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贞不说话。
店内,Monika做完下班前的工作,关了所有灯,瞬间面前漆黑一团,只有高楼商店招牌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她锁了门走出来,眼里满是看智障的疑惑,我没理她,她翻了个白眼,也没打招呼,径直走了。
只剩我和许贞还站在原地。
一瞬间,我想起常孟。他也喜欢这么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不管周遭天旋地转,他就这么站着,甚么话也不说。常孟。我的思绪在此刻走了神。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对甚么人,说甚么话。他本来就是直的,说不定已经成家生子,也不会和谁像傻瓜一样站在冷风里。
风里真的太冷了。我裹了裹领口,片刻,转身就走:“注意安全,我先走了。”任身后的人自生自灭。
然而直到我拐进下个路口,身后也再没有人叫我名字。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那天回家以后我就感冒了。
李修在视频那头一脸幸灾乐祸:“我早就说了,你有血光之灾。”
我抽完最后一张纸,鼻头红红,声音嗡嗡:“李修你是不是专克我鼻子啊。”
李修瞧了好一会儿我的婆娑泪眼,试着问:“咦周一川,你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桃花运?”
我抹了一把生理泪水,费力靠嘴换气:“你是指男的还是女的?”
“哇靠!”□□气得差点摔了手机,“女的?哪个女的!”
“一个客户。”
“禽兽。”李修愤愤不平,推了一把高度眼镜,“老夫在德意志吃糠咽菜,你却在那里风花雪月。”
“德意志的菜不是很贵吗?”
“这不是重点!”李修一脸狰狞地冲着镜头说,“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神经病。”我捏了捏眉心,“我又不喜欢女的。”
李修更气了:“不喜欢女的你还勾搭,还给不给我们这些直男活路了!”
我被他吵得头疼:“我什么时候勾搭了?她就是问了名字,工作,我还能不告诉吗。”
“就这样?”李修将信将疑。
“你有完没完,我要睡觉了。”我刚准备挂断手机,结束他的疯言疯语。
突然,他在那头幽幽来了一句:“那男的呢?”
那天之后,许贞又消失了。
虽然带病,但Alice还是没放过我,她一脸嫌弃:“这两天你就在工作间别出去,省得被客户投诉,还得把你隔离起来。”
我无赖地拉开口罩:“我没咳嗽也没发烧,你看。”
“滚滚滚。”Alice拿过客户的Iwatch,躲瘟神一样躲着我出去了。
我待在工作间百无聊赖,心里一动,拿出手机。
或许那晚许贞把我的发火当真了,他再也没有出现。我打开微博私信,看着仅有的一条对话,指尖敲着桌面,一下、两下,敲到第三下时,点进他的主页。
主页更新了一条微博,是在昨天凌晨。
“没吃药,不出意外失眠至此。我想躲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小纪突然出现在面前:“你又在刷微博?”
我翻过屏幕扣在桌上,有些不悦:“你怎么老是看我手机。”
小纪这次没有嘻嘻笑,她难得认真道:“你真的在网恋?”顿了一顿,像想起什么,“是那天晚上在店外等你的人?”
没想到那天被她看到了。
我不置可否:“现在是工作时间。”
小纪脸上流露出罕见的、女孩子的脆弱:“可他是……”
我一时间没理解,过了片刻后,才忽然明白,她没说完的话是甚么。
大概这是一个让她死心的好时机,我点点头:“是,没错。他是男的。”
小纪眼中瞬间泛起红色泪光,全然在我意料之外,她用一种被辜负的神情望着我,又像期待我下一刻对她说“哈哈骗你的”,但我没有。
我望着她泪盈于睫的面孔,一字一句认真道:“上次我说我喜欢男的,我没骗你。”
下一秒,泪水摔出眼眶,小纪捂住口罩转头跑出工作间,撞到了正要进门的Alice,Alice刚想出声叫住她,人已经跑下楼了。
“你怎么她了。”Alice转过头,神情严肃地审问我。
我轻出一口气:“现在全店都知道。”
“你跟她说清楚了?”Alice惊讶。
“早死早超生。”
她眼神异样,不信我的敷衍:“那天来店里找你的男生?”
