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进于是扬声喊外面的保镖又进来两个,一群人终于把门推挤开。
纪寒川呜哇哇地哭起来,两只手抹着眼睛,一声一声地喊妈妈。
纪寒川一哭纪宁生也跟着哭,纪寒川被外面进来的人逼到了水槽边,流理台上有许多杂物,香皂杯子洗手液甚至牙膏牙刷,他一股脑地拿起来全都往纪宁生身上砸。
逼仄的卫生间里一片兵荒马乱,纪家两兄弟的哭喊声,徐进的大喝声,医生护士的劝阻声……全都乱糟糟得搅成一团,徐进只得把纪宁生先拉出门外去,医生和护士这才能接近到纪寒川。
纪寒川醒来后谁都不认识,他对见到的所有人都充满了戒备,尤其是纪宁生,他第一眼看到纪宁生就掀翻了医疗车,大喊大叫着赶纪宁生出去,谁都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徐进隔着病房门上方的透明窗口往里望去,医生终于把纪寒川带了出来。
纪寒川光着脚,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因为痩,他的脸颊骨骼和整副躯体都像是被刀削过,不见半点血肉,只剩骨架嶙峋。
然而与一身冰锋冷硬的骨架形成突兀反差的,是他因为痩脱形而显得大得异常的眼睛,他的头发都剃掉了,从头颅到脸部的皮肤苍白若纸,这就衬得他的眉毛和眼珠格外漆黑,直勾勾的眼神透着神经质般的诡异。
医生站在床边说话,他像是完全没听到,护士端起桌上的一碗粥想喂他,他直接打翻了碗。
护士无奈地对医生摊了摊手。
徐进闭上了眼睛。
然而即使如此,接下来的情景也如卡了带的电影镜头一般在他脑子里不断回放。
医生会让两个保镖把纪寒川按在病床上,床两边的四根束缚带会牢牢捆住他的手脚,然后护士会强硬得把米粥给他灌下去。
这是精神病院对待重度病人的做法,但是没有办法,人既然醒了,就必须要吃饭,这是能让纪寒川进食的唯一办法。
徐进转过身,烦躁地耙了耙头发。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网站被关过,app被封过,几十亿的天价罚单一张接一张,与投资大佬对簿公堂控辩交锋,面对公权和恶势力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没有一个时刻让徐进如眼下这般悲哀无力。
“他恨我……”纪宁生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湿漉漉的眼泪爬了满脸,他仰着头,清浅的瞳仁被灯光刺得不断收缩,失神落魄得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死去了一样,他不停呢喃,“他恨我……”
徐进看里面那个觉得惨,看外面这个觉得更惨,忍不住劝道:“寒川现在神智还不清醒,医生说他失忆,认知混乱,还有被迫害妄想,这都是车祸后遗症,他现在不信任任何人,不是针对你……”
“你不懂……”纪宁生捂住脸,他弯着腰,身体弓得如同一只蜷缩的虾,他一直在发抖,说话的时候口齿里嘶嘶作喘,像是胸腔里被填充了一只风箱,“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恨我……”
其他人在纪寒川面前只是被无视,只有在强迫他的时候纪寒川才会极力反抗。
但是对纪宁生,他根本就是仇视,每一次他刚睡醒时还是平静的——虽然那种平静像大雪一样空茫苍白毫无情绪,但是只要看到纪宁生他就会激动万分,排斥,厌恶,喊叫,逃跑,直到被控制住。
偏偏纪宁生还非要到他面前去,旁人也不能跟这个病人唯一的亲人说你弟看到你就发疯你有点逼数别往他跟前去了。
徐进默默看了纪宁生一会,叹了口气:“如果你是说当年缅北的那件事……寒川跟珩北是为这个吵过架,但是他们很快就和好了,他们最后分手还是因为伊万卡吧?伊万卡的事又跟你没什么关系。说到底,感情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寒川那时候选择了伊万卡,辜负了珩北……”
“小川从来没负过顾珩北!”纪宁生蓦然大喊起来,“全世界都以为他负了顾珩北,他从来没有!他为了顾珩北什么都放弃了!他把他的命都搭进去了!你们还要他怎么样?!”
