喝了孟婆汤、被封印的样子,却也不是单纯的昏迷,感觉很像是……」
「像是什么?」
孟婆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沉睡,而且是有意识的那种。就是孩子做了美梦,不愿意醒来一样。」
我懂孟婆的意思,或许对孟婆父亲而言,人生最幸福的一刻,就是和孟婆的娘双宿双飞、朝夕相处的日子。所以即使幻境解除了,前城隍也不愿从幸福中清醒,宁可一直作梦下去。
「但是如果他有天醒来怎么办?你会不会陈诗雨一样,产生记忆混同的状况?」
我又问,要是孟婆跟他爹混在一起,我可受不了,我并没有吃父子井的嗜好。
「这我和白姊研究过了。白姊说,先前陈诗雨和我娘,之所以会有记忆混合的状况,是因为陈诗雨真的是毫无戒心、心甘情愿地献上肉身,他对我娘的魂身完全没有抵抗,才会任由我娘支配她的一切。」
孟婆说着。
「但我爹和陈诗雨的状况完全不同,只要他还想要保有魂身,我是无法轻易取得他的记忆的,王爷不用操心。」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那种酸涩感仍没有停止。我忍不住又开口。
「城隍的工作……好像很复杂啊?比在醧忘台端汤还要难搞的感觉。」
「的确是,在阳世不比在阴间,处处要顾虑凡人的状况,一不小心弄死了、弄伤了人,都是大事。」
孟婆苦笑了下。
「而且阳间不只有人与鬼,还有精怪、还有像山神那样的地方神仙,以及像有应公那种既非神、又非鬼怪的存在,城隍得想办法在这些存在间取得平衡,维持地方秩序,这些都非常具有挑战性。」
我看孟婆双目放光,内心揪结更甚,许多情绪盈满我胸口,几乎要让我吐出来的程度。
「王爷……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吧。」
孟婆像是鼓起什么勇气般,忽然开了口。
他站在我面前一公尺处,像当初向我报告要赴任城隍时一般,低下了头。
「我……骗了王爷,独自计划好一切,舍弃了孟婆的职务,来这里当城隍。王爷很不能谅解吧,觉得我和娘一样,背叛了您。」
我怔然看着他,孟婆说的,确实是我一开始的感觉。
其实直到我来到城隍庙,实际看见他工作情景之前,我甚至满腔子不忿,觉得孟婆只是想要逃离我,才使性子说要来当城隍。
我还想过,说不定孟婆看见我、会哭着抱住我,跟我说还是地府比较好,后悔来当城隍之类的话。
虽然我知道,以这孩子死心眼的个性,就算再苦也会自己咬牙撑下来,我也只是幻想来安慰自己罢了。
可是孟婆非旦没有不适应,照现在的状况看来,城隍的工作也上了轨道。而且不得不说,比起在醧忘台对付那些难搞的亡魂、浪费生命,城隍爷这职位,对灵巧、聪慧又善体人意的孟婆而言,毋宁是更适才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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