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店里的基本都是年轻人,而且还是穿着时髦、自信张扬的年轻人。也许这就是Apple的理念,年轻、时尚、自信,自以为独特。不过眼前这个女生不是,她有一些露怯,我弯下腰试图显得更像服务行业从业者,温声告知关于机器的一些状况,她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你的手机状况良好,只是电池续航能力大幅下降,不过随身带移动电源的话,倒也不是大问题。”我出于礼貌,隔着口罩望着另一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笑了笑。
单眼皮,但化了很粗重的妆,眼窝下有一些黑影,可能是晕妆了。
我忽然想起那天见许贞的场景——就是那个自称stalk我很久、之后再无消息的陌生男人。我想起来了,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至少没记错的话,那双眼睛笑起来,会有两道清晰的卧蚕。
SHIT。
“请问,你为什么没有戴工作牌呢?”
隔了很久,我才听清,穿羊角扣大衣的女生是在问我——我以为我的工作到此结束了。
我盯着她一时间没说话。
她似乎有些紧张,或是兴奋,又追问了一遍,这次还用手指了指胸口:“我看他们都有,只有你没有。”
我下意识跟着她的手势,环顾了一圈周围同事,小纪正在隔壁桌和客人解释iPad pencil的充电问题,时不时朝这边瞥两眼,撞见我目光,又很快低下头去。Alice踩着高跟鞋穿过人群,拍了拍另一边正在询问没有预约报修的客人信息的实习生,就连实习生胸口,都挂了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工作牌。
我隔着时差,想起□□,又看了眼连口罩都遮不住脸颊潮红的年轻女生,在心里静静叹了口气,微笑着说:“我叫周一川,你的手机如果还有别的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第 5 章
第五章
当初从星巴克离职的时候,Monika问过我为什么要去Apple做Genius,我承认当时装了个X,说什么要从咖啡师转型成工程师。Monika斜着眼,望了望周围,凑过来压低声音:“我要不是知道你是个同性恋,以为你是去苹果店泡小姑娘。”
“泡小姑娘还用得着去苹果店吗?星巴克岂不是更多。”
Monika翻了个白眼:“好走不送。”
泡小姑娘未必,但看好看的男生,倒是确有其事。
打发走了iPhone 5S,小纪从旁走过,幽幽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我没说话。
Alice估计是忙别的去了,不在工作室,我拿出手机坐下来,打开微博,准备摸鱼。
私信图标上没有红点,没有未读。
五天前来店里的男生,真的没再有任何消息。
我心不在焉地刷了几个时间线,越刷越快,最后一把拉到底,底部显示“加载中……”等了半天也没加载出来,一烦之下又打开私信框,望着蓝底白色的头像,像期待着什么似的,鬼使神差又点了进去。
他居然,更新了。
“十年后相似的境遇,我已经学会坚定地点到为止。疲于诉衷肠,疲于满怀期待而长久落空。如果能穿梭平行宇宙,实在很想告诉二十三岁的你,世界上竟然还发生过这件事。”
更新时间显示是,昨天凌晨。
我盯着这条微博,读了好几遍,什么相似的境遇,什么点到为止,什么疲于诉衷肠,这是在暗指什么?“二十三岁的你”,难道是我?
