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着,两人都得死,夜叉心一横,把人往肩上扛着走。就差最后一步,花琵琶惊呼一声:“你怎可如此,放我下来!”随后,拔下发钗,攥在手心朝夜叉肩枢上一刺。剧痛使他用力一松,只见红衣妇人双腿在人身上狠踢一脚,狞笑着霎时倒飞出去。
看她落地,夜叉才知道那双美腿,可丁点问题也没有。
“花……”
顾不得受伤,夜叉愤而伸手抓。在前的狗老大回身就是一刀,朝心窝子捅,把人给做掉:“怎么,我的娘们你也敢打主意?”
夜叉惊恐地瞪眼。
狗老大又把刀往里送了一寸,直到人咽气:“下一次,你是不是还要打我的主意?狗东西!”
————
公羊月一并坠了下来,攥着晁晨后心的衣服,把人提起,几个腾挪落到一座秋千架上。两个人并肩站,一人扶着一根绳子。
这一座云台和别的都不同,还没有一间石室大,上头栽着一棵枯树,树上不开花,不结果,缀满金色的羽毛。秋千就结在树干上,但树干却探在云台外,脚下无蹊无路,只有一只不见底的洞。
两人飞来时带起清风袅袅,满树的羽毛翩跹,如雨飘落。
只是——
“我们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你可以跳下去啊。”公羊月朝外抬了抬下巴,一松腿,在板子上坐了下来,左腿卷曲,右腿荡在外头。
这云台周遭光秃,既没有云桥,也没有飞阁,只有斜对面的石壁上挂着一只绳梯,但离着有些距离,公羊月带着他没个垫脚,真不好说能一次攀住,只能等机关自转,把梯子转到正面。
眼下可真是上下左右皆为难。
考虑到出其不意把公羊月成功推下去的可能性和致死情况,以及自己能顺利逃生的几率,晁晨选择挨着他坐下来:“你怎么知道是一个时辰?”
“我猜的。”
“你猜的?”晁晨反问,如何也不愿相信,他靠猜也能和自己分析得旗鼓相当。
公羊月好笑地看了一眼,摇头:“算了,你这么古板的人,肯定没有情怀,告诉你也无妨。你看那绳梯。”
晁晨问:“有何不妥?”
“自上垂挂,底端正好与我们相平。”
“那又如何?”
“说明就算攀梯,也只能往上走,回到刚才我们经过的某地,”公羊月手指慢慢往上引,绳梯顶端,依稀见细微裂口,或可以蛮力凿穿,而后,他又悠悠说道,“你说只有环道一条路,但你看,这塔中上上下下,其实怎么走都可以,并不止一条,只要用心去发现。那块滚石追逐我们时,躲避的凹槽应该也别有用处,只是当时忙着赶路,我也无闲心去试探,但多走几层就能发现,那样奇怪又说不出所以然的地方,还很多。”
晁晨默然。
其余人要么诸如黄衣老狗,只觊觎底座宝物,匆匆行路;要么是忙着救人,唯恐暗器机关,畏惧不已,只有公羊月这个从不走套路的,才会生出那份闲心。
公羊月又道:“还有我推你的那处机关。”
“怎么?”
“设计机关,无非是扫清外人,教越雷池者死,既然是致人死地,那飞针暗箭想来该是速度奇快。庾麟洲武功高,轻功定也不弱,就按他自己的标准来,世上能躲过的人没几个。我推你,又拉你,就算反应再快,你也该缺胳膊少腿,但你没有……”说罢,公羊月还朝他裳下扫了一眼。
晁晨伸手指着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好啊,你果然是拿我试探。”
“嘘,安静,别打断。”公羊月揽袖,眯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将他指尖拂开,探向面门。
晁晨侧坐,本能向后靠,直到背贴着秋千绳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公羊月从他鼻翼上撩过一片落下的飞羽,轻轻吹去。
刹那间,心好像被紧紧一攥。
“我大但推测,那只是一种游戏,用来练习手眼反应的游戏,就像我在敦煌黑市和你玩的藏钩。”公羊月继续说,看晁晨晃神,手指在两人之间的空板上敲了敲,“喂,想哪家姑娘呢?”
晁晨瞪了一眼,未语。
“噢,不会是在想我吧?”
晁晨张了张嘴,很想给自己来两个嘴巴:你留下来可是择机报仇,怎可为敌人的油嘴滑舌迷惑?
待听完公羊月后半句,他更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是不是在想,把该死的公羊月从这儿推下去,能不能摔死?”
