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里终于区分出石雕和伊格纳斯之间微妙的不同。
维里心想,伊格纳斯才不会有这种悲天悯人的情绪,他的情绪其实很淡,几乎不怎么和外人说话。他似乎只有在面对他和父母时,才会有正常的表情。
“这座石雕?”维里疑惑。
伊格纳斯笑而不语,他五指并拢,活像一把刀刃,扬手一挥,刀光飞舞,在石像周围旋转。这座栩栩如生的雕像应声而裂,发出让人牙酸的崩裂声。
“低头、蹲下!”伊格纳斯按住他的肩膀,定定地看着碎裂的石雕,大喊。
维里立刻蹲下,无数碎石向四面八方炸开,破空声不绝于耳。伊格纳斯扬起斗篷,盖在维里的头上,挡住所有飞来的石头。由紫罗兰构成的永生十字架浮雕开始一寸寸坍塌,殿外尘土飞扬,狂风呼啸,把砂砾卷向天空。
伊格纳斯稳稳地站在石雕前,向天窗看去。
穹顶上挂着的十字架缓缓回收,阳光透过天窗,在神殿内流淌。
头顶的壁画一块地剥落,露出底下另一层颜料。
那里出现了一道彩虹,通往天窗、通向窗外的高山。
维里蜷在伊格纳斯的身边,紧闭着眼睛,什么也无法看见。这却使得他其他感官更加敏锐,壁画从穹顶剥落,碎石如沙落下,狂风穿过森林,引得树木同风一起起舞……
还有伊格纳斯,他衣服上本就淡淡的花香在此刻接近于无。
几分钟后,神殿夷为平地,森林、高山都不翼而飞,他们站在一处悬崖上,脚下河水咆哮着流过。站在悬崖边,河水对岸是一片原野,尽头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峻岭,而山巅的积满终年不化的雪。
风中,原野草浪翻涌。
伊格纳斯低下头:“维里,起来吧。”
维里慢慢睁开双眼,看见悬崖边有一道彩虹,延伸向天空,最后消失在云彩中。他呆呆地望着,震惊不已。
“这是?”维里看着伊格纳斯,结结巴巴地说,“难道我们要从彩虹上走过去?”
伊格纳斯微笑着牵起他的手:“是的,维里,跟我来。”
维里从未想过,自己会踏上彩虹。
这是他小时候的梦想,雨过天晴,花田上空会有彩虹横跨天际。他还很小,趴在窗台上,仰头看着彩虹,傻乎乎地对伊格纳斯说:“我想在彩虹上玩。”
那时伊格纳斯说的什么呢?
维里想了起来,他说:“好啊,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去彩虹上玩。”
三十年的岁月如流水般匆匆而过,伊格纳斯还是回到他的身边,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上彩虹。
手掌心属于伊格纳斯的温度让他的心安定下来,他甩甩脑袋,把过去的回忆抛到脑后。那些陈旧的回忆他不用一次次抬头,大步踏上彩虹。
“这是彩虹桥,”伊格纳斯说,“它连接着人类居住的世界和阿斯加尔德。”
云彩在桥边浮沉,维里问:“那个神殿到底?”
“那尊雕像是魔法阵的中心,神殿介于真实和虚假之间,只要破坏了石像,整座神殿也会崩溃。”伊格纳斯轻描淡写地说,“不仅仅是神殿,那个山谷实质上也是人的幻觉。”
维里忍不住问:“可是我之前我明明看见那些树都被烧焦了。”
“幻觉欺骗的是人的眼睛。”伊格纳斯说,“烧焦的树、随着四季变换的山脉、坍圮的神殿,都是父亲刻意构建出来的幻境。只要身在魔法阵里,就会被魔法阵蛊惑。”
维里:“那是神的法术吗?”
“并不是,”出乎维里的意料,伊格纳斯竟然摇了摇头,“那并不是什么神的法术,父亲不觉得人和神之间有什么不可跨越的鸿沟。”
说话间,他们已经身处云巅。
在彩虹桥的尽头,就是恢弘的城市,阿斯加尔德。
高高的城墙向着两旁展开,不论是向左望,还是向右望,都看不见尽头。越过城墙,他依稀能看见城中露出的一点尖顶。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猛然压来,维里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身边的伊格纳斯说:“维里,我只能走到这里,剩下的路,你需要自己走。”
维里一惊,发现伊格纳斯的身形逐渐透明。
他慌张道:“那我怎么办?你还会回来吗?”