“你……”徐进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下,“你别激动啊……”
现在是晚上,走廊里十分安静,连前台那边的护士走动都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纪宁生这么大喊大叫让徐进非常尴尬。
纪宁生却像是察觉不到周遭的环境,他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壁顶,喃喃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徐进在原地走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在纪宁生面前站定:“纪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我跟老李一直都觉得很多事情说不通。就算寒川选了伊万卡要跟珩北分手,他也没必要剥夺珩北的股份,他连我跟老李都没亏过一分一毫,他怎么会欺负顾珩北?而且我怎么也不觉得他喜欢伊万卡,他那时候,倒像是发了狠,一定要把顾珩北逼回京都……”
“纪哥……”徐进推了推纪宁生的肩膀,试探着问,“那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珩北回国看他爷爷那段时间,寒川去了哪里?他跟顾珩北说他在公司,可是他没有,他……纪哥!”
徐进赶紧扶住纪宁生,他只是轻微地碰了下纪宁生,纪宁生的身体却遽烈地晃了起来,然后一头就要往地上栽去。
“纪哥,你去休息一会吧?我让护士给你挂点葡萄糖。”纪寒川出事后纪宁生几乎也废了半个人。
纪宁生摇了摇头,他勉强坐正身体,后脑倚在墙壁上,干燥青白的嘴唇颤了颤。
徐进还以为纪宁生是想说什么,凑近了些,却只能听到纪宁生沙哑的嗓音一遍遍低喃:“我不能说,我答应过小川,永远不说……”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纪宁生的眼角滑落下来,他涣散的视线毫无焦距,虚空里仿佛有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凝聚成浓重的阴云从他的眼底飞速掠过,混合着千万种歇斯底里的音符在耳畔隆隆作响。
黑压压的窗外忽然停满了闪烁着亮光的汽车,两个孩童趴在窗户上刚想叫喊,却被人捂住了嘴。
隔壁别墅里的夫妇被荷枪实弹的人戴着手铐押上车,临登车前的最后一眼投向了数十米外的小屋。
暗夜里黑色的汽车在林间颠簸,遥远的前方传来海水腥咸的气息和海潮拍岸的巨大声响。
小船在海面上漂浮摇晃,窄小的船舱里充斥着腥咸热辣的液体和无法压抑的抽泣。
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后化作报纸上一行行放大的粗体标题,里面的“殁”字面目全非,它读作“冤”!
雪白的墙壁不住倒退,凌乱的脚步声急促如鼓点。
年轻男人的声音沉重低缓,像是遥远时空里传出来的钝钟,一字字敲出,回旋在耳际:“沈宁生,韩雪落,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很肥吧?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第66章
第二天早上顾珩北是被小侄子揪着鼻子闹醒的。
“小叔叔——”孩子趴在顾珩北身上,拖着长长的奶腔,“我饿呀!”
“唔?”顾珩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早晨被人弄醒的陌生感让他恍惚了好几秒,“几点了?”
孩子爬过顾珩北的脑袋,肉呼呼的小脚丫子还在他脸上蹬了一脚,小崽子够过顾珩北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告诉他:“七点啦。”
顾珩北无声地发出一个“靠”,小孩子作息规律,晚上九点睡,早上七点醒,准时准点饿肚子。
顾珩北是从这一刻才发现小孩子玩起来有意思,但真正养起来是一个多么麻烦的工程。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是路况显然比下雪时候更糟糕,顾珩北起床后打开窗子往下望了望,能看到路面上结着厚厚的冰。
下雪不冷化雪冷,顾珩北把小孩包成个粽子,连裤子都穿了四条,两条秋裤,一条羊毛裤,还有条棉裤。
有一种冷叫小叔叔觉得你冷,孩子其实不舒服极了:“小叔叔,我蹲不下来啦!”
顾珩北只得给他脱去一条秋裤。
跟蒋主任约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顾珩北来不及做早饭,热了两盒牛奶又拿上几块真空包装的戚风蛋糕就带着孩子出了门。
太湖华府离三院虽然没有家属楼那么近,但开车二十分钟也就到了,顾珩北停好车,小家伙刚好灭掉最后一块蛋糕,蛋糕屑沾了满嘴,还有很多碎屑掉在他的身上、座椅上还有车地毯上。
顾珩北点了点孩子的脑门:“顾聿泽,这辆车是我跟你钟叔叔借的,你这么糟践它小叔叔到时候赔不起就把你抵给钟叔叔!”
“不怕!”孩子抹着小嘴巴有恃无恐,“让我爸爸赔!我爸爸有钱!”
“你爸爸穷得也就剩下钱了……”顾珩北嘀咕了句,然后眯起眼:“谁是你爸爸?”
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转,两只小胳膊抱住顾珩北的脖子:“小叔叔是我爸爸!”
“记住了,等会到医院里见人,跟谁都得这么说知道吗?”
“知道!”