脑子一瞬间亢奋起来,有意思,就像玩Rusty Lake,比对着仅有的文字信息,猜出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原来stalk别人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我忽然有点理解了许贞。
坦白说,其实从收到那条私信开始,我的关注重点一直都是自恋的:有人悄悄关注我这么久。
而直到这一刻——我对这条仿佛经过加密的微博产生兴趣后,才忽然想知道stalk我这么久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在网上暴露自己是很危险的,大部分信息,只要肯花时间,总能人肉出来。
我抬头瞧一眼工作室门口,门外的声音一切如常,于是安心低下头,打算礼尚往来,也认真stalk一下这个陌生人。
二十九岁,天蝎座,养了一只猫,似乎是自由职业,因为工作日也常发在家的微博。
单身,看上去很宅,除了偶尔发一些市内的景区照片外,几乎没有吃喝玩乐的迹象,对了,应该也没有朋友。
不自拍,也不爱拍猫,寥寥几张,连人猫合影也没有。听歌品味很不确定,仅有的几首分享,都来自一个叫「那我懂你意思了」的台湾乐队。
但应该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原创微博里有不少都是书摘段落。
我一路下拉,从2020年一直拉到2016年,四年里这个人倒是搬过几次家,每次都是跨省,从广州搬到上海,从上海搬到北京,又从北京搬来这里。
但是看来看去,都没有一条内容是关于,或者疑似关于我的。
当然,关注列表里也没有我。
真奇怪,那他是怎么stalk我的?
咚咚。
桌子被人重重敲了两下,Alice万年冰霜脸,看着我:“上班摸鱼,这个月奖金没了。”
“我在做用户回访。”我不甘心,扬了扬手机。
她扫了一眼屏幕,问:“靠刷微博回访?”
“参与式观察。”我很自信,“一种用户调研方法。”
Alice看了我足足有一分钟,就在我以为她快要被说服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得亏现在是特殊时期。”
“……?”
“不然真该挂你在门口做人形招牌。”
“……??”
“外面有人找。”Alice掉头就走。
“iPhone 5S……?”
“差不多,是16年的MacBook Pro。”
☆、第 6 章
第六章
说实话,这家全市最大的Apple直营店,真的很大。至少我在人群里望了好久,也没见谁找我。
“周一川。”
突然,身后有人低声叫我,语速有些快。
几乎是在下一秒,我转过头,一个戴着口罩的、和我差不多高的年轻男生就站在那里,唯一露在外的一双眼睛下,有一道漂亮的卧蚕。
他在笑。
“你是叫周一川,对吧。”
我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近,在差不多只有一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像是有些不确定,又像是在小心求证,他从嘴里又轻又快地吐出三个字“周一川”,我的名字,然后又笑了起来:“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当着你的面,叫你的名字。”
我承认,我当时有那么一些些不知所措,不仅仅是出于陌生,更有一丝出于羞涩——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男人不该有的羞涩。
名字是一种咒语。
尤其是当未知的、满怀期待的陌生人,在你面前微笑着叫出你名字的时候,那一瞬间,就好像我是整个故事的主角。
我没有动,周围人来人往,小纪突然从背后撞了我一下,撞得我向前跌了一步,面前的这个陌生男生下意识伸出手要扶我,我摆摆手,随即转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小纪耸耸肩:“不好意思,人太多了。”
“抱歉,不该在你工作的时候来打扰你。”他说任何话时都是又快又轻,就像千万根银针落在地上。
“今天是双休,店里人多。”我终于恢复正常,指了指维修等待区的空位对他说:“这里还有个座位。”
“不了不了。”他连忙摆手,隔了一会儿,说,“我是上次来修电脑的那个,键盘进水。”
“我记得,”我说,“16年的MacBook Pro。你的资料导出来了吗?”
“都搞定了。万幸还能开机。”
“现在新款Macbook还在预售,可以趁早把旧机器卖了。”
我们尴尬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中间,Alice时不时朝这边望一眼,我见他好像没觉得难受,只好努力让这场谈话显得更工作一点。
“Trade In计划可以回收吗?”他显然是听进去了,问得认真。
我摇摇头:“可以找第三方。”
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不过,抓住这个机会,我顺势拉着他的胳膊来到空位区:“我们还是坐下说吧,站在路中间不方便。”
他突然静了静,我以为是举动有些唐突,但他下一刻说的话让我也有些唐突,他说:“抱歉,我在网上stalk了你八年。”
“……”
“一川,有个客人的耳机接触不好,你现在方便处理一下吗?”Alice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旁边,她先是向我旁边的男生点头致意,然后用公事公办的声音交代事情。
也不知是否要感谢Alice的解围,我刚应付完她,就见坐在椅子上的男生立刻站了起来:“耽误你工作了,我就是来感谢你一下,资料都挽回了。”说着就绕过人群,走下楼。
我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
“他认识你?”Alice抱着胳膊看好戏。
“我哪知道。”我一脸无辜。
“那你认识他?”