伊格纳斯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不要怕,我会回来的,只是在我回来前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要藏好,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伊格纳斯慢慢地说,务必使维里听清他每一个单词,“阿斯加尔德的时间流速和人族居住的世界并不一样,可能你只走了一小段路,教廷或者魔法师公会就出现在阿斯加尔德。”
“一定要找到父亲留下的痕迹。”他的身体化作点点光尘,在空中飘散,“你能够找到。”
随着话音的消散,维里的手指一松,掌心的布料最后也变成了光。
琴盒似乎在发烫,嗡嗡直响,彩虹桥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云彩聚了又散,风吹动着原野上的草,像浪花翻滚。
维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定定神。
伊格纳斯的身体还在世界树里沉睡,本来就会离开,而他早有准备,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
他抬起眼,看着天边巍峨的失落之城。
只要进入阿斯加尔德,他就能得到一切的答案。兰德尔的、教廷的,还有伊格纳斯……
权杖紫罗兰沐浴在主教的力量中,天长日久,诞生出了伊格纳斯。
他想知道伊格纳斯的一切,不单单是过去三十年的,还有更早以前,追溯到他的诞生之初。
维里走了很久,彩虹桥长的没有尽头。
他的视野里只剩下几种颜色,原野的绿,雪山的白,天空的蓝。至于阿斯加尔德,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或许是灰、或许是黑、也或许是红。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也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它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让维里十分不好受。
他又想起了那只雪鸮。
似乎自打他进入祭坛后,雪鸮就不见了踪影。如果雪鸮在身边,他就不会这么无聊和孤独。更何况,那只雪鸮是主教的魔法宠物,等进了阿斯加尔德,它说不定还能提供不少线索。
维里叹了口气,然而现在想这些都没用。
为了排解寂寞,他开始肆无忌惮地胡思乱想。
他回忆着世界树中惊鸿一瞥的主教,那对看似平凡的瓦伦丁夫妇。那些回忆里掺杂着大量的信息,一股脑地塞进他的大脑里,而他却无暇回顾与整理。
还有兰德尔,兰德尔为了避开教廷,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他,选择用结束生命这种惨烈的方式。然而直到现在,维里还是搞不清记忆出现的机制是什么?
常常是他莫名其妙就被拉入回忆,读取到的信息也乱七八糟。
彩虹桥还很长,他有很多时间来回忆和梳理。
维里正这么想,却发现天空一暗,竟突然变成瑰丽的茜色。
雪白的云彩也被染红,飘荡在阿斯加尔德的上空。维里脚下踏着的彩虹桥也换了个模样,变得冰一般剔透,而在冰下,有火焰在燃烧,如同流淌的黄金。
他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阿斯加尔德。
这一次,他距离这座失落之城只有寥寥数十步,从未有过的接近。
城门就在他的眼前缓缓打开,维里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战栗。这里是诸神黄昏前,神祇居住的城市,在过去数百年中,可能从没有人类能够踏进这里。
他将是第一个踏入神国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3=
晚安。
第46章 主教的痕迹
人类居住的世界在诸神黄昏前,被称作中庭。
中庭和阿斯加尔德之间有一座彩虹桥,有一位神祇守在桥边,担任它的守护者,为阿斯加尔德示警。维里回忆着伊格纳斯告诉他的信息,一路走到彩虹桥的尽头。
走到桥梁尽头,刚踏进城门一步,眼前便豁然开朗。
他置身于天与水之间,浅浅一层湖水没过他的脚踝,一条洁白的石道从水中升起,一直绵延向远方。湖水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蓝天白云都倒映在湖水中,美不胜收。
这座城原来是白色的,白色的建筑,白色的水,白色的云,还有城中心白色的高塔。
维里心有所感,忽然回头一看,他走过的彩虹桥也没入了水中,闪烁着虹色的光晕。背后是无垠的湖泊,什么原野、悬崖,都无影无踪。就连先前茜色的天空都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他抬起脚,耳边回荡着哗哗的水声,走了十来步,他终于踏上神国的土地。
在他的右手边,伫立着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雕像坐在石墩上,皮肤极为白皙,手拿号角与短剑,神色肃然。它的背后是一座神庙似的建筑,沐浴在虹色的光晕中。
“恐怕这位就是阿斯加尔德的守护神。”维里心想。
