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晓星今天出院,整个人也活泛了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有的没的,最后支支吾吾半天,才终于把话题转到封云恒身上。
“表哥,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但是,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他,甚至求婚对象就是他。我那时候不想自己被束缚,回国就私下直接联系他,阴差阳错的知道他会答应婚约完全是个乌龙!”
印晓星一咬牙,直接把小时候封云恒在画室遇到的其实是燕回秋这件事也给说了。
“你那会去进修了,我找你也找不着。后来我跟他接触多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动心了。上次他喝的烂醉,对着你的全息影像神神叨叨的,我来找他的时候,一时糊涂,就……算了算了,反正我这个人向来没有什么好运气,连命都是捡来的,还奢求那么多做什么?况且爱情不是打牌,重新洗牌是要付出巨大代价。”
印晓星还要再说,却被燕回秋打断了。
“如果他心里只有你,你会幸福吗?”
对面明显一顿,犹犹豫豫地说:“……会,会吧。”
燕回秋闭上眼,明亮的阳光将视野染成一片橘红,他轻声笑了一下,“你难道不觉得,婚姻、爱情,就是用失去热情来换取安稳,过了几年,一方只会把另一方当成冰箱一样对待。打开就有吃的,坏了也不去维修。”
“表哥,”印晓星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现在有点……嗯,缺了点人情味似的。你说的冰箱不冰箱的,我不同意。真正让婚姻、爱情死亡的,是一个人在一段关系里开始证明自己的正确性,当他觉得自己的正确比其他什么都重要的时候,才是这段关系的终结。”
“选择一个人的时候,最应该关注的,是对方的品性、三观、上进心,还有经济能力、情绪的稳定,甚至对美的理解,以及价值感的来源。因为这些都离不开家庭教育、读书、求学、历练和自我完善,封云恒身上并不缺这些。”
等燕回秋躺进隔离舱的时候,耳边还飘着印晓星的一声叹息。
——他能爱我那当然好,不爱也不会强求。
燕回秋闭上了眼睛,淡蓝色的液体包裹了上来,一层薄膜轻轻地贴到了他的鼻尖,自动供氧系统开始运转。
“频谱波动相同度10%,一阶模式启动。”
机械的女音响起,不带任何感情,有研究员点亮了另一个按钮,伴随着气阀开放的声音,载着燕回秋的隔离舱逐渐下沉。
“频谱波动相同度30%,二阶模式更换成功,正在准备植入插片。”
隔离舱里的水波轻柔、温暖,一波一波柔缓地抚过燕回秋身体的每一处,将他身上的生物介质,脑电波动,生命体征,逐级传递到数据库里。
“频谱波动相同度60%,插片连接成功。”
额角露出一小半的插片轻微的亮了一下,在淡蓝色的水波中,荧光一闪,紧跟着,水波的温度开始上升,接近26℃,这是最舒服,插片性能发挥最大的一个温度。
“频谱波动相同度90%,记忆投射开始,意识进入融合状态,完成度,25%。”
接二连三的按钮被按下,记忆投射开始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具象化的场景逐渐被仪器记录下来,当实验结束的时候,才能翻回去追踪。
研究员一个个神情严肃,有人示意了一下,封云恒和燕回秋的隔离舱内,同时伸出一只细小精巧的银色机械手臂,机械手臂一转,细微的针头露了出来,轻而缓地将某种药物推进两人的身体。
以封云恒为载体的意识世界逐渐成形,燕回秋的意识,通过丝丝缕缕的神经网络,向着封云恒的意识世界再次进发。
“完成度,85%。”
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人砸开。
一个黑色身影卷着浓浓的戾气闯了进来,他眼角发红,眼里全是血丝,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已经冒出了头,显然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另两个身影紧随而至。
“停下!”
