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的尸体被清干净了,容呈又被狱卒关了进去,两人隔着门说话。潘太医后怕地问∶"是谁做的?"容呈盯着地上的血迹,没说话。可想而知,只可能是皇后的母家人做的。除了他们,没人这么想他死。
容呈轻吸一口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辰,若是没有要事,潘太医断断不会冒雨前来。潘太医面色复杂,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容呈盯着他,"有话直说吧。"他寻思着,应该是关鸿风回来了。他只盼着关鸿风杀了他,能给他个痛快。他这辈子已经疼够了。
潘太医小心地看了眼容呈,抿紧嘴唇,迟疑道∶"皇上出事了。"
第62章 朕保不了你了
关鸿风出事了。
据说他去了南边一带,皇后薨了那日突然下起大暴雨,洪水爆发,关鸿风被卷入了大水中,虽然及时被救了上来,却昏迷不醒。
如今皇帝已回了宫,昨夜经过太医院全力救治,皇上终于醒了过来。可当今天子正在养病,皇后的事迟迟无人敢提,生怕影响皇帝的病情。容呈听完这番话,"所以关鸿风还不知情?"潘太医点头,面色凝重。
关鸿风的病一日未好,容呈便要在这牢狱之中待多一日,可如今皇后母家已经对他动手,今日是毒蛇,说不准明日还会不会有阴谋。潘太医走后,容呈背靠着墙滑坐在地上,鼻尖充斥着蛇尸的血腥味。这一夜,大雨依旧,震耳欲聋的雷声远远传来。
容呈靠着墙昏昏欲睡,天气冷,他又病了,单薄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无用的取暖。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响起细微的吱吱声。
容呈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牢房外一个黑影立刻消失不见,密集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窜进了牢房。上百只硕鼠被投入牢房,吱吱喳喳的叫。容呈扶着墙从地上站了起来。果然,那伙人又动手了。
硕鼠虽无毒,但若被咬伤,没有及时救治,能不能活命还说不准。
硕鼠们直奔容呈而来,仿佛看见了生肉,眼是红的,牙是尖的,来势之猛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下一刻,一道寒光闪过,容呈从袖口里亮出匕首,狠狠扎进来到脚边的一只肥大硕鼠,几息之间,鲜血溅出,鼠毙,睁着眼没了气。容呈重重喘了口粗气。
匕首是他托潘太医带的,他知道皇后母家不会轻易放过他,潘太医也不可能次次救他于水火,他只能靠自己。死了一只硕鼠,还有无数鼠群冲来,踏着软臭的同类尸体朝他扑来。
容呈站在墙角,刀子如雨点般落下,一下又一下,眼睛红了,模糊不清,耳边充斥着狂风暴雨声、鼠叫声,如百鬼夜行,要将他烧成灰烬。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里终于静了。
硕鼠的尸体躺得到处都是,密密麻麻,惨不忍睹。一股子血腥臭气扑面而来。
容呈跌坐在干草上,匕首哐当砸向地面,他闭上眼,头靠着墙壁,长长舒了口气。第三日,是蝎子第四日,是蜈蚣。
第五日清晨,狱卒悄悄来了牢房外头,打算看看容呈活没活着。这么多日过去,总该死了吧。
可狱卒探头往牢房里一瞧,遍地动物的尸体,容呈安然无恙靠着墙,脸色惨白,嘴唇也是白的,白竹似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沾血的匕首,衬得妖冶又诡异。
狱卒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急忙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这夜,什么也没有出现。
容呈依旧睁着眼,匕首在手里握得紧紧,一刻也不松手。他睁的眼酸了,眼眶发红,漂亮的眼睛布满血丝,眼泪将掉不掉。外头终于天亮了。
容呈始终悬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他闭上眼,眼睛酸得厉害,却不让眼泪掉出来,仰头憋了回去。约一刻钟后,狱卒来了。
他将两个破旧的碗扔进牢房,居高临下瞧了眼容呈,嗤之以鼻,抬腿走了。
容呈挪动着发麻的四肢来到牢门前,低头一瞧,两个碗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他怔怔看着,一动不动,仿佛定住了一般。
直到狱卒经过,他沙着嗓子问∶"为何我的碗是空的?"
面前的狱卒和另一名狱卒对视一眼,嗤道∶"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你吃完了,还敢睁眼说瞎话!"