他脱下自己的湿透的鞋袜,小心翼翼地靠近雕像,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一看,才让他发现了端倪——这哪里是什么雕像?分明就是一具遗骸。
他的四肢、五官都没有刀凿斧刻的痕迹,衣服的褶皱和花纹都精细到极致。维里看过许多具遗体,自然能一眼分辨真假。
“这——”他大吃一惊,“难道诸神黄昏时,他甚至来不及吹响号角,就死在了彩虹桥边。”
如果他眼前这位手拿号角的人就是阿斯加尔德的守护神,那他身后的这座神庙应该就是守护神居住的殿宇。
维里提着自己的鞋袜,慢慢地沿着石道前行。
脚底的触感很奇怪,这些铺路用的石板踩上去粗糙不平,看着却是光滑的。长街两旁的建筑风格和现在流行的大相径庭,有一种粗犷质朴的美感,别具一格。目之所及都是纯粹的白,带给维里极大的压抑感,他定定神,往前看去。
在远方耸立着那座洁白的高塔,塔身有七彩的虹光。他屏息凝神,闭上眼睛,听见了一道极轻极细的流水声,叮咚、叮咚地响。
维里眼睛一亮,流动的水源,十有八I九甘泉。
在尤弥尔森林时,变成少女模样的精灵王把世界树和甘泉的传说娓娓道来。毒龙咬断世界树的树根,阿斯加尔德的诸神迎来他们的黄昏。
而新的世界树由甘泉灌溉生长,而甘泉据说是巨人尤弥尔的鲜血化成。
主教身为神族后裔,能从哪里拿到世界树的种子和甘泉?毋庸置疑,必然是阿斯加尔德。
维里毫不犹豫,笔直地沿着这条石板路往前走。走了大约两个小时,他终于到达道路尽头。道路尽头竟然是断崖,天空中太阳高悬,照耀着断崖外的景色。所见太过震撼,维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眼前是一个类似于天坑的地方,四周都是断崖,峭壁笔直,高达数百米。他站在崖边,扶着路边的石墩,都感觉到一丝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这是根植于人类内心的情绪,不论修炼到什么地步,都无法避免。
他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眺望,也只能看到天坑对面的建筑轮廓,笼罩在明亮的白光中,几乎看不清。小小的建筑挨在一起,活像一堆蚂蚁。
在天坑中心,倒伏着一棵巨大的树,树冠砸到天坑边缘,致使那处的悬崖都缺了口。叶子早已枯萎,只剩下漆黑遒劲的树枝,密密麻麻地向天伸展。
维里根本没法估量这棵树具体的大小,它太大,一切词汇在它面前都显得太过苍白。
树旁还有许多宫殿,相互之间离得很远,现在都已经坍塌得不像样,只能从它们残破的遗迹中窥见昔日的华美与壮丽。
维里仔细查看,才发现倒塌的世界树和宫殿竟然都淹没在水中。只是这泉水太过清澈,他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寒冷的风从天坑中吹来,维里打了个寒颤,少有得感到身体发冷。
他低头把鞋袜穿上,才开始琢磨该怎么到达天坑下面。
维里直觉认为,主教伊格纳斯选择的长眠之地,一定就在天坑倒伏的世界树旁。很难说这种奇异的直觉来自于哪里,但他就是对自己的猜测非常笃定。
他迎着风,开始默念属于风的咒语。
原本料峭的寒风温柔地从他身边拂过,吹来的叶子在风中旋转不休。轻风托起他的四肢,维里乘着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风带着他跨越数百米,一路飞翔到天坑底部,然后一头扎进清澈的水中。
泉水灌进他的衣袖,维里睁开眼,缎带被风松开,头发在水中浮浮沉沉。他这才看清水底的样貌——和彩虹桥下一般无二的原野。高高的草从与暗流为伴,在水中摇曳。
屏住呼吸,想要浮上水面。
漫长的战争岁月里,他不得不学会潜水和游泳。对他来说驾轻就熟的事情,在这时却显得极为困难。维里双手拨开水浪,却怎么也无法上浮。
尝试了几分钟,也没有一点移动的迹象,似乎水中有什么东西禁锢住他。
维里咬牙,不得不拿出自己的小提琴。
雷电在水中畅行无阻,在闪烁的电光中,小提琴再度变成锋利的长剑。维里握住剑,朝着上方狠狠一劈,雷电如蛇一般在水中穿行,竟将水分开。
维里双腿用力,往上一挺,借着雷电分水这一短暂的时间,冲上水面。
不远处有一座破败的宫殿,他吃力地用长剑开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够到宫殿前出水的阶梯。
撑着剑,蹒跚地走上阶梯,维里浑身脱力,一下软到在地,跪坐在石阶上,许久缓不过神。他气喘吁吁,看着平静的水面,满心不解。
这泉水到底有什么古怪?
天坑中万籁俱寂,听不见旁的声响,或许是废弃的时间太久,宫殿爬满藤蔓与绿植,就连石阶都有青苔覆盖。维里盯着平静的水面,突然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我害怕。”有稚嫩的童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维里悚然,鸡皮疙瘩瞬间站了起来,他提着剑,前后环视,警惕地喝道:“谁?”
“不要怕,我在,你不用害怕。”紧接着,另一道童音响了起来,像是在回答。
天坑中有一阵风吹过,四周茂密的树叶一齐摇动,沙沙作响。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会陪着你,直到你不需要我。”
36/63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