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弈一愣,随即快步跟着元元去迎客。
挽髻插笄的女子就站在门前,踌躇等待,一张鹅蛋脸上一筹莫展的皱着秀眉,他忙把人请进正厅做客。
既明随手斟了一杯茶递给她,二人从女子的叙述中渐渐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竟然又是魑魅魍魉作祟。
前来拜访他的女子名叫荣娇,出身名门,就在五天前刚着一身红妆嫁做人妇,男方是中了进士的青年。
就在锣鼓喧天的大婚当夜里,宾坐满堂,郎君回来躺在床上就感觉浑身疼痛,胸前长出不明的图腾来。
郎君祁成义让荣娇暂且宽心,最后还是在娇娇的不断追问下,才道出实情,说是近来被女鬼缠了身。
荣娇听闻后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又得知唐弈是镇子上有名的道士,登门拜访,却被小童告知不在家。
只得等到今日前来拜访。
唐弈点了点头,“我取了法器就随你一同前去。”
被魑魅魍魉缠上的人不少见,不过让唐弈起疑心的是荣娇方才提到的‘图腾’,长出图腾来闻所未闻。
荣娇柔声道:“多谢唐道长。”
临近辰时,夫妻新婚还没几天,宅院里的一切布置装扮还是以喜庆的红为主,青年只觉得晃得眼睛疼。
唐弈在荣娇带领下来到正房,沿途路上既明留意了一下院子里的人和花草,院里丫鬟仆役一应俱全。
“郎君。”荣娇对着落下的床幔唤了一声。
床上的人闻言微微应了一声,声音极低,既明敏锐的听到男人痛苦的呼气声,侧头给唐弈使了个眼色。
唐弈忙不迭地上前查看一番,掀开床幔,他发现床上的人脸色惨白,气息奄奄,似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小心翼翼地拉开男人的衣襟,青年瞧见祁成义的胸前布满一排墨色的细线,以心脏为中心开始延伸。
看着像是一张织了一半的蛛网,十分渗人。
二人对视一眼,皆大吃一惊。
荣娇站在一旁小声抹了把泪,既明则提出要在宅院里头转上一圈,勘察一番,说不定会有蛛丝马迹。
只是一圈下来没有任何收获,阳气充沛,宅院里的仆役和丫鬟各个身强体健,没有鬼魂停留过的迹象。
眨了眨眼,唐弈觉得十分困惑,既明不得不请荣娇详细讲一下婚礼上的细节,三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我那时询问起郎君,他却推托说没有事。”
荣娇认真的回忆了一遍细节,确定祁成义是在洞房时和她喝过合卺酒以后,就突然开始胸闷气短了。
而且荣娇一碰他,他就喊着疼,头上还冷汗不止。
还是细问之下从他口中得知,一可怖的女鬼觊觎郎君的英姿多时,夜夜入梦,爱而不得才加害于他。
既明回房摸了他的脉象,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
荣娇提到他的时候眉头紧蹙,不似作假,为了证明还摸了一下祁成义的脸颊,他立刻一副挨刀的样子。
唐弈又掀开男人的衣襟一瞧,眼尖的发现一条黑线开始从心脏蔓延到锁骨,他不由得大惊失色起来。
照这样下去怕是不出一段时间就会蔓延至全身。
只是眼下情形太过诡异,一时之间二人难下定论。
头天夜里,二人就宿在宅院中,既明一夜没有阖眼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瞧见,只得从祁成义身上下手。
看看从他嘴里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
翌日,祁成义后背靠着软垫,摸了摸鼻子,表明不触碰荣娇身体就不会剧痛,但黑线却一直在蔓延着。
他说的时候有意无意往下瞟,脸色苍白,
唐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身上有蛛纹的。”
青年开始怀疑蛛纹早就有了,碍于大婚,祁成义很有可能害怕说出来会坏事,才隐瞒下来等到成婚后。
祁成义道:“大婚的当天夜里。”
“听说祁公子被女鬼缠身,她通常在什么时候来?”
既明最关心的莫过于源头了,女鬼缠身,听着凶险但至今都是他的一面之词,还需要抓到人问个清楚。
闻言,祁成义的背脊猛地僵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缓缓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只要她答应能来见我,你们就能帮我除掉她。”
男人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自然,唐弈和既明当然也都能一目了然,向他道谢,默契的没有接着询问他。
“祁公子在说谎。”一踏出门,既明就笃定道。
祁成义明显十分不擅长说谎,唐弈问他,既明就一直在观察男人的细微表情,发现男人目光始终乱瞟。
祁成义的目光落在被褥上头,眼神下瞟,反而是唐弈一直光明磊落地直视他,更加显得他做贼心虚了。
祁公子说谎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从头到尾根本就不存在他所说的女鬼,另一种是他在隐瞒什么。
唐弈垂眸沉思片刻,道:“他身上的图腾是什么?”