容呈抬头看他,那冷漠带着肃杀的眼神令狱卒十分不快,挥起的鞭子狠狠弹在牢门上,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他抓着鞭柄指了指容呈,威胁说∶"别给我闹事,否则有你好果子吃!"说罢,便转身离开。
临走前,狱卒嘴里还嘀咕了一句,"活该你不早些死,外头的人不会放过你的。"容呈回到墙边,靠着墙坐下。
看来是外头的人见杀不死他,收买的狱卒索性断了他的水粮,打算将他活活饿死。容呈仰头,长长吁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倒异常想念予安。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
容呈只恨没在死前将予安救出去,可他身不由己,唯一会帮他的潘太医也没本事从王府救人,他更不想牵连潘太医。巳时,潘太医来了。
这回他来得艰难,许是狱卒知道容呈能脱身是拖了潘太医的福,故意为难他,不肯放行。这回潘太医比以往使多了两倍的银子,才得以进了牢狱。他来到牢房,见容呈还好好的,忍不住松了口气。潘太医面露忧愁,"我听说,前几日.你这里不太平。"他满眼担忧,说话真心实意,不是作假。从以前到现在,只有潘太医待他如人一般。容呈平静道∶"你来这,是关鸿风有消息了么?"潘太医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被他清晰捕捉到。容呈轻轻吐了口气,"你说吧。"
潘太医迟疑道∶"皇上醒了,已经从宫人那里知道了皇后薨了的消息。"容呈没什么意外神色。
关鸿风迟早要知道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容呈轻声道∶"他怎么说?"
潘太医摇头,眼里化不开的浓郁,"皇上将宫人驱了出去,一个人在养心殿里头,至今还没出来。"容呈点点头,"我知道了。"
潘太医欲言又止,可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次死的乃是一国之母,恐怕皇帝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留情。容呈这回凶多吉少。
二人静默无言,直到狱卒来驱赶,潘太医才起身离开。这一夜,宫里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容呈饿了一日,滴水未进,浑身无力趴在干草上,模糊的视线盯着前头,什么也看不清。翌日,碗里依旧什么也没有。第三日,依旧没有水粮。
容呈的嘴唇干裂开了口子,他喉咙是干的,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一开口说话,就能撕裂出血腥气。容呈几次想着,该死了,却如何都不甘心。他才不要为皇后去自尽。
惊雷砸向地面,狂风撞倒了树干,徒留一地泼湿的枯叶。
容呈夜里睡不着,梦里是带着血腥气的,各种有毒的玩意儿盘旋在身边,活活将他惊醒。他心想,原以为龙乐府手段足够吓人,可如今看来,这里头才是真的人间炼狱。
故意不叫他死了,吊着半口气,从身上到心里慢慢折磨,直到五脏六腑俱裂,腐烂才罢休。第八日,牢房的门终于从外头打开。
脚步声传进了耳朵里,容呈努力睁开眼,视野里一个高大人影走了进来,失焦的视线定格了很久,终于看清眼前的人。他的双手微微发抖起来,然而还没开口,关鸿风狠狠一脚踢向他腹部。
"朕就出宫几日,你便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你是存心不让朕好过?"关鸿风双眼猩红,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却阴暗凶狠,透着一股子狠绝的杀意。
这么当胸一脚,容呈面色死白,久久喘不上气,心跳快得犹如从胸腔里撕裂而出,他歪着头,头发散落在脸颊,眼泪疼得从眼眶里滚出来,砸在地上。
关鸿风单膝跪在地上,抓着容呈领子将他拖起来,牙关紧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皇后?"容呈抬眼,与关鸿风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瞳孔满是恨意和杀意,流不出一丝的温情。容呈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说了又有何用,关鸿风从来不会心疼他。
皇上也好,皇后也罢,都当他是个不值钱的、可以随意践踏的玩意罢了。容呈眼角发红,面无表情地说∶"不为什么,就想杀了她。"
话落,一个耳光打在脸上,力道之大,令他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容呈忽然笑了,笑得沙哑,裹着痛意像要哭出声似的,"杀了我吧,就当给皇后偿命。"
"你就这么想死,想离开朕是吗!"关鸿风咬牙切齿,沙哑的声音如吞了血,生生卡在喉口,"你杀了她,就是为了从朕身边解脱!"
