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袖入宫之后,日子便就是这般昏昏沉沉过来的。这一年来的记忆里,除了被燕随翻来覆去折磨,便只有睡觉。
他不能踏出飞鸾殿,隔三差五的粗暴房事又让他浑身发软无法练武,可除了这些事,又无他事可做。
沈家世代为将,难出一个读书人,而这一代里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读书人,却也不是他。
他就是个粗人,习惯了舞刀弄枪、征战厮杀。他看不进书,也不会吟诗作对,更不会泼墨作画、抚琴弄弦。
能做的事情他不喜,喜欢的却一样不能做,所以他只能睡觉。
他应该庆幸自己睡眠好,不会做噩梦,不然这漫漫长路,便是真的难过了。
千月将他喊起来喝了药,见他又要闭眼睡觉,连忙出声说道:“沈公子,外头出太阳了,出去晒晒太阳吧,日日待在屋中躺着会将身子躺软的。”
“好。”
沈袖也没有拒绝,千月这般说了,便掀了被子起身。千月捡起地毯上躺着的斗篷抖了抖,为他披上。
千月扶着他出去,叫人搬了张躺椅放在院子里,沈袖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便又躺在躺椅上。
这飞鸾殿其实非常的大,院前便是一个小花园,如今正值百花初发的春季,这院中的景致自是不差。
只可惜他不懂附庸风雅,看花就是花,看叶就是叶。没有对百花争艳的感叹,衣摆碰上花叶上的露水也只会想着,这身衣服穿不到燕随来时就得换一身了。
如今的沈袖其实并不喜欢阳光,阳光太扎眼了,而他现在的身份却不那么见得光。只要站在阳光下,他就总觉得自己好像被风露扒光了衣裳,整个人都赤.裸裸的,心下总是惶惶不安着。
沈袖躺在躺椅上,理了理身上的斗篷,蜷着身子将自己完全盖进了厚重的斗篷下。
千月站在一旁瞧着,心下钝钝的,有些后悔将他喊出来了。
这一年来,千月是亲眼看着沈袖从一个骄傲的将军变成了如今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的。
她知道这些日子里,沈袖受了多少折辱。铁血将军宁折不弯,却因他太过珍重君上而屈从。
千月抿着唇犹豫了一下,便打算叫他进去了。他不喜阳光,那便回去吧,她不想看他时时都这般委屈自己。
千月方才往前走了两步,便闻一阵接着一阵的问安声。
“君上安。”
“君上安……”
君上安,沈袖却不安。
听见这声音,沈袖便立马醒了过来,慌忙从躺椅上起来,跌跌撞撞地下地跪好。
不多时,一双着上好缎面云纹绣靴的脚便停在眼前。沈袖将头垂得更低,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问安。
燕随如今厌他,要想少受些罪,就要乖一些,不要做任何有可能冒犯他的事。
燕随绕过他坐在那张躺椅上,他便跪着转了身,一点不敢抬头。
燕随瞧着他这一头掺杂了几根银丝的长发,不由蹙了蹙眉。抬脚用足尖勾起他的下巴,“沈见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的语气平稳,面容冷淡,沈袖一时摸不准他现在是个什么情绪,便不敢胡乱发言,只得闷不吭声地垂着眼睛。
“从前的你哪里去了?”燕随放下了脚,俯身凑近了他的脸,抬手捏着他的下颚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张脸。
因为一直未出过门,在边疆晒黑了的皮肤已经藏白了,眉眼间早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打眼看去,就能看见一丝淡淡的病气。
他的眼睛倒是明亮,漆黑的眼瞳,在阳光之下,似是有星光落入这双眼,一不留神便会沉溺进去。
燕随垂眼,心下有些烦躁。这双眼,当真烦人,这个人,着实可恨!
如此一想,燕随心下的暴虐顿时高起,一手抓着沈袖的前襟便将他拉起来按在躺椅上。
沈袖只觉自己的腰磕在了躺椅的边角上,疼得他眼睛都溢出了泪。可他咬紧了牙关,绝不容自己喊疼。
沈袖心下有些悲戚,他从未想过,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治国安.邦都有他的一份力,如今却得靠自己的身子才能留住自己最在乎的人。
他声音有些沙哑的祈求着燕随,“回房,回房可以吗?求你……”
燕随并未回答,只将他衣裳尽数撕破。衣料被撕开的声音落在沈袖耳中显得尤为刺耳,他耻辱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敢做出任何反抗。
春风带着寒意侵入他的皮肉,将他的身子吹得发冷,将他的心都吹得打颤。
他想到,自己身上的伤都还没来得及愈合,但好像也没关系,他的伤,本就极少时间能挨到完全愈合。
血落在那雪白的斗篷上,却无人搭理。
燕随重重喘着气,红着眼怒骂斥责,“沈见惜,我恨你,我最恨你了!你将静殊还给我,你将静殊还给我!”