祁成义身上的黑线是关键点,印在肌肤,经过荣娇触碰就仿佛有生命力一般,不断地延伸到其他部位。
“不清楚。”既明敛目低眉摇摇头,祁公子身上的蛛纹图腾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他生平还从来没有见过。
半晌,荣娇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对唐弈说祁成义身上的蛛纹愈发控制不住了,请他妙手回春救救郎君。
眼皮一跳,唐弈立刻赶往正房去,就看见床榻上的祁成义微闭着眼睛,衣襟大敞,呼吸微弱出气声低。
既明的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上,蛛纹逐渐延伸到肚脐处宛如一张张开的蛛网,随时要将猎物收入囊中。
替他擦拭身子的丫鬟看到后,尖叫一声,立刻又惊又怕地丢下汗巾跑了出来,被吓得连双腿都直发颤。
祁成义此刻宛如一条脱离了水面的鱼。
唐弈瞧他吸气出气十分不稳,伸手飞快地点了他周身几大穴位,护住心脉,再想法子破开蛛纹图腾。
荣娇见状搓手顿足,问:“唐道长,可还救得了?”
“不好说。”唐弈心里没把握。
等回了房间,既明突然道:“我去一趟天命楼。”
天命楼为酆都最大的藏书楼,据说楼里有不少在阳间高价都买不到的孤本,大概能查到图腾的记载。
青年拽住他的手臂,“既明兄,我和你一起去。”
“小道长,不必勉强自己。”
鬼城酆都是酷寒的死气之地,唐弈的身子最近因为真气暴涨闹了一段时日,脸上还有未愈合的新伤。
既明当然更希望他留在宅院中好好休养。
“无碍。”青年眼神很坚定。
酆都大门只有入夜才会开启,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刚好对应了四扇鬼城大门,恭候着前来投胎的鬼魂。
待到入夜,唐弈和既明戴着帷帽潜出宅院。
和青年所想到的差不了多少,楼内极大,成千上万的书规规矩矩摆在书柜上,让人不晓得该怎么下手。
“这样,我找左边,你找右边。”既明见状提议道。
“好。”唐弈立刻颔首应下。
两人分头寻找应该能快一点,踩着木梯,青年决定先从医书和巫蛊禁书找起,图腾的秘密或许在其中。
只是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只得通过配画翻看着。
巫蛊压胜之术就更为复杂了,古籍记载压胜在远古时期是云疆的一种巫术,只是精通巫蛊的人很少。
巫蛊压胜通过下蛊达到目的,蛊虫寄生,可是今日唐弈用真气探了他的体内,没发现还有活物的痕迹。
唯一的活物就是一圈一圈的蛛纹图腾。
只是翻阅了数本医书和古籍却没有任何发现。
天命楼里的藏书实在是极多,唐弈在木梯上不晓得看了多少本,头昏脑涨,胳膊肘不小心撞掉一本。
他立即翻下木梯捡地上的书,书页敞开,停留在图腾介绍的页面上,打眼一瞅,和蛛纹图腾一模一样。
书页中的男子胸前蛛纹丛生,层层缠绕,最终黑线延伸彻底覆盖住他的身体,和祁成义可谓一模一样。
唐弈当即瞅了一眼书的扉页,页面泛黄,却能看到模糊的‘红尘姻缘录’五个字,让他不安的心越跳越快。
心神不宁,青年遂重新翻了回去,将前几页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一瞬间他瞳孔骤然睁大。
天命楼里一时间安静的吓人,寂若死灰,唐弈看着书上的内容双眉拧成疙瘩,让他感觉手脚一阵冰凉。
一股冷意像狂潮一样涌上来,而后就是无法抑制的怒火从心头逐渐的升起,青年的脸色差到了极点。
既明的余光往唐弈这边一扫,走上前去,见青年过了好半晌才逐渐平静下来,将手上的古籍递给了他。
既明只看了一遍,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蛛纹图腾,还有祁成义面对二人时心虚的眼神,所有的答案都在书里头。
《红尘姻缘录》第五章上头,清清楚楚写着——
人和鬼的姻缘记载入册以后,倘若一方与他人再结良缘成佳偶,诅咒生效,蛛纹缠身直至肠穿肚烂。
除非任意一方死亡,才可彻底解开诅咒。
☆、休夫
云散雾消,朝阳东升。
唐弈和既明起来盥漱,被下人请到正厅用膳。
祁成义的身体似乎好了不少,从床上起了身被下人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用膳,瞧着是有一点精神气了。
饭桌上,他时不时往荣娇那边瞄一眼,最后竟表示自己有办法将女鬼引出来,青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唐弈和既明对视一眼,他问道:“公子可有良策?”