容呈从喉咙里挤出哽咽的一声嗯,他手心一动,哐当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关鸿风低头,只见一把沾着血的匕首跌落在地上。
容呈再抬头,已十分平静∶"对,你杀了我吧。"
关鸿风,笑了起来,眼里红得几,平泣血,"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容呈也笑,眼里蒙起了一层雾气,浓墨似的晕不开,"有种你就动手。"
那一刹那,关鸿风仿佛咬碎了牙,和着血,他捡起地上的匕首,刀刃寒亮,抬到半空的手毫不犹豫落下。容呈平静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只听见血肉溅开的声音,掺着血,粘稠不已,四周仿佛静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容呈慢慢睁开眼,被眼前的血染红了眼睛。
匕首深深陷入关鸿风的掌心,鲜血源源不断从破开的皮肉里涌出。容呈呼吸变得急促,抬起头,看向关鸿风。
关鸿风目光滚烫火热,裹着血似的,涌动着叫嚣着要冲出来。
他伸手拔出匕首,不知道疼似的,任由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伤口深可见骨,将匕首扔到角落。
关鸿风缓缓松了手,任由容呈重重倒下,他站起身,转身摇摇晃晃朝牢房外走去,血珠滴了一地,头也不回地沉声道∶"龙伎,这回朕也保不了你了。"
第63章 活人为药引
这夜,容呈被侍卫带出牢狱。
他浑浑噩噩被拖着走,瓢泼大雨打在脸上意识模糊不清。
路是黑的,昏黄的宫灯在狂风中忽明忽暗,头顶的雷猖獗作响,狂风骤作。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一座黑暗宫殿,侍卫推开门,将容呈扔了进去,转身离开,从外头将门锁死,减弱了风声和雷声。头发上的水滴答滴答落在地面,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宫殿里异常清晰。
容呈缓缓吐出口热气,力气像被抽光了似的,连睁眼也吃力,他将眼睛睁开条缝,翻了个身,像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粗重喘息,望着眼前熟悉的殿顶。
原来是承欢宫。
关鸿风又将他关回了这里。
他不知关鸿风到底何意,可他那句"朕再也保不了你",容呈便知道,他这回必死无疑。他呆呆望着殿顶,失了魂似的。养心殿内。
关鸿风坐在床边,脚下一大滩干了的血迹,他脸色苍白,望着窗外的泼天大雨,眼中复杂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在想什么。潘太医跪在脚边,正替关鸿风包扎。
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饶是他这个诊治过无数病人的太医,也瞧得心惊。他来时听门外的小太监说,皇帝这伤是在牢狱弄的。看来皇帝已去看了容呈。
潘太医有些走神,头顶忽然想起关鸿风的声音,如古井般幽深,"潘太医觉得,朕该不该杀了容呈?"
潘太医眼皮重重一跳,后背升起一股冷意,他抬头,正好撞上关鸿风的目光,忙趴在地上,惊惶道∶"臣不敢妄议。"
关鸿风冷冷睨了他一眼,"无妨,朕就随便听听。"
潘太医不知皇帝说这话是何意,皇后已死,这事便成了国事,他这样身份的本插不上嘴,更不该置喙。他总觉得皇帝知道了什么。
潘太医头也不敢抬,发着抖说∶"臣实在不敢妄议国事。"
关鸿风盯着他看了许久,许是觉得无趣,摆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潘太医应了句是,后背遍布冷汗,起身离开。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口时,身后传来关鸿风低沉悠长的声音,"听说朕不在时,你时常去牢狱里看望龙伎。"
潘太医浑身僵住,慢慢转过身,对上关鸿风深不见底的目光。他低下头,一滴冷汗从脸颊滑落,声音微颤,".......是。"关鸿风黑漆漆的眼珠里裹着冰似的,"你倒是十分关心他。"潘太医听出话里的危险,扑通跪在地上,颤声道∶"还请皇上恕罪。"面前的人没开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
潘太医咽了下口水,迟疑道∶"这事臣本不该开口,可您离宫以后,皇后娘娘日日将容呈召去景仁宫,对他用刑,龙伎身上的伤即可证明。关鸿风眯起眼,眼里有几分错愕,抬头望向殿外杨公公的小徒弟。那名小太监汗如雨下,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脑袋几乎贴住了低。潘太医硬着头皮继续说∶"龙伎他.....他也是被为保性命才会出此下策。"关鸿风面无表情道∶"这么说,是皇后该死了?"
潘太医大气不敢出,饶是给他九条命,也不敢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关鸿风仰头,望着殿顶的龙纹长长吁了口气,沉声道∶"滚。"潘太医该说的话已说完,他四肢发软爬起来,起身离开。
他走出养心殿,才发觉后背湿透了,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快步走入雨中,天地被雷雨声湮没。
身后的养心殿隐约传出当今天子的声音∶"将小丹子拖下去,乱棍打死。"小丹子便是当初关鸿风离宫时吩咐看着容呈的小太监,杨公公的徒弟。凄厉的求饶声在雨中响起,很快便没了声音。这夜,有人欢喜有人愁。
容呈躺在冰凉的地上,已数不清这是回承欢宫后的第几日,侍卫们每日只给他扔一点吃食和水,不叫他死了。关鸿风没再来过,圣旨也迟迟未下。
这样的日子犹如利刃悬顶,说不准何时人头落地。可至少不用再每日提心吊胆,生怕睡梦中会有毒物入牢。这一日,关鸿风终于上朝了。
他身穿金纹龙袍,手掌裹着厚厚细布,面色苍白,来到龙位上坐下。满朝大臣乌泱泱站在殿内,只听见一道凄厉的哭声从前头传来。关鸿风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当朝国公,死去皇后的父亲。
张国公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求皇上为皇后做主,严惩恶人!"朝臣们跪下应和∶"还求皇上为皇后做主,严惩恶人—"
关鸿风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皇后薨逝,朕也痛心不已——众爱卿平身吧。"张国公跪着一动不动,泣不成声,"龙伎大逆不道,竟行刺国母,绝不可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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