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想起厉禛会伤心,也莫名的悲痛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会心痛,他该是憎恨厉禛,憎恨得不得了才对,他不该心痛,他不该!
可他又自然地想起王斤说,厉禛可以离婚了。
这是什么意思,厉禛与他的夫人并不……不,他不知道真相,他不能妄下定论,退一万步说,厉禛还是伤了她的心,厉禛不该,对,是厉禛不该!
他要憎恶厉禛,他要自己恨他,他要深深地……
“白先生?”
于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于青手里端着一杯茶,轻抿一口,“您没事吗?要不要我给您倒杯茶?眼睛里都是红丝……”
“哈,”他笑笑,“没事没事,有些累了而已,我先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于青看着他,喝口茶,没有说话。他还是笑笑——已经没有了心力去说些别的东西,转身上了楼。
次日,他在噩梦中惊醒。
洗漱后,他去敲了敲于青房间的门。半晌,于青开了门,他见于青梳洗打扮好,正准备出门,便提议一起:
“你都好了啊,我想着带你出去转转,以后生活也熟悉。”
“我先自己去吧。”
他刚要开口,房间的电话却响了,他走回房间,接了电话——是张大哥打来的。
“兄弟!”张大哥开口就略显慌张“这人厉害啊!”
“啊?”他有些不知所指的迷惑。
“就那个叫厉禛的地头蛇啊,好小子,一个老头就把我们三兄弟给打了……个平手!真是卧虎藏龙啊!”
“一个……老头?”是哪个朝奉老李,他反应过来。
“是啊是啊,我兄弟三人昨个儿是吃了败仗了,这可怎么办呀!”
“……”白乔说不出话,谁让你真上来就去人家门口挑衅,没用的东西,早知道指望不上。
“张大哥别担心,今天我到场定要助你成功!”
电话那头连连称谢,他又鼓舞两句。
他忽然想说,厉禛的父母去世了,你可以刺激他,或许他就一蹶不振了。
可这句话在他口中来来回回十来遍,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说着这句话,像是,他不忍心。
挂了电话,他突然失落起来,坐在床边。
他明明知道厉禛的软肋,可还是不忍心用这个来伤害他,他知道,这样很痛,很痛,他知道,自己也不会痛快。
说到底,他不忍心伤害他,更不忍心用他的软肋来伤害他。
于青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他被敲门声唤醒,赶紧站起来:
“啊,于小姐,还是我和你……”
“您的状态不太好哦。”于青打断他,微笑着说。
他苦涩的笑了笑:“想也不会好的,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吧。”
“有一些,”于青点点头,“不过,还算入得了眼。”
“别打趣我了。”他挥挥手。
“白先生,你想喝杯茶吗?”她是在好奇,便发出邀请,或者,能帮一帮恩公也是好的。
“好。”他深吸一口气,答应了于青的提议。
缓缓的沏上茶,不久后,递给他一杯。
而后于青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白先生,像是在苦恼着些什么。”于青看着他开口。
“是啊。”
“可以和我说说吗?”
“于小姐可千万莫要笑我啊。”
于青不说话,只看着他笑笑。
“唉,”他开始讲起来“厉禛……确实是我的一个朋友。”
“很要好的朋友?”
“是的,可他背叛了我,可又有人和我说他或许是不得已的。我们那天遇到的三个人去找麻烦未遂,今日,还要去。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找他问一问清楚呢?”
“问清楚吗?”他喃喃道。
“对啊,说不定这只是一场误会,说不定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真相,而你一直在逃避。说不定,他正在找你,说不定你们还能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
“对,重归于好,总有一个人是要主动去开口询问的,不是吗?”
“对!我应该去问他!”