“不就是前几天来修电脑的吗?”
“所以你们一见钟情?”
我翻了个大白眼:“耳机不好的客人呢?”
“阿伟去处理了。”Alice努努嘴,“估计全店就小纪一个傻子。”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Alice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你是个死基佬。”
☆、第 7 章
第七章
对于Alice的人身攻击,我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没办法,谁让她是我的主管。
不过许贞走得太快,我站在二楼的落地窗边张望了好一会儿,也没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到他的身影。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在他叫了三遍我的名字之后,我在理论上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至少我现在确认了,他的确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如果□□的面相学理论可靠的话,许贞的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蚕头燕尾,微微下垂,笑起来尤其好看。
话说回来,我至今也只见过他的一双眼睛,万一口罩下的是凸嘴龅牙朝天鼻呢?不好意思,我不是外貌歧视,我只是单纯地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而已。
“周一川,你明天干嘛?”小纪打完卡,挎着她的MK凑过来。
“在家睡觉。”
“和谁?几点?怎么睡?”小纪一连三问,Alice朝我使了个眼神,嘴里则正经地叫小纪再检查一遍今天的用户订单。
“我都打完卡了……”我听见小纪小声抱怨,忍住笑,朝Alice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戴好围巾出店门,左转,是地铁站。但刚迈出的腿转个弯,右转。明天我调休,好久没去定湖边走走了。
只是刚走两步,身后有人叫我,“周一川。”又轻又快。
叫我的人快走两步,站定,“你下班了吗?”
“你一直等我下班?”我有些惊讶。
他眼睛又弯了起来,这次声音更轻了:“在定湖边走了走。”
我回头看了眼店门口,下了班的同事陆续出来,基本都径直左转朝地铁口方向走,偶尔有人向右边张望,但街上灯光不亮,我向背光处快走两步,避开人群。他不明所以,也跟过来。
“你……”我竟也有语塞的时候。
反倒是他化解尴尬:“我有点冷,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我点点头。
最后,还是在星巴克坐定。
Monika眼神诡异地在我们俩之间来回移动。我说,我要一杯太妃榛果拿铁。
“超大杯,低因脱脂,多冰?”听得出来Monika声音里有戏精。
我一本正经地点头,转身问后面站着的人:“你想喝什么?”
他拉下口罩,看着Monika说:“我也要太妃榛果拿铁,中杯,热饮。”
Monika职业性地问:“先生贵姓?”
他说:“许。”
“请问有会员卡吗?”
“没有。”
“我有。”
我们俩同时出声。
Monika使了个眼色,我没顾上回应,转头对人说:“我来吧,你先找个地方坐下。”
他点点头,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长相,清爽白净,配得上他这双桃花眼。
“新partner?”Monika压低声音,小心朝在窗边坐下的人看了一眼。
我摇摇头:“一个客户。”
“行啊周一川,你连客户都不放过。”Monika笑得意味深长,“怎么长得好看的小哥哥都是gay,天理难容。”
“你是在夸我吗?”我打开手机,亮出会员码。
Monika拿起机器扫了一下,嘴却不饶人:“我是在夸常孟。”
我静了一静,切换到付款码,不再调侃:“别瞎说,他不是。”
“谁不是?”
我接过一张长长的小票单,自动站到取餐区,催她:“快点做,小心我投诉你。”
“忘恩负义。”
“他就是许贞。”
“谁?”Monika显然已经忘记了那天晚上的谈话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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