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习惯性用右手将碎发捋到耳后:“哦,你不知道,教育部是我管理的。今天特意来查看会考的情况。”脸上是笑着的,眼睛却没有丝毫波澜。
看来学了这么久,还是不会真心地笑。他对这个经常出现在电视报纸上的完美笑容无感。“天气热,您其实不用亲自来。”
“首长很重视这件事,作为妻子,我应当为他分忧。”她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并示意他坐下。“小教授,你知道会考对那些孩子,对这个国家,对人类,意味着什么吗?”
时予感到一丝奇怪,一向圆滑的首长夫人,不会轻易问这种指向性明确的问题。思考片刻,决定还是如实回答:“孩子们选择信仰,军队输入新鲜血液,他们是人类的未来。”
房间里有了很突兀的笑声。“看啊,你,只在这里生活了一年的人鱼,都知道。”
“可你今天也看见了,他们是怎样对待这件如此重要的事的?”
“他们并不重视,只是当作向上爬的工具,一个理应取得的通行证而已。”她放下茶杯“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忍心戳穿这个冠冕堂皇的谎言。”
“那样太不体面了,不是吗?”还是之前那个微笑,只不过有了情绪。讥笑,憎恶。
不正常,夫人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么多话,时予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似乎在她的眼中看出了疯狂。
“打扰了,我来接他回家。”门毫无征兆被推开。“夫人,试卷和考察表已经交给您的助理。”言外之意,可以下班了。
时予觉得,他不太高兴。不过时予表示理解,毕竟今天周五,陆泽他,对周末一直十分向往,没有工作的这两天是他最放松的时刻,况且,他已经半年没有过周末了。
“这么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和你们一起出去。”分开的时候,她突然靠近“对了,今天镜湖那里,有一个活动,你们可以去看一看。”
“多谢,夫人再见。”上将揽过时予,微不可察地皱眉。
“这是什么?”他发现时予领口多了一朵紫色的烫花。
“刚刚她别在我衣服上的。”
“扔掉。”
两个人默默对峙,最终时予退了一步:“好吧,我下次找机会还回去。”然后从领口取下,放进口袋里。
另一边,马车上。
“你说,我又不是什么怪物,怎么人人都不愿意跟我多待一会儿呢。”她摘下戒指,干净莹白的手托举盛满红酒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没有人回答她,女人自言自语:“人类真是有意思,明明知道真相,却要相信谎言。”
说完自顾自看着窗外。
时教授,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第 14 章
凡属过往,皆为序章。
最后一位大祭祀,是人鱼族的少年,他死的时候,刚刚十九岁。
当神权衰弱,国家动荡不安,他站了出来,为无辜的人们赎罪。
其实他本不用站出来的,毕竟虽然身为大祭司,他从未传达过任何神谕,因此人们并未打算让他谢罪。
“他们是我的信徒,我要救他们。”
“他们是神的信徒,不是你的。”
“我不仅仅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我的信仰,你既然不懂,就不要拦着我。”
纪念日到来的前一天,大祭祀与昔日的好友道别。
“从净湖坠落下去时,我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原来我一直都爱你,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连记忆都没有的时候,就爱上你了。”
可惜这些话要跟随他,一起沉入安静的湖底。
位于人类首都中央的圆形湖泊,湖水干净明亮,白日映着碧蓝的天,朵朵白云在其中飘荡。夜晚星河暗藏,是天色星光暂居之所,是连接天空之城和地面的通道。像一面镜子,正反两面,截然不同。
有传说是神创造世界后留下的,观察世界的眼睛。宗教发源于此。
湖右面是富人们的宅院,那边规划合理,环境优美,左边则是穷人区,并非出生于首都的人,即外来者的居住地。成片的简陋出租公寓,一层十几扇窗户,外面挂满了衣服。里面曲折难行,只有外边的大道还算宽敞,也只是为了方便公务员收税。连接两个区的则是两片商业区,有规划较整齐的单元楼和小区,还有些中产阶级的人开的商店,是一个多元的富有活力的地方,大多数首都里的人居住在这里。