我诧异于她还记得许贞:“不是。”
Alice大概想起自己还是个主管,一直追问下属隐私实在没有职业道德,她欲言又止,硬生生换了话题:“总之,不能因为这件事破坏同事关系。”
我耸耸肩,表示无异议:“我是没甚么。”
Alice知道我还有没说完的下半句,她叹了一口气:“小纪毕竟是女生。”
我说:“所以我才没怪她一直性骚扰。”
Alice大白眼翻过来:“有人说过你桃花运很好吗周一川。”
我想起李修,点点头。
Alice又说:“那有人说你臭不要脸吗?”
我很诚实,摇摇头。
Alice说:“那从今天以后就有了。”她望着我,一字一字道:“臭、不、要、脸。”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可能真的怕我一把鼻涕一把泪会被客人投诉,搞到最后全店关门隔离,说过我臭不要脸的Alice转头就批了我三天的病假。
“好好养病。”Alice在OA上给我的申请留下了四字批复。
除了好好养病,应该还是怕这两天小纪看到我心里不舒服。
我奉旨呆在家,睡了一整天,晚上李修又打视频电话过来,被我顺手掐了:“没空。”
“见色忘义!”李修愤愤不平。
我懒得回他,只留下一句“好好读书”,就再也没看微信。
许贞更新的微博让我有些意难平,惹哭一个小姑娘不会产生愧疚,但令一个男生失落,我倒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细想想,那天发火并不仅仅因为陌生人的stalk,更因为他提到了我不想回忆的过去,我和常孟的过去。
我一直以为,除了Monika和李修,再也没有人知道常孟,知道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可如今又多了一个人,许贞。
这不能怪许贞。谁让我什么都放在网上。
只是,面对无意义的被关注数时不会产生这么鲜明的实体感,我不知道哪些人在看我写下的事、发出的图,也不知道哪些人会通过我的话体会到这些话背后的情绪。甚至我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些内容后的反应,是感同身受,是冷眼旁观,还是指着我的主页和身边人哈哈一笑“这个傻逼”?
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们是一个模糊的、同质的概念,对我而言,就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字,所以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悉数坦陈。
但现在,这串数字中的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个体,突然站在我面前,突然对我说,你的这些话,我都看了,从头到尾,从八年前到现在。并且,我在你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借你的喜怒哀乐抒我的爱恨情仇。
我突然胆怯了。胆怯最佳的掩饰就是愤怒。我把愤怒返还给这个人。其实我最应该指责的是自己。
对迁怒他人的愧疚感涌上心头。我望着私信对话框,指尖犹豫了许久,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发。
“啪”的关掉屏幕,把手机甩在床上,我仰躺着闭上眼,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欢迎光临。”
阳光刺眼。店里的门被推开,一个男生逆光走进来。他带着围巾,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抬头望着吧台墙上的菜单,强烈的光线遮蔽了他的面孔。Monika正在隔壁收银机前给一个客人点单,我耐心等面前这个男生看完,试着开口:“圣诞季的太妃榛果拿铁上市了,您要不要试试?”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微微笑起来:“好的。”
我熟练地拿过纸杯,问他:“您要什么杯型,这是大杯。”
他点点头。
“请问您有会员卡吗?帮您积星星。”我点了点收银机屏幕。
他出声道:“没有。”
“那您要办一张吗?里面有三张买一赠一券,还有生日券……”
“不用了。谢谢。”他礼貌地回绝。
我点点头,又问他:“加三元可以升级为超大杯,您需要吗?”
他望着我,那眼神好像是嫌我没完没了,但下一刻就突然笑起来,晃动的瞬间,光线移开了角度,我看清了他的眼睛。眼下露出一道细细的卧蚕,眼尾下垂,像一片桃花。我有一刻发愣,他忽然说:“好。”
“一个超大杯太妃榛果拿铁。”我回过神,“请问您贵姓?”