“良策算不上,”他谦虚地摆摆手,“不过我断定那女鬼依然对我心有爱慕之心,所以她必定会再出现。”
荣娇问道:“若是女鬼出现,道长可有把握?”
“如果道行太深,我也没有把握。”唐弈说罢,放下筷子盯着祁成义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既明沉思了片刻,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请府上的闲杂人等出门避一避风头。”
“祁公子,”唐弈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你只需要将女鬼引入宅院中,我必替你诛之。”
祁成义脚下一个趔趄,眼中掠过一点异色。
“明日吧,明日傍晚。”
祁成义连夜吩咐下人赶制一把槐木所制的素舆。
荣娇趁着夜色和仆役撤离,在当天夜里唐弈就穿上了一身崭新的莹白道袍,既明站在一旁一袭黑衣。
院里摆着一张条形供桌,三足香炉上着三根长香。
唐弈白衣玉冠,持长剑背于身后,祁成义命下人将自己推到远处来等待观战,他要亲眼看着道长捉鬼。
待到子时,祁成义已经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下人倚在柱子上打哈欠,依他之见,女鬼必然是知晓了宅院里的阵仗,吓得不敢来,不如回去睡一觉。
既明屏息静听,片刻后,突然道:“来了!”
一阵阴风将祁成义主仆冻醒,就连院子里的几颗小杨树苗都被吹得弓了身,二人忙不迭地看了过去。
只见院中一时间狂风大作,刮掉的树叶随着风在天上翩翩起舞,雾气腾升,一位妙龄女子走了出来。
雾气朦胧,乍一看瞧不清样貌,却能隐隐约约瞧见那女子长发绾成了十字髻,云髻上戴了一朵海棠花。
竹青绫罗裙衬得她肤色极白,身段娇媚,曼妙的腰身被勾勒的不足盈盈一握,眼下在院中四处张望着。
祁成义和下人吞吞口水,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一道剑影突然从浓雾中劈来,剑气袭来,待女子反应过来登时疾步向后撤去,然而却早已经为时已晚。
白光一闪,带着一股磅礴真气的剑气将她撞飞。
女子的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气数已衰,凭空现出一把利剑支撑着剑身站起,但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既明见状当即提刀翻身迎上,二人联手,刀光剑影中女子被一刀拍中在胸口,口中鲜血立刻流淌不止。
祁成义只瞧见一缕袅袅的黑烟升入空中。
弥漫的浓雾逐渐变得稀薄了,散去以后,只见地上躺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祁成义心里头微微刺痛。
下人在一旁摇了摇头,不禁觉得有点可惜。
“她,她……是死了吗?”祁成义抛了素舆跑上前。
唐弈不答反问:“祁公子,你的身体可有好转?”
“好了好了,”祁成义眉开眼笑,“多谢道长,方才女鬼一死诅咒就彻底消失了,感觉全身上下好多了。”
“——真的吗?”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闻言,祁成义突然面露惧色,双腿颤抖。他哆嗦地转过身眼睛里写满了恐惧,殷楚悦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和方才一样的打扮但却是毫发无伤。
祁成义倏地望向了地上的人,女子起身,好整以暇地摘下了脸上戴着的面纱,杏眼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祁公子,你看清楚我是谁。”阿怜皮笑肉不笑道。
祁成义一瞬间脸上血色尽失,偏过头看了看阿怜又望向了殷楚悦,皱起眉头,扭头对唐弈怒目而视。
“唐道长!”祁成义怒目圆睁,他需要一个解释。
唐弈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佯装不解,低头慢条斯理的将通天剑收回剑鞘,发出‘砰’一声清脆声音。
“祁公子,你的身体不是好了不少吗?”
既明坐在供桌旁剥了个橘子,递给唐弈,青年掰了一半又把剩下的递还给他,对男人的指责置若罔闻。
“方才我明明看到她魂飞魄散。”祁成义一时间被愤怒冲昏了头,顾不得许多,气急败坏地指着殷楚月。
“不是身体好了就行,”唐弈将最后一瓣橘子咽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疑惑不解,“何必一定要人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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