那时还是王统治国家的封建时代。宗教与王权相互制约,维持了百年微妙的平衡。
一切由神赐予,凡美好的,神都垂爱。
宗教的信条。
人类是世界的主导。
王权名言。
看似相悖的理念,却又交织在一起,百年来王室推行政策,宗教传达神谕,相辅相成,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同至今仍只尊自然环境优胜劣汰的人鱼族拉开了很大差距。因为人鱼没有信仰。人与其他生物最大的差距在于信仰的智慧。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对宗教愈发狂热,与此同时,反宗教的势力也开始增长。社会矛盾日益激烈,终于,在一场政变过后,人们的情绪爆发了。王室对人命的漠视,神对信徒的抛弃,混杂着存在已久的愤懑,在反宗教反王权势力的鼓吹之下,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革命拉开了序章。
革命的时间并不长,外围与首都的人里应外合,攻破了首都的壁垒,直逼王宫与教堂。
本来想要提前逃跑的王室,被随行官杀害,一大批信徒被压到王宫前枪决。此时失踪许久的大祭祀终于出现。
这位只在继任仪式露过面的年轻祭司,赤脚踏上净湖湖面。那天被称为纪念日,天很蓝,湖面像镜子一般,他立于其上,似悬浮于空。银色的长发垂至脚踝,湛蓝色的眼饱含忧伤,泪迹未干。
此情此景,信徒们都向他投去期盼的目光,革命的群众震惊的同时又十分警惕。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祭祀轻轻张口,空灵的声音飘荡空中。“如若一定要人谢罪,我来吧。”
领头的人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放他回大海。
于是湖边开始杀人。
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
祭司不忍心,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原地弹奏无名曲,是一首能让人忘记痛苦的曲子。
杀戮进行了三天三夜,他也弹了三天三夜。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眼里没有了不甘与痛苦。祭司才松开竖琴,雪白纤细的手沾满了血,他合上了眼,安静地沉入湖底。
现在,那把竖琴仍然立在湖中心,人们为了纪念仁慈的祭司以及那血淋淋的纪念日,为它建了一座亭子。
“就是这样一个亭子?”一路上听着人们谈论这个故事,在最终看到实物,时予有一点失望,“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粗陋。”幻想彻底破碎了“而且,为什么是用草铺的顶?”本来他被这个故事触动了,觉得这样大的事件,应该也会建造应该非常壮观的,气势恢宏的亭子,结果眼前的,这个简陋的亭子,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落差感。
“据说原本没有人想造这个亭子,是这位大祭祀的一位挚友时常来这里怀念他,为了方便,自己搭的一个台子,后来逐渐发展成一个旅游景点,越来越多的人来看,索性就加了一个顶。”
陆泽漫不经心瞥了一眼。
“后来有一位工匠听说了这个故事,十分感动,自己给他筑了一个竖琴的雕塑,您看,在那儿,据说之前那位大祭祀就是在那儿弹了三天三夜的琴。”
这个青年跟了他们一路,有问必答,性格活泼,故事也讲得精彩,时予给了他一些钱,“去买点水解渴吧。”
“嘿,多谢这位先生,神明保佑您,今天一定能够取得一个好成绩!”青年摘下他橙色的贝雷帽,接过钱放进帽子的夹层,利索地转身去找下一个顾客。
不明真相的时予转身问:“什么意思,我并没有说过要参加比赛?”
“这个活动,来现场的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的,有一个奖品是直接扔下来,凭运气拿。”他有一些不悦“以后要是想知道些什么,直接问我。”
这是嫌刚才那个人聒噪?可人家故事的确讲得挺好。仔细观察,这里有许多类似这样的,或给夫人们擦鞋,小姐们送花,也有给小孩子讲故事的,无非是想挣一点小费。时予之前打过工,知道赚钱有多不容易,所以也没有拒绝。
“那如果问你,这个故事,你会怎么讲?”看着陆泽满脸的快来问我。时予觉得,还是要满足一下妻子的表现欲。
“这里曾经死了个人。”陆泽仔细搜寻他为数不多的关于首都,这唯一一个旅游胜地的记忆。
“然后呢?”
“那人是个傻子。”
“然后?”
