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尊贵的大祭祀,烂泥的滋味如何?”
那时我备受人们尊崇,他们授予我大祭祀的称呼。每日所做之事就是扯谎骗人,诸如一心向善就会得到神明的庇佑之类的谎话,他们都很爱听。没有办法,如果我不这样说,会一直被人纠缠,追着我问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所以我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唤我。
我尽量面目和善地拭去他脸上的泥渍“以后受伤了,就不要这样折腾自己。”
我总是刻意与人避开,他大概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以为我不喜与人接触,故意来气我的。
那时的我,能够感受到,他对我没有同别人类似的或尊崇或敬畏的情绪,反而有那么一丝不屑一顾,更多的是厌恶。真是个特别的人类。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别人的态度,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将自己刚研制出的草药递给他,叮嘱几句之后就离开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毕竟之前不小心混入了迷魂草的汁液,敷用大概率会昏迷一阵,损失一部分记忆,可能还会和之前的药相冲有毒也未可知,不过我猜他也不会用的,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愧疚感,果然,听到那意料之中瓶子摔在地上的声响时,我很是安心地离开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被选中的,下一任的王,不然,我当时定会趁他发愣的时候亲自给他上药,让他忘掉对我的恶意,总好过现在他掌权之后处处针对我。
其实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那么仇视我了。只不过经常会半夜伤痕累累地出现在我床边,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第一次的确吓到我了,他说他睡不着,让我弹琴给他听。
我深思熟虑,最后终于扶起琴弹奏祭祀时用的一支曲目,因为这支曲子最为催眠,常常是弹着弹着我自己睡着了。
大约一年过后,他就不来了,这让我很高兴。大约是要接受一系列继位前的训练。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不够长久。
他长大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抢走了我送给其他小孩的纸蝴蝶,当着我的面撕碎然后让我重新折一个给他,并且用我养的猫威胁我不准再给别人折了。神教导我要宽容,所以我面上很愉快的答应了他。说以后只给他一个人折纸,他那一天应该是笑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我听见他心里笑了。
于是第二天我送去了熬夜折好的星鼻鼹鼠,这绝对是我折过的最复杂的东西了。后来他登上王座,说之前那知不小心被弄坏了,我迫于君威,不得已,又通宵折了只送给他做贺礼。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对于这个国家最大的贡献,应该就是成功阻止了他把那只星鼻鼹鼠加到国徽里吧。
我看着他长大,正如我观察周围其他的生命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好吧,或许观察他的时间着实多了一些。
我见过温顺乖巧的小女孩,也见过活泼好动的少年,可我还没见过他这样的小孩,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狡猾,高高在上且目中无人,享受着他人的追捧却又厌恶这个身份带来的光环,他很矛盾,却也很坦率,和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样,喜恶都在脸上。
但他好像一直没有朋友,他一直都很孤独。不过他自己似乎并不这样觉得。
看起来并不是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只不过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些来意不明的人。
我看见过宴会上他拒绝了年轻貌美的姑娘们的鲜花,也拒绝过男孩子们一起玩乐的邀请,我向来是很乐意研究更多的人的,所以当我在同其他人交流时,通常就会忽略他去哪儿了,有一次我从花园回来,看到他睡在一个假山后面,假山的另一边是孩子们刚放完的烟花。
他明明是不喜欢那些孩子们的。我将他抱回了宫殿,一路上想着人类真是奇怪。
我本来就不是很懂人类之间的感情,直到我被拉着去劝他立一个王后。
“何必如此固执呢?不过也是职责而已,你终究是要找一个伴侣的,或者你是想和大臣们谈条件?那我可以帮你,毕竟我也习惯同他们周旋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总之不要双方都耗着,这样无疑是增大了我的工作量,让我本就少得可怜的假期雪上加霜。
