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盯着她,直到她脸上出现恍然的神情:“在网上stalk你的那个人?”
我点点头。
Monika又探头打量了一眼坐在窗边有些发愣的人:“你怎么知道的?”
我老实说:“今天上班,他来店里找我。”
“他不会是暗恋你吧?”
我也转头看了他一眼,“不会。”
“你知道?”
我看着窗边的人手撑着下巴,坐着一动不动,忽然很确定:“他心里有人。”
☆、第 8 章
第八章
“抱歉,久等了。”
我端着两杯咖啡放到桌上,递过去一根吸管。
“谢谢,不用。”他摆摆手,“热饮。”
我坐在他对面,戳进吸管,喝了一口冰拿铁,熟悉的激冷感霎时传遍全身。
他端起纸杯暖手,目光却落在我脸上,然后笑了。
“和我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他说。
这场谈话,本应该由他主讲,但或许是性格使然,我忍不住暖场:“还冷吗?”
他抱着热饮喝了一口:“暖和多了。”
我默然,也跟着吸了一口面前的咖啡。
我们俩并不熟,尽管一个号称stalk了别人八年,另一个前两天刚刚把别人的微博从头看到尾,但事实上,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私人场合会面——尴尬得宛如相亲。
Monika正在把七倒八歪的桌椅归置整齐,地面摩擦声在空旷的店里非常明显,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正朝我使眼色。连她都觉得气氛尴尬得不得了,可偏偏对面坐着的这个人,还在低头喝咖啡。
我想了想,决定打破僵局:“微博私信,是你发的吗?”
听到这话,他终于抬起头,眨了眨眼,笑起来:“抱歉。”
“没事。”我表示大度,“所以你叫「贞而不谅」?”
“随便起的ID。”他笑容淡了下去,“我真名叫许贞。”
谢天谢地,他终于知道介绍自己了。我立刻接话:“我是周一川——这个你知道了。”
“我知道。”他复又笑起来,“有时你会在网上说。”
这个确实。
我从不避讳在网上说自己的真名,可以说,我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虽然父母离异多年,但我对他们给予的生命、皮囊和姓名都很满意。上学的时候,倒是有成绩不好的学生会拿我的名字取笑。
周一川,你周一穿什么衣服啊?
一群文盲,真无聊。明明是——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对面的男生又轻又快地念出这句词,仿佛此刻正是暮春,他望着我的眼睛,像看一树海棠:“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我有些愣,“谢谢。”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微博ID叫周保佑。”他好像有些放松下来了,开始反客为主。
我没有回答,反问他:“我记得「贞而不谅」出自《论语·卫灵公》,你为什么又要叫这个ID呢?”
他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你?”
我什么我,我一个喜欢Apple理念的年轻人,就不能同时熟读《论语》吗?
“……我百度的。”我坦白。
他笑了,笑了一会儿又淡了:“是有原因。”
“什么原因?”
他欲言又止,望着我,许久伸出手问:“我可以碰一下你吗?我还是不太相信,真的会遇上你。”
“咳咳——”Monika在不远处收拾桌面,也不知是听到多少,咳得如此故意。
我装作没这回事,大方地握了握他的手——指尖仍然冰凉。
“你这样搞得我也很紧张。”我轻松地说,“其实我也就是个素人。”
许贞也笑了:“我知道。”他压低声音,“我还知道,你喜欢过一个男人。”顿了顿,他又说,“我也是。”
☆、第 9 章
第九章
咖啡过半,我感觉我们俩都有些上头。许贞如此坦白地在我一个陌生人面前出柜,理论上我应该表现出适当的惊讶,事实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有点假。”他扑哧一声笑出来,顺便拍了拍我肩膀。
“现在还不是人均出柜的时代吧。”
“确实。”
我努力给自己找补:“那我的反应符合常理。”
许贞听后竟真若有所思,他微微低头,垂下眼睫毛,星巴克装修爱用的暖黄灯光照在他脸上,在微微下垂的桃花眼下打出一小片阴影。
“但你忽略了。”片刻,他抬起头说。
“哪里?”我不服。
“我stalk你八年。”
“So?”
“所以我猜得到你的反应。”许贞甩甩手,“有点假,周先生。”
我举起双手,“你赢了。”
他哈哈笑起来。
Monika皱着眉朝这里瞥了一眼,我挑挑眉算是回应。
“我一直觉得我们会很合拍,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许贞仰头喝完杯中最后一点太妃榛果拿铁,把纸杯拍在桌上,豪气万丈,就像刚刚干完一坛烈酒。
我一点一点悠悠吸着冰凉的液体——店里暖气开得足,Monika尽职加的冰块消融将近,整杯拿铁就像一个液氮罐子,除了牙齿,头皮也开始抗议。听这话,我还是职业病似的接下句:“哦?”
“因为你是双鱼座,我是天蝎座。”
果然是尽职的stalker,我公正地赞叹。
“许先生还精通星相?”我想起德意志的□□,不由反思为什么身边遇到的尽是神棍。
“叫我许贞就好。”许贞在说自己名字的时候有些腼腆,“其实我不是很信。”
我目光里带着疑问,暗示他说下去。
他又是一笑:“不过天蝎和双鱼都是水象星座,比其他星相更契合一些。”
我敏锐地意识到他话里有话,追问:“比如?”
他一顿,又轻又快地说:“比如处女座。”
我搓搓手,又放到脸上暖一暖,哈出一口热气后才接下去:“你喜欢的那个人?”