“有人很闲,建了个亭子和雕塑纪念他。”
“唉。”
“为什么叹气?”上将疑惑。
“我在想,人家确实是凭本事赚钱。”
四周忽然喧闹起来,时予想应该就是要扔奖品了,于是拉着他往看台方向走。
他觉得额头一痛,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砸到头上了,时予伸手去拉他,这东西刚好落在他的怀里。
一个白色的方形小盒子。
“这是什么?”他问,却发现周围的人虎视眈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予觉得如果不是陆泽在这里,周围的人能立刻冲过来抢这个小盒子。
“打开看看。”陆泽眼神转了一圈,警示四周。
时予接过放在口袋,摇头:“我们还是先上去吧。”
“你们拿到了奖品,可以给我看看吗?”是少年的声音,可是眼前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有点眼熟,一字肩,花卉刺绣,纱裙,珍珠发带,这不就是今年夏天小姑娘们流行的打扮?
“白小公子?”时予不太确定。
“哟,你认出我来啦,”他仿佛很高兴“你看看我这身新衣服,漂亮吗?”
时予点头,“很有灵气。”
少年骄傲地抬起头,“那当然,这可是本少爷亲自设计的!”
“可是,既然设计得如此适合夏天,带着假发不热吗?”
“那没办法,我哥他就是不准我留长发。”少年不满地撇嘴。
“对了,你快打开这个盒子,让我看看奖品是什么?”
纯白色的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戒指。
“咦,这个款式,”他隔着手帕轻轻捻起,放到阳光下仔细观察“市面上没有,我还是在书里面见到过,几百年前的旧款了,不过设计还有点意思。”
时予本来想说,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结果小少爷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这身衣服,戴着它不合适,我回去让人送一条链子给你,做成项链会更好看。”
盛情难却,时予看陆泽也没有反对,也没有拒绝。“我回去把加工费付你。”
小少爷仔细打量他,“这没什么,不过你们两个真是不讲究啊,都结婚多少年了,戒指都没有吗?”
“当时比较仓促,所以,”
“哇那你们肯定也没有婚纱照了?”
“婚纱照是?”时予和陆泽两个人同时露出相同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小少爷难以置信,“你你你,你当时是怎么答应嫁给他的?戒指也没有,婚纱照也没有,就算当时情况比较紧凑,事后也应该补一个吧?”
时予感到很愧疚。
“抱歉。”
“你们真的是,浪费了这样的脸和身材,什么都别说了,小安看一下我的行程,找最近的一个空闲时间,我要给他俩设计一套,”
完全没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上将和时教授下月的行程上就多出了拍婚纱照这一项目。
☆、第 15 章
在时予的记忆中,小渔村似乎只有晴天和雨天,城镇是四季分明,首都也是有四季的,只不过,下雨的时候,岛的四周会升起透明的玻璃罩,这样对生物是不好,但是首都不需要种植作物,大多是野生的植物和用于观赏的花木,人工灌溉勉强能够满足它们的需要。
现在已经六月,家家户户的花都开了,稍微有一点热,空气中时而有海风的气息,是少年们喜欢的天气。
女孩子穿着中长的碎花裙,蕾丝披肩上别着时兴的仿真花,在观赛区的阴凉处跟自己的同伴说话;年轻的夫人则坐在看台后,有仆人在一旁服侍,品茶聊天。
不远处的空草地上,小孩子们牵着风筝线自在地跑着,再远一些,就是有人站在长长的秋千上,在和煦的阳光下晃啊晃。有一群浅紫色的小蝴蝶,穿过秋千,与风筝纠缠了一会儿额,就停在赛场周围的鲜花上了。
男孩子已经在预备区跃跃欲试,等着比赛开始的枪响。
很传统的比赛,距今已有20年的历史。镜湖中间搭了个小圆台,上面放有标着选手编号的枪。预备声响起,少年们会通过赛场上早已布置好的通道,率先到达圆台并用枪击中对岸靶心的获胜。
并不限制距离,但是一定要正中靶心,很少有人会选择直接站在圆台上射击,距离太远,又都是很少能接触枪的孩子,故而稳妥起见,提高成功率,大家都会选择到离对岸更近的地方,但是为了抢占先机,也不能太近,枪法好一点的,大多是富人家的小孩,会选择在这段路上的二分之一处停下找角度。水平一般的,会选择在三分之二的地方,甚至有的人会拿到枪后就直奔对岸去了。
“陆泽你看,那个袖章!”看到展示的冠军奖品后,时教授有点激动,上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的确,作为奖品的袖章在光下熠熠生辉,很是漂亮。
“如果你想要的话,”陆泽想自己虽然没有资格下场去和那些孩子们比,不过可以让人把奖品换下来。话还没有说出口,旁边的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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