他忽然的受到了鼓舞,一下站起来。
“去吧。”
于青倒是没有起身,端着茶杯,仰头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第 17 章
他确实去了,只不过他还是没有勇气现身。
他在远处,看着一个身影,他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影——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身影被围在人群中,正说着什么。
他听不清内容,只借着风听得出来厉禛的嗓音沙哑的厉害,疲倦地不成样子,若不是熟悉的紧,他或许真的认不出来是厉禛的声音。
后来,一阵骚乱,他看见一辆警车开过去,又吵嚷几声过后,警车开走。
人群逐渐散去,看着越来越稀薄的人群,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
厉禛就在那里,他走两步,便能看得更清楚,只是这两步,他一直走不出去。
他不断地给自己鼓劲,他对自己说,去了又能怎样,胆怯什么!
终于鼓舞起自己,他要过去一问究竟!
可他刚回过头,厉禛忽的也转过身,透过人群树影的间隙,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的一刹,他的勇气溃不成军。
他想也没想就转头跑了。
他只想着跑,跑,跑,逃离这里。他没有记起于青的话,而一直往前跑着。
身后的人群一阵骚乱,他知道是厉禛拨开人群来追他,可他不敢回头,只是向前奔跑。
他看见一个窄窄的巷子,他跑进去,他想,在这错综复杂的迷宫里,厉禛找不到他。
他一面跑,耳边灌满了风声,可还是清晰的听见厉禛在身后奔跑和喊他的声音。
厉禛的声音引起了巷子里住户们的关注,他们打开窗子,或是谩骂,或是关心,或者单纯的就是看热闹。可都阻止不了厉禛的声音一遍遍的响起。
他在颤抖,他陷入了自责的境地。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害怕厉禛,他是怕厉禛真的背叛了他,还是怕面对他带给厉禛的那些伤害?
如果厉禛背叛了他,那厉禛为什么那么憔悴,为什么还要来找他,这一切都说不通。那么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厉禛还是喜欢他的。
厉禛的喊声还是一遍遍的响起。他害怕,自己怎么会那么糊涂,那么冲动的就走了,厉禛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他的错!
可他不敢去面对厉禛,他害怕,害怕面对自己对厉禛的伤害。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只想只逃避。
他不认识这个巷子,只能乱窜,见到厉禛就赶紧跑掉。
这次,厉禛都看到了他的身影,甚至与他相望。
他有微微的一愣,他想要奔跑,可这次他看清了厉禛的脸庞——
两颊都消瘦下去,眼睛显得格外的大而圆,泛着血红,眼底一片乌青,疲惫的神情遮掩不住。
他挪不动脚步,而只想再看一看厉禛。
他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了他的身前。
他想要说话,想要询问,想要关心,他想要说的太多,这时候却挑不出一句,他张着口,却久久发不出声。
眼泪一滴一滴的从眼角滑落,在旅馆他没有哭,在车站他没有哭,可现在看到厉禛这样憔悴的,像一只野兽的样子,他哭了。
他不停的掉眼泪,好想要把这些天的眼泪都哭完一般。
他终于决定不再逃避,他像个孩子,要去承担起责任。
他一步一步的,向厉禛走过去,一步复一步的坚定,一步比一步的心疼。
他走的越近了,就看的越清楚。
他忍不住奔跑起来,原本两个人都在隐忍的行走,此刻,厉禛与他同样的奔跑起来。
近一点,在近一点,他就能触碰到厉禛了,触碰到他朝思暮想的爱人。
他们拥抱在一起,陌生而熟悉。
谁都没有说话,可他们此刻都不在乎那些是是非非了,他们拥抱在一起,紧紧地,要把彼此刻入骨血。
白乔湿了眼眶,他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厉禛没有说话,而只抱着他。
天渐渐的暗下来,从如出到日落,人们真正能感受到的,往往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而白乔与厉禛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
狭窄的巷子里,两人相拥在一起,只有白乔啜泣的哭声和断断续续的话语,他说:
“我,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我以为你是个骗子……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就想逃走,我……我不是故意的……”
厉禛忽然抽泣一声,他紧紧抱着白乔,委屈又害怕。
“他们说你不要我了。”
他深切的清晰的感受到了厉禛的害怕——他在不住的发抖,即使是哭泣,也是隐忍的,而怕吓到自己。
白乔忽然局促起来,一下连呼吸都忘了,怎么呼气和吸气都变得别扭。
于是他僵硬又笨拙的低下头,温柔的吻一吻他头顶的发丝,眉眼间的心疼越来越深。
他轻轻的哄他:“怎么会,没有的事。”
说完这话,白乔觉得自己真是滑稽,明明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日落的霞光从巷子的间隙中穿透进来,照耀在两个人的身上,他们发着光。
厉禛捧起他的头,深深地亲吻上去。
那天,他们亲吻了很久很久,久过以往每一个吻。
那天,他们抓住了彼此,决心再不放开。
于青还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只是手中多了一本书,见他回来,合上书与他打招呼:“啊,白先生。”
“于小姐。”白乔一抬手,微微欠身示意。
于青打量着他的神色,“看起来事情还不错?”