沈静殊……又是沈静殊。
燕随每次抱着他的时候,说的都是沈静殊。
“沈静殊……有什么好的……额……”
沈袖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想问的,燕随却似乎因为他提起沈静殊忽然发起疯来,竟是抬手直接打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打得沈袖眼前黑了一瞬。
沈袖面上顿时起了红印,他心中终于归于寂静,只是喉头的腥甜却再忍不住,他猛咳了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血沫有一部分喷到了燕随的脸上,另一部分却是顺着唇角淌过下巴落在了他那伤痕累累的胸膛上。
“燕怀宁,我也恨你。”
他说完这话,便闭上了眼睛。燕随这时才发现,他的面色已经苍白如纸。
他心下蓦地一慌,再顾不得做禽.兽,赶紧从他身上下来,拢起垫在沈袖身下的斗篷将他抱起来。
“叫太医过来!”
燕随吩咐了千月一声,便抱着沈袖进了屋子。
年迈的太医跟着千月着急忙慌跑来,停下时已是气喘吁吁。可燕随并没有体贴地叫他休息片刻,只寒着脸道:“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太医战战兢兢为沈袖把了脉,又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伤,才道:“君上,沈公子昏迷呕血是气急攻心之状,且他心中积着郁气,若长此以往,郁气难发,恐怕身子会越发衰弱。还有……”
说到此处,太医便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燕随察觉到他的迟疑,立时道:“你尽管说,恕你无罪。”
“是。”太医拱手道:“君上,近两个月,沈公子都不宜再有房事,他身后的伤,虽有上品伤药养着不曾化脓,却也实在不宜再伤。”
“嗯,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太医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方才微臣摸了摸沈公子的体温,他有些发热,想必是前两日风寒未愈没有注意保暖又着凉加重了。恕微臣再多说一句,这沈公子虽本身底子不错,但他那点好底子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若再不好好养着,恐怕……”
后面的话,太医只用一声叹息代替,燕随自是明白这意思,却也没有为难他。
“知道了,开了药将药方给千月,你退下吧。”
“是。”
太医闻言赶紧退出这房间,写了方子给千月,便赶紧回太医院去了。
千月拿着方子进来,向他禀道:“君上,太医给了奴婢药方,奴婢现在去太医院抓药。”
“嗯。”燕随应了一声,随即又道:“等等。”
千月刚刚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静静等他发话。
燕随道:“沈袖何时染上了风寒?”
“上前天夜里便开始有些咳嗽,奴婢去抓了治风寒的药,喝了两贴便不咳嗽了,只是头一直有些昏。”
“昨夜他病着?”
千月答:“是的君上,昨夜沈公子说他头昏,便早睡了。”
“行了,你去抓药吧。”
“是。”千月微微福身,便赶紧奔往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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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红帐
沈袖从昏迷中醒来,却因为头脑发胀有些睁不开眼。
他细细呻.吟一声,抬手用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也没有急着睁开。
本想缓缓再睁眼,却在下一瞬听见一道声音:“醒了?”
是燕随的声音。
沈袖心下一惊,连忙放下了手张开双目,连头疼都顾不上一心只想着跪下行礼。
他强撑着身子下了床,双膝一曲便跪在了地上,对着燕随重重磕了一个头,“君上安。”
他的嗓子是哑的,声音显得有些难听。
燕随情绪复杂的受了他这一拜,久久没有做出反应。
直到千月端着汤药进来,被那开门的声音惊扰了,他才回过神来。
俯身想去扶一下沈袖,却被沈袖巧妙躲开。燕随蹙了蹙眉,收回手说道:“起来吧,你身子不好,以后不用行大礼了。”
“谢君上恩典。”
沈袖昏着头从地上爬起来,却也只是站着,并不敢往床上躺。
燕随看他不顺眼得很,他便必须要无比谨慎,决不能在这人眼前做一丝出格的事。
否则,又免不了一顿羞辱。
他的身体和心都已经烂了,可是死又不敢死,逃又逃不走,便只能顺着他的意,谨小慎微地做人……不,做狗、或者说是做玩|物。
要想好过些,便要乖乖听话,不要惹主人生气。
他已经认清了燕随的心到底向着谁,便也不会再抱有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了。
燕随瞧他定定站着,跟个憔悴的木头桩子似的,不由道:“你在闹脾气?”