晁晨面无表情道:“你且继续。”
公羊月含笑,不再打趣:“这座塔不过是庾麟洲的童戏之物,比之一般的竹马,飞车,纸鸢之类要强上几分。我猜,海上的奇遇中,不仅有壁刻的惊涛之战,搏兽之斗,定还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与之一道,打发那苍茫万里的无趣时光。而这些旧友中,不乏有心如赤子之人,曾做过一座袖珍塔,在其中添有机关妙物。”
“我明白了,”晁晨颔首,“就像公输府造的九垒盒。盒有九层,如垒台,可拆可组,层层机关皆不同。这两者唯一区别,只在于一个用于收纳锁钥,一个却是供人玩乐。”
“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我若是庾麟洲,我会以十二时辰对应十二月,一变一月,一日一年。”一拂袖,周身的白羽又纷扬起来,公羊月转头盯着晁晨那双清亮的眸子,一字一句叹道:“只是不知,究竟是度日如年,还是度年如日。”
海上漂流浮沉二十载,虽是腥风血雨,出生入死,但若有知己作伴,恐怕不过是弹指须臾。最苦不过,历经分别,孤独终老,守着曾经的玩物,度日如年。
晁晨忽然品出凄凉。
公羊月欲仰头痛饮,手寻过腰际,却发现忘了携酒,只得无声一笑。抬头时,与晁晨灼灼目光相撞,他忽然明白,那“一个时辰”其实一语双关,竟还有一问,是问他为何不需刻漏,不见日晷,也能估算得如此精准。
“如果你有过度日如年的心境,数过日升月落,就知道一个时辰,究竟有多长。”公羊月垂头,手指慢慢展过有些脱色的红衣。那种滋味刻骨铭心,实在难以忘却,以至于无论过了多久,都能准确数出。
晁晨问:“你有过吗?”
“有过啊,”公羊月笑着说,“很想死。”
第035章
“夜叉!”
双鲤赶忙捂住焉宁的眼睛,瑟瑟发抖的金发姑娘却一把掀开她的手,上前抱住大个子的腿。
狗老大抽刀,后退落地,鲜血喷了焉宁一脸。
尸体向后倒,睁着不闭的眼,后背扎进刀剑丛中,随后翻板活动,随着开合的豁口,滑了下去,直到地面复原成正常的石板面。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焉宁挣脱狗老大提着后领的手,挥拳朝花琵琶打去:“是你!都是你!”
花琵琶知道她会些功夫,可年龄摆在那儿,小小年纪还能开山崩石不成?
于是,她打心眼里并不当回事,只草草出掌应对,却没想到急怒之下,竟没截住那拳风,甚至隐隐觉得自己的内力诡异般消弭于无形。这会子,花琵琶再也绷不住,脸色大变:“这功夫……”
狗老大在后,并不清楚两人过招的实际情况,心里的一杆秤自然而然向焉宁偏,只怕花琵琶没个分寸,把这姑娘失手打死,毕竟留着焉宁,是为了在抢夺庾麟洲留下的至宝时,有更大的胜算——
如果关于纯心赤子的遗言是真的。
焉宁不防,被击中风池穴,瞬间落地迷晕。双鲤手脚并用奔过去,将人抱住,护在怀中,怕身前两人对其不利。
好在,狗老大并未追责,死了个夜叉他战力受损,并不好过。至于花琵琶,虽是想要开口,但心里头很清楚,此时再行挑唆,只怕会被那老不死瞧出是她在暗地耍心眼,而焉宁的功夫古怪,不知其名,若是真克制自己心法,没准还是给自己找祸害。
但刺已埋下,不能不拔。
只要焉宁多活一刻,她便觉得如鲠在喉,想着那张明艳动人的脸蛋,再抚过自己珠黄面色,心里头便嫉恨得想插上千刀。眼下只剩四人,夜叉死后那种空虚和惧怕逐渐将她蚕食,她时而痛快,时而又担心自己不到最后,便被那老狗当作垫脚。
必须得想法子除掉焉宁!
花琵琶拂袖走,狗老儿明显也动了肝气,双鲤把焉宁背在背上,一声不吭向下一层走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双鲤手臂酸胀,有些背不住,眼看要跌跤,老狗腾出手扶了一把,不咸不淡道:“没想到留你一命,竟是件好事。”
双鲤知道他话里所指是自己主动干活,把焉宁和花琵琶隔开,令他省心。虽说是大实话,可双鲤偏不想给他好脸色:“是啊,姑奶奶别的不行,运气极好,说不定活到最后,能帮你们每个人收尸。”
一反常态,狗老大既没动手,也未动怒,反而揪着胡须辫儿想了又想:“在敦煌城外时,狐儿也说过你气运盛极且顺……”
“怎么,不信?”双鲤挑眉,冷笑道,“跟你说个故事。巴陵富贵堂你知道吧,他们的堂主年少时曾在洞庭无药医庐习医,成年后回乡继承家业,做药材买卖。有一年老……我哥在南五岭遭到截杀,受了当中一人音波技‘妃子笑’的偷袭而走火入魔,气息逆行,正气须得一味药佐之,此药只富贵堂有,我便去求。”
狗老大凶恶的目光缓了几分:“裴子常的脾气怪得很,你求不到。”
“是,他不肯给。”
先不说裴子常是中原正道中人,与公羊月立场相悖,就算是寻常哪个人物,他也未必给好脸色,双鲤曾试过查他,想用把柄要挟,可这人偏偏磊落得很,大错没有,小错不避,是抓不到一点尾巴。
双鲤耸了耸肩:“但是,他说我可以赌运气。”
“怎么个赌法?”
