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长的病房里有个小会客室,几人落座后,李夫人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就开门回避出去了。
顾珩北淡淡微笑着,跟李司长又浅聊了几句出院后回家休养该注意些什么,张晖和于闯坐在对面的沙发也含笑听着。
每个人都很沉得住气。
最后还是李司长道:“小北啊,张情报官和于情报官这次来,是有点事要跟你谈。”
“嗯?”顾珩北恰到好处得表现出一点诧异和困惑,然后玩笑道,“两位情报官不是要请我喝茶吧?”
“茶咱们不是已经喝上了嘛……”张晖带着憨憨的笑,却是一点关子不卖就直奔主题了,“顾医生,是这样的,我们是特意托了李司长做中间人,约你在这里见面,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告知你。”
顾珩北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杯,靠进沙发椅背,轻轻颔首:“您说……”
张晖看了眼于闯,于闯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张,递给顾珩北。
袅袅茶烟后,顾珩北平静面容上的波澜被遮掩得一片模糊。
虽然知道顾珩北看得懂,张晖还是低声解释:“这是NorMou总裁纪寒川委托给他律师的遗嘱,遗嘱中详细列举了他在死亡和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情况下,他的财产和权责分配方式。
假如纪寒川死亡,他名下现金和不动产一分为二,一半由他的兄长纪壮壮、纪宁生和妹妹纪苗苗共同继承,一半赠与你;而他名下所有的股权、债券、基金等权益性投资全都捐赠给穆南城国际基金会。”
张晖说到这里语气微顿,他还以为顾珩北这个时候应该会问点什么,然而顾珩北连头都没抬。
普通人面对这么庞大的资产赠与只怕已经激动得要昏厥过去了,顾珩北没那么夸张的反应张晖能理解,毕竟顾家四少爷也不是缺钱的人,但对于纪寒川的这个心意,他是不是该多多少少表现出一点动容来?
“咳……”顾珩北不接牌让张晖只得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当然现在纪寒川还好好活着,但他已经处于遗嘱里的另一种情况——限制民事行为能力,顾医生,纪寒川指定你作为他限制民事行为能力时的唯一监护人,在你担任监护人的期间,他名下的一切资产,包括现金不动产以及所有权益性投资,也都授权委托你代理管理,直至他死亡,所有财产仍然按照第一种情况进行分配。”
顾珩北看东西很快,他其实在张晖开口之前就已经把整份文件都看完了,他当时脑子里盘旋起的,就是方婷告诉他穆南城和纪寒川的对话。
——“我给你提供个思路,既然他会把你顺窗户扔出去,那你干脆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势出现在他面前,那样他即使想扔,也找不到好的角度。”
——“你这个主意很好……我考虑考虑实操性。”
所以这一切是纪寒川早有预谋?
这人的脑子在被车撞之前已经灌进了整个太平洋的水吧?
顾珩北放下文件,交叠起双腿,十指交叉着放在腿上,笑问:“两位情报官找我,不是就为了帮纪寒川的律师跑个腿吧?”
张晖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顾医生难道没有发现这件事情不同寻常的地方?”
“是不同寻常……”顾珩北点头,“我跟纪寒川先生不熟,他把遗产分我一半也好,委托我做他监护人也好,这个决定都让我很意外,也很困扰,但我想我有权利……”
“顾医生……”张晖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抱歉,我打断一下,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份遗嘱是我们九局拿来的,而不是纪寒川的律师当面给你的?”
顾珩北怔愣,端得四平八稳的一张脸终于愀然开裂。
清晨的住院部人来人往一派繁忙,陪床了一夜的家属们可能是借机要出来走动,明明病房里有呼叫铃他们也不用,都跑到前台来找护士,每个人看见顾聿泽都要惊叹一下:“这是哪家的小朋友?好可爱啊!”
顾聿泽跪坐在前台高高的椅子上,两只小手抓着椅背,他在看朱晓楠写日志表,两颗晶石似的眼珠子又黑又亮,朱晓楠写一个字儿他就跟着念一个,要是念错了朱晓楠就纠正他,他乖乖地改口过来,还要说一句“谢谢阿姨”。
把朱晓楠一颗老心都快软化了。
大人们摸他捏他他也不恼,谁问他他都鼓着粉粉的小脸颊大方地自报家门:“我是顾珩北家哒!”
那会李夫人正好从病房里出来,听到这脆生生的嗓门不由走过去,一看到娃娃就乐了。
“你是不是顾聿泽啊?”李夫人问道。
孩子仰起小脸:“奶奶你认识我啊?”