封云鹤随手揪住了一人的衣领,手臂肌肉上闪着流畅的光泽,即使在这种早春微凉的天气中,仍旧泛起了一层薄汗。
“叫、燕、回、秋、出、来。”
“燕回秋”这三个字,几乎是被他从齿缝间一个一个挤出来似的。
封云鹤远没想到,等他和宋祁从省二院了解了一切之后,急急回来找人的时候,却发现定位器上的红点已经消失了。
宋祁脑袋险些被拧掉。
而同一时刻,迟醉也联系上了他。
躺在消息界面上的“开始了”三个字,让两人直觉不妙,尤其是迟醉知道燕回秋是和封云恒一起消失之后,差点将涿然翻了个底朝天。
“完成度,100%,连接成功,实验启动。”
被揪住领子的研究员哆哆嗦嗦,指了指显示屏上进度百分百的进度条,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行了,已经开始了,现在是模拟植物人状态,要是中、中途停止,会、会、会真的变成植物人也说不定。”
封云鹤那表情就像是恨不得一口把人吃了。
他在实验室里来回走了几步,又回到原地,停在研究员面前,神情阴郁,紧攥双拳。
“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我就把你舌头一点一点的割下来。”
“来不及了,”迟醉一把拉住还要发作的封云鹤,“我有个办法。”
说完,转头看向研究员。
“实验没通过三重伦理就进行,已经不合规矩了。参与者如果不愿意脱离意识世界,他们在现实里醒过来的几率有多大?形成胶质瘤的风险有多少?”
迟醉一指封云鹤。
“他参加过记忆重塑,在意识世界里受的伤,会同样出现在本体上。如果他们两个在里面死了,怎么办?”
话音一落,迟醉已经在最近的一个研究员反应过来的时候,干脆利索地按下了一个按钮,又两台隔离舱顺着轨道滑行了过来。
“国外最新研究提到,要想意识世界稳定,至少需要四个样本,而他们现在只有两人,很有可能导致意识世界滞留甚至崩塌。”
保安紧跟着追了进来,轰着想把这三人赶走,研究员还在和迟醉争辩“强制退出”的可行性,宋祁挡在保安面前,一通嘴皮子说得飞快。
一时间,实验室里吵吵嚷嚷。
“砰”的一声枪响,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封云鹤沉着脸色,捞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在试验台上架起了双腿。
他看了眼迟醉,声音里带着焦躁,“赶紧的。”
说完,便揉着太阳穴,直接靠在了椅背上,疲惫感扯着眼皮往下坠,肩颈处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也变得萎靡不振了起来,然而人却一点都不能放松。
趁着好不容易安静的功夫,迟醉问:“燕回秋有没有说,你们这次实验的目的是什么?”
见没人回应,有个年轻的研究员犹犹豫豫地开口:“光、光刻胶联合溶胶纳米肽对去皮层状态的影响,以及验证表意世界的真实性。”
去皮层状态,即植物人。
封云鹤半垂着目光,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突然轻声骂了一句,一歪头,枪口直接对准了研究员,威胁意味十足。
“那个实验,再加两个人,正好四个。”
“不——”年轻研究员刚脱口而出的一个字,在一旁同事拽他衣服的时候,已经麻溜地变成了“好的吧但是你们得签好免责协议要是出了意外国科处不负责。”
连个停顿都没有。
“Done。”
迟醉开了口,声音轻风一样拂过,化解了封云鹤带过去的压迫感。
知情同意与免责协议很快搞定。
迟醉在进入实验间的前一刻,拉住宋祁,耳语了几句。
“如果燕回秋提前醒过来的话,就算是绑,也得把人绑到省二院,还有,”他的目光在一众研究员上一扫而过,压得更低了。
“他们答应得这么快,我总觉得不对……你们之前,有没有得罪过国科处的人?”
一见宋祁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表情,迟醉心沉了下去。
“有个所长,降职以后也再没翻起什么浪花来。”
迟醉看了眼已经走进另一个实验间的封云鹤,垂下目光。
“必要的时候,按最左边的按钮,让我们强制脱离意识世界。”
☆、燕回秋=苍蝇?
燕回秋真想捏捏眉心,然后一骨碌就躺下,再从肺里吐出一口郁闷的浊气。
前三次的实验都极其顺利,自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
然而这次却不知道哪里出现了意外,他刚一睁眼,自主意识回归的瞬间,就看见一只手正兜头盖脸地抓了过来,指缝间依稀可见湛蓝的天空。
他一惊的时候,身体已经本能地往旁边一滚,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再一回头,就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少年正蹲在地上,一边小声嘀嘀咕咕,一边伸手摸了摸地上毛茸茸脏兮兮的东西。
“不行,它不能动。”
右边的小孩说。
“要不把人叫过来。”
左边的小孩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瞬间就接上了话。
燕回秋走进了,盯着地上抖成个枫叶的小黑团子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这玩意儿,是个德牧吧?