他声音又轻又快,突出一个字:“常。”
“常先生……”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插了一句:“我要冷饮,多冰。”
我一愣,现在是冬天,点超大杯多冰拿铁的客人实在少见。
他像是没在意我的反应,继续道:“低因,脱脂奶。谢谢。”
他说话时的神情既熟悉又陌生,我忽然想看清他的脸,可是怎么费力转头,都只见一片被光笼在亮处的轮廓。
之后,我发现我想不起他的姓了。到底是什么?我掐了掐大腿,他到底姓什么?
“先生,你姓什么?”
“先生,你到底是谁?”
藏在逆光里的男生露出一双桃花眼,弯起眉眼笑起来,他的声音忽近忽远,说话时又轻又快,他看着我,轻轻吐出一个字:“许。”
“许贞。”
我猛地睁开眼。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许贞和常孟,一点也不像。
我躺在床上揉揉鼻子,摸黑从床头柜上费力抽过一张纸,伤寒感冒并不比病毒温柔多少,涕泪横流,又头昏脑胀。
嘴里使劲吸一口气,再全数呼出去,我想起刚才那个混乱的梦。摸出被甩远的手机,打开一看,凌晨一点二十三分,尴尬的时间点。
白天睡太久,现在反而清醒了。
隔着六小时时差的□□应该还没睡,我盘算着,手指在微信绿油油的图标上停了半晌,最后向下移,点进了微博。
我记得许贞之前更新的微博就是凌晨一点多发的。
微博不是即时通信工具,但是很好的打发时间的工具。我仍旧点进许贞的主页,除了之前看到的那条外,他又更新了一条:“听了一整天《绵绵》,学会了唱最后一句,「一场愉快的睡眠,断多少发丝。」”
时间是四十五分钟前。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隔了片刻,又虚弱地躺回去。
大概夜深人静有助于思考,直到刚刚我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上次看遍了许贞的微博,根本没有一条提到“程谅”的名字。当然,这也不算什么问题,也不是谁都像我一样甚么话都写在网上。也可能他用了别的名字指代程谅,也可能都删了。
我再一次坐起来,发生过的事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好奇心,或者说深夜睡不着的无聊感,鬼使神差地促使我打开电脑,在搜索栏打下“程谅”两个字。
大海捞针,这个名字太普遍了,许贞应该不会这么直白。
这一刻,整间屋子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蓝光,蓝光照亮下的人类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像个真正的变态stalker试图窥探谁的隐私。
乱找一气,理所应当什么也没找到,我看着chrome上密密麻麻一排打开的标签页,抓了一把头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夏洛克cosplay」梦碎。
不,许贞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我再次翻出他的微博主页,直接拉到2016年,从第一条微博开始,细细向前翻。
翻着翻着,才发现2016年以后记录的全都是他工作后的内容。难道说,程谅出现在他读书的时候?我大感振奋,这就说得通了,读书时的恋人,毕业后分手,许贞深感痛苦,换了一个新微博,从头开始。
对,没错。看来我的「夏洛克cosplay」还有戏,我矜持地捋了一把刘海,一向磅礴的自信又丰厚了一些。
博文一条一条拉过去,下滑的手指突然停在一条内容上。
「一切好像转了很大一个圈,曲曲折折又回到起点。我还是一个人,在异乡,漂泊。Z也回到我刚认识的时候,他失恋,情绪低落,在黑暗里踽踽独行。Z就像平行宇宙里的另一个我。我们从未见过面,他甚至不知道我,在各自生活里经历相似的感情。他是我的慰藉。所以我多么希望Z比我过得幸福。」
这条微博好像是凭空出现的,我根本不记得上次匆匆忙忙间看到过。
Z,周,是我吗?
「他失恋,情绪低落。」我看了眼发博的时间,2016年5月21日19:01:20。
手下突然一颤……是我。
2016年5月21日,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情人节。我对着镜子抓了一把头发,扬起嘴角,吹了一声轻哨。□□刚去德意志第二年,MA尚未没毕业,他还是个正常的有为青年,没开始研究什么乱七八糟的面相学,自然还看不出来镜子里的这个人眼角下有一颗桃花痣。
是我和常孟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不,其实是我们重新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天气很好,江南的五月,暖风熏得游人醉。我们在湖岸垂柳林旁慢慢走着,人很多,时不时就有观光车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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