他又是一顿,这次停顿的时间有些长,像一尊冻结的雕像,好像刚刚喝了一大杯加冰拿铁的人不是我。
我很耐心地等着。初冬夜晚,站在定湖边吹了很久冷风就为了和一个陌生人在星巴克喝咖啡,这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八年默默无言地stalk一个网络上的陌生人,这也不是。正常人做这些不正常的事一定会有动机,我应该很接近这个动机了。
终于,许贞开了口,但不是回答我的问题,他也是一个二十九岁的成年人了,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只会你问我答。
他说:“所以,你的微博ID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有因果关系吗?”
他说:“没有。不过我想知道。”
我失笑:“糟糕的求知欲。”顿了顿,表示投降,“「周」是我的姓。”
“这我知道。那后两个字呢?”
我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你知道都有哪些名人姓周吗?”
他问:“和这道题有关?”
我点点头,“有关。”
他很尽职地回答:“周公、周瑜、周邦彦。”
我好心指出:“周公姓姬。还有呢?”
他答:“鲁迅。姓周,名树人。”
我说:“接近了,和他同宗同族,还有一位。”
他想了一下,突然说:“那位。”
“是。”我表示孺子可教,“这两位都出自绍兴周氏。不过那位是保佑桥分支。”
我说到“保佑”二字的时候,许贞已了然:“没想到你还和大人物同宗。”
我矜持地不置可否,可不放过他:“说完我,那你出自《论语·卫灵公》的ID又有什么隐秘?”
他笑容僵在当场,脸颊抽搐了一下,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才是天蝎座。”
“别转移话题。”我不吃这套。
“好吧。”他投降,两手抄在口袋里,斜靠座椅后背上,说话声仍旧又轻又快:“他叫程谅。「贞而不谅」的「谅」。”
☆、第 10 章
第十章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程谅”这个名字。
说实话,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暗含两个人名字的词做ID。我耻笑。不过在许贞面前,我表现出了足够的礼貌。
“‘君子贞而不谅。’是一句好话。”他认真道。
“《论语》里有不好的话吗?”
“和君子相连的,大概没有。”许贞听得出我话里的轻慢,却不追究。
“大概不是我这种人的风格。”我扬了扬嘴角。
“你是哪种人?”
我试探:“崇尚Apple理念的人?”
许贞摇摇头:“周先生,别忘了我stalk了你八年。”
我头大:“叫我周一川好了。还有,stalk我八年是免罪金牌吗?”
许贞一愣,居然很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冒犯。”
我摇摇头:“我不爱看文言文。”
他点头:“我知道。”
——又来了。
我莫名火大,在一个号称stalk我八年的人面前——具体年限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关注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然后突然跳出来,跑到我面前跟我说,你的所有反应都在我的认知中,很难不让人火大——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
“慢走,欢迎下次光临。”Monika故意大声对一个外带出门的客人致意,实则朝我这里示意。我看了一眼Iwatch,快打烊了,怪不得Monika的怨气这么大。
我把满身是水的超大杯冰拿铁放到桌上,终于问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谈话对我而言最关心的问题:“你为什么会stalk我?”
许贞脸上一瞬间露出复杂的神情,混杂着伤痛、追忆和不堪,却在最后化成淡淡的笑意。
我吃惊:“这不好笑。”
他很快收敛了笑意,从情绪里回到现实:“其实我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关注你。”他望了我一眼,补充道:“毕竟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我不领情:“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他一笑:“我倒推的。”
“我要听真话。”我不接茬,Monika的怨气随着打烊时间将近变得越来越明显,我得在她摔桌子赶人之前听到最想知道的答案,“程谅?”
“和程谅有关,对不对?”
许贞完全敛起笑意,没有表情时他眉间的川字纹显现出来,就像弥漫着薄雾的长河。
“是。”他从唇中泄出极轻极快的一个字。
“我像他?”
他蓦然抬起眼看我,我们四目相对,坦诚的、直白的、face to face的一场对视。我不想听什么废话,只想要一个答案。
气氛好像在这一刻凝固,就连远在吧台的Monika都感觉到什么,没了那些故意弄出来的声响,整个店里只有背景音乐幽幽唱「一场愉快的睡眠,断多少发丝。」
良久,许贞垂下眼脸,静静一笑:“我刚刚才发现,你和他一点也不像。”
“从前只是我一厢情愿。”他重新抬起头,扬了扬下颌,“以为你们有相似的发型,相似的脸孔,同样喜欢男人……就以为是一样的。”
我不打断他。
“不过stalk你越久,越觉得你和程谅是完全不同的人。可能相同的,只是你的那段经历让我想到了自己。”
什么经历……
我猛然握紧掌心,突然害怕他接下来说出的话。
“你喜欢的那个人……”
“我知道了。”我出声打断他,脸上完全收起表情,“我明白了,我能理解。”
许贞知趣地没有追问,也没有再往下说。Monika适时走过来,完全公事公办地告知:“抱歉两位,我们到点打烊了。”
我站起身,向外走,Monika私下里扯了一把我的袖子,又若无其事地转向许贞。许贞也站起身,穿上大衣,跟Monika说了声谢谢,推门跟出来,在身后叫我:“周一川。”
我停下来,转身看他。
许贞快步走到我面前:“谢谢你的咖啡。”
我转过去,继续向前走:“不客气。”走了好几步,发现身边没有人,停下脚步再回头看,他还站在刚才的地方,我皱了皱眉,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走回去:“你住哪?这么晚了怎么回去。”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等了一会儿,说:“抱歉。我不该stalk你。”
夜晚凉风冻人,刚喝了一大杯冰拿铁,我已经从内冷到外了,一张口就是满嘴水汽:“被人默默stalk八年,之后还跑到我面前说他了解我的一切,换你你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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