之所以选择帮他,是因为来骚扰我的大臣最多止步于我家门外,而他会直接出现在我床边威胁我。
他一直沉默,听了我最后一句话,才展眉舒颜,像他小时候那样,一只手捏住一缕我银色的长发,放到鼻尖轻轻嗅着。
“你......”我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若是你不喜欢异性,也未尝不可......”我并不感到惊讶,在自然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也绝对没有性别歧视,选择男性的身份,只是因为我的工作需要更多体力而已。
“你,不反感吗?这在人们眼里,是异端。”他有些吃惊,眼中有光闪动了几下,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期待。
“这并没有什么,生物特性而已。”我淡然答道。
若我知道他会之后表达对我的喜欢,那我一定不会这么说。
“我不懂你们所谓的喜欢,喜欢有什么用,譬如你喜欢这一朵花,那么它就不会枯萎了吗?你们人类的时间这么短,为什么要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喜欢上?”我很不理解。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见你。”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拥有人类的感情。”我继续劝他。
显然言语上的规劝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我们开始无休止的争吵,每次都以他将我拥入怀中合眠结束。他并没有被我说服,我也一样。
可我能从每一次的接触中,感受到他越来越深沉的感情,人类所谓的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能让他坚持每一天都同我说早安,连续盯着我的脸看一个小时都不会腻。我不明白。
为了更加广泛地研究,我时常需要远行。有一天晚上,他说要给我惊喜,然后缠着我不让我睡。
于是我们坐在花丛中的秋千上,看着越来越大的月亮。
原来他这些天什么都没有干,一直在广招工匠,研究如何让首都搬到天上。
“你这是,为什么”
“你不是说过想离天空更近一些?有了这座悬浮于空中的城,你以后也不用辛苦地到处跑。”他习惯性地将我拉入怀中,右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一亿多个机关组件,上千位工人近十年的时间,作为你的生日礼物,怎么样,我的大祭祀?”
“我的生日?”
“你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你的生日啊。”
“你们人类的仪式感,真的......”
“真的是毫无意义对吗?你是不是又要说这个,我都猜到了。”
他亲吻着我的头发,而我本应推开他的。可是那晚的月亮很温柔,周围的花香很迷人,我靠在他怀里,感觉世界都被磨平了棱角,被如水的月光笼罩着了。心中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安宁,甚至让我有了将时间停在这一刻的冲动。
“很美。”我说“倒像是月亮向我们奔来。”我第一次真心地笑了,世间美景何其多,比这更加壮阔美丽的我不知见过多少,我都不曾赞叹过。大约是因为知晓它们都与我无关,所以我才能波澜不惊。又或许是因为每次都是独自一人,即便感叹也毫无意义。毕竟它们都不是为我而造。
“你说什么?”他很意外,因为我从来不说这些不符合客观事实的句子,倒是他经常给我念一些有名的情诗,告诉我哪些手法的拟人,哪些是比喻,而我总是不屑一顾。
“我说,谢谢你。”我拽住他的衣领,含笑凑了上去。很奇妙的感觉,唇上是温软的,身体却会不由自主地紧绷。“这是回礼。”
原来我并非没有感情,只是孤独了太久。
原来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我却觉得甚至没有我之前度过的一天漫长。
☆、第 19 章
代入别人的视角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时予花了很长时间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大祭祀,还把陆泽的脸代入到了那个国王的角色中。
可是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了这只是一个存下来的影响,是别人的记忆。
但里面的情感是真实的,记忆里的人,是真的在这个空中的城市里生活过。
可是没有这一段历史,藏馆的书他都看过,他很确定。
他在那个大祭祀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的相似之处。都是一个人,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人类世界的悲欢,从来都跟自己无关。
可是自从那个年轻的国王蛮横地闯进他的世界,影响着他所有的生活习惯,时予发现,他开始改变了。
一开始只是当作小孩子的玩闹,可是到后来,大祭祀也会在心里隐隐期待着他的到来,这是他漫长而又无聊的生活中,唯一鲜活的色彩。
原来这样的感情叫喜欢,时予想,人类果然是最得神明宠爱的生物,在拥有喜怒哀乐的同时,还有这样一种神秘的,夹杂着酸涩与甜蜜的情感。