“喂,我说——”
他的声音仿佛根本不存在,风一样从两人中间飘了过去。
右边的小孩突然跳了起来,燕回秋闪身躲避的速度慢了些,他就直接从自己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
“哥!你快点回来!”
脆生生的,还没到变声期的少年音色,毫无阻拦地闯进了耳朵。
留在原地的小孩一抬头,露出一张稚嫩的,白皙俊秀的脸,对着不远处边跑边挥手的哥哥喊了一嗓子。
燕回秋盯着他,眨了眨眼,一个名字从喉间滑了出来。
“封云鹤?”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像被拴了根绳似的,被什么东西拽的一个趔趄。
一股股力量就继而连三地冲撞过来,海浪一般,摔得他那叫一个七荤八素。
等那力量终于消失,燕回秋才翻过身,有些狼狈地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带起树叶的沙沙声。
燕回秋眯眼往来路望了一眼。
和前几次实验出现的现象一样,行人、建筑,都变得浅淡、凝滞了,像是蒙上了一层亚灰色,粘稠质地的东西,仿佛老旧电影般失了颜色。
这里是意识世界无疑,可按照前三次的实验来看,他应该从封云恒家里醒过来才对。
可现在……
那两个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二三。
难道这是一段十年前的记忆?
实验出了什么差错吗?
然而来不及细想,店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孩,领着店主风也似的蹿了出来。
燕回秋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他在转瞬间明白过来了。
现在这情况,就好比以封云恒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圆。
当封云恒开始移动,圆圈覆盖的范围就会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圆圈外的区域就是灰色的,凝滞不动的,因为载体本身并不知道同一时间内那片区域发生的事情。
而燕回秋作为一个闯入者,等于一只意识世界无法捕捉到却又不能忽略的苍蝇。
他既不能存在于灰色地带内,又因暂时没有具象化,而不能被封云恒察觉到。
故而当载体本身开始移动的时候,他便只能被拖着拽着走。
随着封云恒越跑越快,面前的场景也逐渐融开,重新有了声色,记忆场景之间的转化折叠,似乎也没什么规律。
要不然,这里怎么会这么突兀的出现一个画室?
“等我一下!”
封云恒对店主说了一句,随即蹬蹬两步就跑到了画室前。
透明的玻璃像极了商场里的橱窗,几个小射灯从不同的方向打下来,其中一个正好照在了一个女孩身上。
这女孩扎着两个朝天的羊角辫,一身雪纺白裙,脚上踏了双红色小皮鞋,正坐在凳子上,垂下来的腿一晃一晃的,看上去心情不错。
小姑娘像是有所感应,一偏头,直接看了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随即,封云恒小心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呀?”
小姑娘翻开地上的画本,露出了上面写着的“印晓星”。
燕回秋看着那个画室,又看了看小女孩,再看了眼她面前的水彩。
除了“狗血”两字,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描述现在的心情。
画室里的不是印晓星,是他自己。
小封云恒眨巴眨巴眼,一拍脑袋瓜,只丢下一句“我回来再找你”,就急急忙忙重新拽起了宠物店老板。
燕回秋看着那个自己,看着逐渐失去了色彩的场景又一次淹没了所有,这才收回了目光。
宠物店主走了回来,低着头轻抚着怀里那只萎靡不振的德牧,与燕回秋擦肩而过的时候,若有所觉地往这边瞥了一眼。
燕回秋脚步一顿,身体却快过大脑,他反手直接抓向对方的衣服,反倒被轻轻地躲开了。
两人同时开了口。
“做什么?”
“你可以看见我?”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声焦急到变了调子的喊声刺破了空气。
“云鹤!”
店主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一顿,随即微一点头,转身就走了。
那一声更加急切、焦灼、不知所措的“云鹤”又响了起来。
燕回秋看着那店主两秒,才转身往封云恒的方向跑过去。
风、气流、阳光、温度,他都感受得到了。
他具象化了。
“哥哥!”封云恒果真看见了他,两三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燕回秋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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