“就你这张小脸不认识都不行啊……”顾家老二的儿子长得跟顾家老四一模一样在世家里是个有名的趣闻,李夫人笑道,“你跟你小叔叔来医院玩啊?”
孩子刚想点头,却一下子看到一溜的白大褂正往这里走来,领头的正是那位蒋爷爷!
孩子赶紧说道:“我跟我爸爸来的!”
“你爸爸?”
李夫人往四周望了望,她还以为顾进南也在这里呢,孩子却挺着小胸脯大声喊:“顾珩北是我爸爸!蒋爷爷好!”
小孩可还记着自己的任务,千万不能在这位蒋爷爷面前穿帮呢!
蒋主任路过前台摸了摸小孩的头,慈蔼地说了声:“乖……”然后带着一群医生浩浩荡荡去查房了。
每个医生经过前台都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
原本前台围着的几个家属看到蒋主任就都赶回了病房,主任医生一周查一次房,虽然三院医生都是名刀,但年纪大资历深名望高的老医生无疑是最得大家信任的。
整个前台最后就只剩了护士长朱晓楠和李夫人,以及一个目瞪口呆地盯着顾聿泽几乎回不过神来的年轻男人。
“徐先生,早啊。”朱晓楠主动跟徐进打招呼。
徐进在京都有自己的住所,他一般都是夜里回去,第二天清晨过来,他跟蒋主任一行人乘的同一部电梯,刚出电梯转进前台就听到一个小孩子大声地喊“顾珩北是我爸爸!”
徐进差点平地一个踉跄,他再透过人群往里一看,整个人都凌乱了!
那确实是一个跟顾珩北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子!
徐进眨了眨眼,他嘴巴连张了好几次才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顾珩北的……儿子?”
朱晓楠笑了笑,不知该不该对徐进解释,顾聿泽却自己点着小脑袋:“对啊,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啊?”
徐进的一只手里还提着早餐盒,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出来想摸顾聿泽的脸,他想到自己从外面回来手太凉,于是只摸了摸孩子软绒绒的小卷毛。
徐进咽了口唾沫,声音都直发颤:“是,我是你爸爸的学弟,我们以前关系很好,没想到他有儿子了……你、你多大了?”
“我四岁半了呀!”
徐进脑子里嗡嗡的,其实根本都没听清孩子的回答,他有些慌里慌乱地在自己大衣和裤子的口袋里摸了下,当然什么礼物也摸不出来,只好问:“你爸爸也来了吗?”
孩子歪着小脑袋:“来了哦。”
徐进点点头,他把食盒放到桌台上,打开盒盖:“叔叔买的早饭,你吃一点。”
孩子一眼看到食盒里有几颗小兔子模样的点心,眼睛一亮,却没伸手,而是看向了朱晓楠。
顾珩北走前跟他说了,什么都得听朱阿姨的。
朱晓楠于是替他拿出来两个点心,孩子高兴地捧在手里:“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够吗?”徐进说,“多拿一点。”
“够了哦。”
“真乖……”徐进终于摸了摸孩子的脸,“叔叔先把东西送过去,一会再来看你。对了,你看到你爸爸也告诉他,今天中午叔叔请你们吃饭,我是徐叔叔,在2603,你爸爸知道的。”
孩子扑闪着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好呀……”
徐进一步三回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
李夫人一脸纳闷:“这……宝宝,你怎么成你小叔叔的儿子了?”
朱晓楠贴着李夫人的耳朵解释原因,李夫人连连失笑:“你这孩子,也太机灵了!”
顾聿泽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小点心,亲亲碰碰得玩了好一会,他张着小嘴正要咬掉一个兔耳朵,长廊深处蓦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孩子吓得猛一哆嗦,两只小兔子都掉了出去,还差点从高脚椅子上摔下来。
朱晓楠眼疾手快抱住孩子,她立刻分辨出那声音来自2603,与此同时蒋主任带着医生们也正好转病房,所有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往2603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有误,明天才能认爸爸!
第67章
“喂!110吗?这里是第三人民医院住院部26楼,有个病人爬到了空调外机上……”
“119吗?三院有人要跳楼,在住院大楼……26楼……”
“别打112了,这里就是医院,那病人为什么爬到空调外机上啊?”
“听说是有神经病的。”
“神经病?!”
“天呐!他就穿了个病号服,就算不掉下来也要冻死了!”