相互喜欢的人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互赠礼物。
陆泽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燥的洞穴里,时予的手正好覆盖在他的右眼上。
清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陆泽,其实我挺讨厌人类的。”
“自大虚伪,漠视一切法则,从古至今,顽固不化,冥顽不灵。”时予靠坐在他旁边,目光不知道飘向哪里。
一开始是羡慕他们的,越了解,越憎恶,现在甚至有些怜悯。
“你又看了哪些有宗教色彩的书。”陆泽尝试站起来,发现自己腿麻了。他们应该在这里待了有一会儿。
“你不要说话。”声音软软的,有一点虚浮,应该是累的。“也不要乱动。”
不过为什么会累呢?对了,自己这样的体魄都昏迷了好久,时予把自己搬到这里来,肯定耗费了很多体力,是需要休息。
于是陆泽索性不动了。
“不过,”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飘来一句话。
假寐过后,时予抖落陆泽肩上的灰尘,很认真地说:“我还挺喜欢你的。”
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神情。
“你,等一下。”上将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终于能够起身
过了大概一分钟的样子,陆泽带着光源回来了。
这又是从哪里找到的?时予觉得陆泽很神奇,总是能够找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一盏巴掌大小的,发着微弱蓝色光的小提灯。
“走吧,这里没有食物和水源,要早点想办法离开。”陆泽很自然地过来牵起他的手,即使是在这样全然陌生的环境下,他也显得沉着冷静,看起来十分靠谱。
“等一下,”时予拽住他的衣袖,夺过光源仔细观察陆泽的脸:“你的眼睛,在流血。”
“哦,没事,应该压迫神经,过一阵就好了。”
“你现在,只有左眼,”时予欲言又止。
“一只眼睛照样能看清。”陆泽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常年在战场上,再严重的伤都受过。
“原来,人的右眼是可以看见的。”时予还以为,是因为变成了人类,所以才会造成右眼失明。
原来不是这样。只是自己跟其他人不同而已。
他变成了一个残疾人。不知道陆泽会不会嫌弃他。或许陆泽也坏一只眼睛,他们就互补了,谁也别嫌弃谁。
“你在念叨什么?”
“没有什么,我们走吧,早点离开这里,去治你的眼睛。”
此时此刻,寂川的通讯器消息暴增:
他表白了。
时予他刚刚说喜欢我!
完了完了,我们两个都有□□的倾向,以后是不是要同时约两个心理医生。
也可以让他自学然后给我进行心理辅导,反正他聪明。
不过负负得正,我们或许可以在一起试一试?
你说我该怎么办?
算了我太激动了,忘记你还没有谈过恋爱。
不要回消息,提示音太大,会影响到我们。
他牵我手了,没办法给你继续发消息,就这样。
寂川:“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心里默念这是他上司这是他长官,不能拉黑不能拉黑。又看了一眼刚自费换的新的通讯器,拼命按住自己的手,这个东西太贵了比手表还贵不能再扔掉了。
于是心情不佳的寂川冲到审讯室,看了一眼依旧保持空白的记录,逮着一个人就开始骂他们效率低下。
“算了,”骂了半个多小时,气也消了,口也渴了,他灌了一口茶,“你们太没用了,我亲自去审。”
地下室里,刺眼的吊灯下放着一个铁笼子。他皱眉:“啧,谁允许你们这么看管嫌疑人了?我们这里又不是监狱。”
后面的人还没从刚刚那一顿骂里缓过神,不敢开口回答。反倒是笼子里的人开口了:“我可不是普通犯人,当然要用些特殊手段,否则怎么看得住?”懒洋洋的,哪里像是一个被锁在笼子里看管了三天三夜的犯人。
寂川找了把椅子擦干净坐下,对着笼子里的东西发问:“你真的是人鱼?”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眸子,强健有力的双腿。
“都问第三遍了,怎么,长官要来亲自验证一下?”还在笑,寂川被惹到了。
都说这个犯人很狡猾,今天在这里耗了两个小时都没有结果,本来寂川是要离开的。
但是刚刚受了刺激,现在就想找人发泄一下。
“很好,都说你金贵不能用刑,”他命人解开笼子,“让你见识一下不会留下伤痕的新花样。”
“呵,这就是小长官的花样?”笼子里的犯人此刻正把全身的重量压到羊入虎口的长官身上,手在他的锁骨处流连,鼻尖凑近颈后轻嗅,慨叹:“小长官,你身上好香。”
“放开我!”寂川羞愤不已,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戏弄过!
“唔,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一种折磨。”
寂川挣扎着躲过他想要抚摸自己侧脸的手,羞愤道:“你无耻!”
那人也不生气,双手在寂川身上不停游走。
“怎么能这么说呢,明明是长官你先勾引我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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