“他在桌上摆了三十只碗,每三碗一组,一组里两碗剧毒,一碗补药。他告诉我,一组选一碗,喝完十组,只要我不死,就把药给我。哈哈,连喝十碗而不错,你说我运气好不好?”双鲤语气很轻松,狗老大掏了掏耳朵,不听内容,只以为这丫头在说什么珍馐食馔。
狗老大着实没想到她还有这种魄力,便问道:“你就这么甘心拿自己的命赌?”
“我们是亲人,你这种孤家寡人是不会懂的。”双鲤冷了脸,哼了一声。这个世界上能让她拼命的,除了心仪已久的帝师阁师昂阁主,就剩一个公羊月,虽然嘴巴上总老月老月乱叫,但心里一直当他是亲大哥。
“我是不懂!我也不需要懂!”俶尔,狗老大哈哈大笑,指着前头,“我寻思着,气运这东西还真不好说,你若真有那般逆天好运,不如再试试?”
说完,他劈手将焉宁夺来。
双鲤空着双手,抬头看去,只见前方立着三扇森冷铁门,这人分明是要牺牲她。
运气这种东西可说不准,好一时难道还能好一世。双鲤脸上挂不住,干笑两声,随口将祸水东引:“我?你会放心?为何不让我三人一人一扇?”
“少废话!”花琵琶插嘴,啐了一口。
瞧狗老大岿然不动的架势,双鲤知道他是对谁都不放心,不说焉宁晕着,就那花琵琶,跟他时间也不短,亲眼见着同伴惨死,就算先前没有异心,可难保眼下没有芥蒂。这么看来,反倒是自己,最容易拿捏。
看透这一点,双鲤故意高声试探:“想来是你杀了同伴,心里头不敢吧,既然不信,不如把我们都杀了。”
狗老儿就地横扫,待双鲤双膝跪下,他如虎扑,一把钳住她下巴:“你想死得痛快,我偏不,你死了,谁来探门!”
双鲤余光瞥向一旁幸灾乐祸的花琵琶,递了个眼色,分明在说:就算我死了,焉宁死了,她也不过是留到最后的棋子,杀红眼的人,是不会讲道理的。何况在江湖上混,可以不分黑白,可以不讲道理,但必须得有义气。
杀同伴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跟他狗老大做事?
“我需要打坐冥想。”双鲤甩头。
狗老大慢慢松手,将她推到门前两丈处。双鲤一撩衣裙,趺坐下来,从裙边撕下三根布条,做上记号分别对应每一道门,而后依次摆开,像个神棍一样,口中祝颂,念些骂那死老狗的话瞎忽悠,随后合掌,挑了一个布团。
拆开一看,是正中。
双鲤藏起布团,不由想,这三扇门毫无线索,若是老月在此,又会做何选择?依他的脾气,怕是会睨上一眼,打胡乱说:中间正眼瞧,偏门斜眼看,身正不怕影子斜,当然得走中间,才符合庾麟洲的霸气。
想到这儿,她兀自偷笑。
花琵琶不断朝她瞟,眉眼低垂,唇角抿起,一看就是居心不良。
双鲤心中妙计一转,想着公羊月幼时教她的,立刻装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又不断拿眼睛朝后方的狗老儿偷看,那种畏首畏尾又鸡贼的小表情,顷刻便叫花琵琶信她真有法子。
“这丫头看起来毛躁,实际上是个人精,都知道老狗要拉她垫背,怎么还答应得这么轻松,恐怕是留了一手。”花琵琶低声自语,凝目努力想看清那丫头的手势和动作,“左?她这是……这是在演练!!”
躲避,冲刺,锁门一气呵成!她果然留了一手!
花琵琶从侧面悄悄贴过去两步。
双鲤眼见得逞,立刻起身,做了个奔跑的假动作,高声呼道:“选……”不等她手落下,花琵琶已飞身而上,绕到双鲤之前,把人向后一踢,将好拦下怒而追来的狗老大,自己一头撞开左门,进去从里扭上锁。
“他奶奶的,该死!”狗老大骂了一嘴,一肚子火无处撒,再见脚下碍事的双鲤,右手呈爪,死命掐着她脖子。
双鲤却笑了起来。
很快,左门之后,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那声音之可怖,叫小老儿也打了个冷颤,再看双鲤那张脸,顿时像见鬼一般。
“你应该感谢我,帮你试出了忠心。”双鲤捂着脖子咳嗽。可惜这种法子只能用一次,也没有多余的人可以试刀,还是留下了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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