顾珩北满意地亲了口孩子的苹果脸蛋儿,他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解开小孩身上的安全带,然后顾珩北拽着顾聿泽羽绒服的帽子把孩子整个提出来,两脚朝天倒着抖了抖。
孩子一身碎屑就这么被他抖干净了。
神外科里炸了锅,只要是在当值的医生护士全都围过来,一群人像看熊猫似地看顾聿泽,七嘴八舌。
“顾、顾医生,这孩子是你家的吗?”
“我的天呐!顾医生你什么时候生了孩子居然瞒得这么严?”
“太像了!这绝对是亲生的!”
“好可爱啊,宝宝你几岁了啊?”
顾珩北脸部线条分明五官深邃,而小孩子粉嘟嘟圆乎乎,但所有人只要一眼看去就觉得他们像!
孩子就像是一个Q版的顾珩北,而顾珩北无疑就是孩子未来长成的样子。
蒋主任的眼睛都快瞪脱窗了。
顾珩北憋着笑:“宝宝,叫蒋爷爷!”
孩子背着小手甜甜地喊:“蒋爷爷好!”
蒋主任布满皱纹的眼角狠狠抽动了下,不过他还是很快就露出慈祥的笑来,弯着腰问小朋友:“你好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我叫顾聿泽!今年四岁半!”
小孩回答得那个响亮,把所有大人都喊得精神一震:“姓顾,真的是顾医生儿子!”
只有蒋主任还不死心,指着顾珩北问:“这是你什么人啊?”
孩子仰头望着他小叔叔毫无压力地喊:“爸爸!”
“乖……”顾珩北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问蒋主任,“主任,我的假条您能批了吧?还是……咱们先去鉴定科?”
“咳!”蒋主任直起腰,重重咳了一声,“批假可以,你先去李司长那一趟,他要见你。”
姓顾的一大一小在26楼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顾珩北平时跟住院部的人关系更近,尤其是朱晓楠贾源几个常年和他搭档的护士其实是知道他有个侄子的,但是谁都想不到顾珩北的侄子能跟他长那么像。
“这真是绝了!”几个护士都看傻了眼,一个个揉捏小团子揉得爱不释手,“侄子跟叔叔怎么能长这么像?顾医生你确定这不是你偷生的?”
“嘘嘘嘘!”顾珩北竖着食指,示意这群女人克制音量,“一会老蒋上来都别给我穿帮啊!”
“这还真穿不了,太像了,简直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嗳?”朱晓楠问顾珩北,“你跟你哥哥是不是也长特别像?”
“当然……”顾珩北点了点头,然后跟朱晓楠说,“朱姐,我去趟2602,你帮我看着点小崽子。”
朱晓楠:“你去吧,孩子交给我了。”
2602是正对门,顾珩北走过来的时候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2603的观察窗里有个人影一掠而过。
贵宾区病房的观察窗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至少不能从窗口看到病床和病人,顾珩北不能确定掠过去的那个人是纪宁生还是纪寒川,就觉得那影子飘得跟个鬼似的。
顾珩北抬手敲门。
“小北来了。”开门的是李司长的夫人,李司长家也是顾家的世交,顾珩北都是用叔叔阿姨称呼对方。
“小北……”李司长坐在病床上冲顾珩北招了招手,“过来坐。”
顾珩北顺手拿起李司长床头的医生值班日志,翻看了会,笑道:“李叔叔恢复得很好,随时都能出院了。”
“是你手术做的好……”李夫人拿了一个橙子,用橙刀切开递给他,“等你叔叔好了你来家里,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可得好好谢谢你。”
“阿姨客气了。”
三个人说了会闲话,病房门又被敲响了,李夫人去开门,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顾珩北眉心微微跳动了下。
来人走到床前笑着和李司长握了握手,李司长介绍道:“小北,这是MSS九局情报官张晖和于滇,这是顾珩北医生。”
“顾医生你好。”
张晖大概三十几岁的模样,身材中等偏壮,五官平平无奇,于滇也是,两人都是没什么特色的面相,笑起来都一脸的温墩忠厚。
顾珩北不动声色地伸手和张晖于滇握了握,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顾珩北那几年在外留学每年都要跟CIA和MSS打交道,A国的医科专业对华夏学生的录取非常苛刻,他跟的导师又是国宝级专家,许多课题都涉及到行内最顶尖的理论和技术,顾珩北能顺利出去又顺利回来都得益于自己的家庭背景,那是以国家为单位进行过利益交换,饶是如此,CIA和MSS这两个立场完全相对的安全组织还是有事没事都会找他聊聊。
但他已经回来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而且九局主管涉外单位防谍……找他也不对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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