他笑笑,慢慢悠悠的坐到桌边,“是啊,一切顺利。”
“那怎么没有见哪位历先生呢?”
“他可是个忙人,不过今晚,我们二人确实是该请于小姐吃顿饭,好好感谢于小姐的。”他解释道。
于青低头笑了笑,“按理来说我该是连声拒绝,可近些天奔波劳碌,着实累的不轻,对先生说的竟向往不已,那我便厚着脸皮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好好好,”他起身微欠,伸出一只手,“于小姐请。”
于青站起来,“您请。”
在他正要拔腿要出去的时候,远处传来轰鸣声。
☆、第 18 章
接着是接连而至的轰鸣声,街上传来妇女的,孩子的,男人的,老人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奔跑的声音。
于青对这样的声音尤为敏感,她忽然的也站起来,拉着白乔往外冲:“快跑!日本人来了!”
白乔反应过来。
两人混入了拥挤的人群,一齐向城外跑去。
身后的轰鸣声还是连续不断,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到自己的身上。
每个人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争先恐后的往前赶。
有孩子和母亲被冲散,孩子小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哭闹着,要去找寻亲人。或许这时候有一双认识的不认识的手将他抱起,便有了一丝的生机。大多的时候,是没有的,他们没有生的希望,他们还未认识这个世界便没了生命。
有夫妻被冲散,跑不及被身后的爆炸覆盖,而另一人频频的回头望着,却被人群越挤越远,看着爱人在自己觉得眼前死亡,却连殉情都做不到。
有老人被撞倒在地,身旁的人早已没有了思考,哪里还管什么道理。于是他们匆匆的跑过,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摔倒在地的老人。老人倒在地上,挣扎不起来,不断的有人将他撞倒,他或许感叹一声“”,而后跟着人群而来的,或许是脚印和踩踏。
有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面貌,他们自己都在意不到的狰狞。
或许在真正的死亡面前,所有的对生的渴望,才都是最原始的。
白乔与于青在人群中奔跑着,他们路径一切的“风景”,可他们停不下来,对“活着”的渴望牵扯着他们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奔跑。
这次的轰炸,远比于青家乡的那次程度低得多,城的大体样貌还在,有很多的人逃出了城。
可他们不敢回家,眼看着飞机走了,带着胜利的轰鸣走了,可他们不敢回家。
明明,家就在眼前。
白乔,精疲力尽的靠在一块木板上,城外是荒地,再走二十里可以看到村子,可他没有了力气。
于青同样的瘫坐在地,这一次,她直观地接触到了其中的可怕,她浑身不住的发抖,她想起丈夫与孩子,她想起那些尸骨残骸,她不由自主的干呕起来。
白乔站起来,焦急的在她身边跺脚:“没事儿吧?”
他知道这是句废话,他这样的一个男人都被吓成这个样子,更何况是被同样的轰炸毁了家的于青呢。
于青干呕过一阵,稍微好受了一些,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什么大碍。
逃出去的人们都在往不远处的一个茶楼走去,也不知这茶楼开了多少年,摇摇欲坠的。
可这危险的高楼,此刻却成了众人的避风港,逃出来的人们依偎在一起,或想着被毁掉的生活,或悼念在城中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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