他此言一出,沈袖立时又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他脚边的地毯上,即便地毯已经很是柔软,仍是听见了“咚”的一声闷响。
“罪臣不敢。”
“你……”燕随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沈袖现在的姿态,他不喜欢。
默了片刻,他才道:“起来。”
沈袖默不吭声起身,也仅只是起身。
燕随瞧着他这般模样,心情实在复杂,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他气闷得很,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心无力,只得憋着一股气默不吭声地将沈袖按在了床上。
“千月,药端来。”
千月对于燕随这个动作感到实在意外。
她能看出来君上是有些不耐的,却不知今日为何良心发现竟没有和沈公子发脾气,还忍着将人按在了床上,那分明就是叫沈公子好生休息的意思。
想来君上心中还念着旧情,还是有些心疼沈公子的吧?
千月暗自调整了一下心绪,便端着药走到床前去,“君上。”
燕随伸手端过那碗药,便在床沿边坐下。拥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药汁,舀了一勺凑到沈袖的唇边。
沈袖往后缩了缩,茫然地瞧他一眼,又赶紧垂下眼睫,低声道:“罪臣双手并未受伤,可以动作,不敢劳烦君上喂药,君上将药给罪臣便好。”
说话间,他便缓缓抬起了双手打算接碗。
燕随却并没有给他,反是将他的双手都轻轻压了下去。
燕随又舀了一勺药汁喂他,沈袖实在拗不过,又不敢明面驳他好意,只得硬着头皮喝了这一勺药汁。
药很苦。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浓稠的药汁可以这么苦。
苦得让他有些包不住眼泪。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喝药。有人拿着勺子,一勺一勺慢慢喂他,很新鲜的感觉,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这让他感到惶恐,更让他感觉药的苦味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还是觉得一口将药喝了比较好,还没尝到味就滑下肚,喝了过后再吃个甜甜的冬瓜糖,嘴里便不苦了,只是,近来他喝药是一口喝下去,却没人给他冬瓜糖压味儿了。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还在将军府中的时候,娘亲便是这般哄他吃药的。
他依稀还记得娘亲温柔的嗓音与话语,娘亲摸着他的头说:“袖袖乖,这药不苦的,娘亲都尝过啦,你一口喝了娘亲再给你个冬瓜糖。”
末了,她还要加一句,“冬瓜糖可甜了,袖袖不想吃吗?”
他……他想吃。
他想吃冬瓜糖,更想念娘亲。
只是,他十岁时,娘亲便被恶疾缠身,撒手西去。自那以后,就没人给他冬瓜糖了。
没有了甜甜的冬瓜糖以后,他迎来的更是加倍的苦。每日苦练武功,跟父亲行军打仗,在硝烟中成长。
忠孝礼仪,他谨记在心,为家国安定,他全力以赴。
可忠孝两全后,他却落到如此境地。
若能重新选择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有什么远大抱负,他只想窝在娘亲温软的怀抱中大哭大闹,做一个任性妄为的纨绔子弟。
沈袖心中想着自己的母亲,又想到这些年难以煎熬的那些时候,心头便更是难过。
强迫着自己喝了几口药,他便推开了眼前的碗,“君上,劳您费心了,请您将药先放下吧,罪臣等会儿自己会喝。”
顿了顿,他又道:“绝对不会让您喜爱的这具身子垮下,您请安心。”
沈袖觉得,自己触了燕随的逆鳞,他却将自己留了那么久,兴许是真的看上了这具身子。他这么说,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再者,燕随就是想将他一身的骄傲都折尽,他说些自贱的话,说不准能将燕随哄高兴了,他哪一日心情好了还能放自己离开。
他原本是想待在燕随身旁的,他甚至想过,只要燕随高兴,他便是做一辈子笼中鸟,一世被锁在这飞鸾殿中都是愿意的。
可现在,他不愿意了。
他本就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他并非多有韧性的人。
若不是对燕随抱有期望,若不是……他喜欢燕随,他怎会任他折辱,任他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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