“大家不要围在这里,这位病人不能受到惊吓,请各位回到自己的病房去,谢谢配合,不要围在这里。”
朱晓楠把顾聿泽交给李夫人帮忙抱着,和几个护士奋力将围观的其他病人和家属都请出去,让他们回到自己病房里去,但是大家哪里肯散开,全都围在2603门口看着,一边七嘴八舌一边指指点点。
病房里纪宁生跪在地上,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纪宁生只是去卫生间三分钟不到,出来就看到纪寒川爬上了阳台,他被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想拦住纪寒川,纪寒川却跟个鹞子似的,俐落地翻出了阳台,站到了空调外机上。
同一时间徐进刚好进门。
纪宁生爆发出一声尖叫。
蒋主任带着医生护士蜂拥进来。
所有人都急疯了。
26楼阳台窗户大开,铺天卷地的冷空气把整个房间里的暖气驱散殆尽,寻常人往窗边一站都冷得哆嗦,更别说纪寒川只穿着医院配发的那种薄薄的蓝白格子病号服,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冻坏的。
“寒川!”徐进攀上窗台,一只手抓牢窗框,一只手试图去够纪寒川,“把手给我,我拉你进来!”
空调外机紧邻着大楼的排水管,纪寒川就站在空调外机上抱着这根管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徐进。
病房门口挤满了人,住院部的楼下更是乌泱泱一片,几乎大半个医院的人都聚集了过来,每个人都仰着头,手里举着手机对着楼上拍。
幸而纪寒川是背对着群众,否则一定会被人认出来。
哇儿哇儿——
呜……嗯,呜……嗯——
警车和消防车很快到了楼下,红白警戒线拉开,警察疏散着人群,消防员铺开充气垫,有个指挥官模样的人拿着麦克风向楼上大喊,才起个头就接到了电话,被告知遇险者是位精神异常的病人。
这情况比自杀的人还要棘手,神志不清的人没有恐惧,听不懂喊话,随时随地都可能一脚踩空。
消防员的救援速度很快,住院大楼的顶层天台和25楼的阳台都出现了背着绳索的消防员的身影,两个消防员都吊着救生绳,一个从上一个从下,慢慢地向遇险者所在的空调外机移动。
围观的人群骤然发出潮水般的呼叫,指挥官一抬头,原来高空中的人抱着排水管给自己翻了个面,从一个空调外机转移到另一个空调外机上去了。
两个消防员顿时都在半空停住身形不敢再刺激他。
26楼里也进了两名消防员,他们本来打算沿着纪寒川自己爬出去的路把他带回来,但无论谁往纪寒川那边接近,他就抱着水管像个蚂蚱似地从这个空调外机跳到那个空调外机上。
那么高的楼层,风声猎猎,空调外机和水管上都还有未化尽的雪,纪寒川每挪动一次,所有的人就提心吊胆一次。
“这样不行,你们只要接近他他就会躲避……”纪寒川的心理医生也赶了过来,跟消防员说道,“病人虽然记忆混乱,但他一直是有诉求的,他的潜意识里不信任这里所有人,他在寻找他的父母,那才是让他有安全感的人。但是病人哥哥说他们父母早已去世,也没有留下任何照片、音频和视频,其实病人现在的智商大概只有五岁,所以我建议找一位儿童心理专家过来和他沟通,最好能劝他自己回来……”
徐进急道:“你不就是心理专家吗?”
心理医生难以向门外之人解释他们这个专业领域里的细分工有天差地别,只是再次重申了自己的建议。
于是立刻有人开始联系儿童专家,病房里外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照顾顾聿泽的李夫人正和别人讨论着,丝毫都没察觉自己抱着的小萝卜头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又不见了踪影。
顾聿泽吃力地从一双双大长腿的间隙里挤进来。
纪宁生跪在那里,直勾勾地望着窗台,他已经什么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他只知道假如他弟弟从这楼上掉下去,那他也跟着跳下去。
他知道假如纪寒川真的出事,那所有的事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纪寒川和顾珩北会一直好好的,不用分开这么多年,纪寒川也不用回来找顾珩北。
“顾珩北……顾珩北……”
纪宁生喃喃着,他想站起来,既然小川能认出他,还能恨他,那么小川一定能认出顾珩北,他必须把顾珩北找过来……
纪宁生血丝密布的瞳孔蓦然瞪到最大!
“叔叔,你怎么了呀?”顾聿泽站在纪宁生面前,在纪宁生抬头的刹那他其实微微瑟缩了下,面前的叔叔样子有点可怕,眼睛红得像动画片里的会吃人的怪兽,头发乱糟糟,衣服也皱巴巴,但顾聿泽又太好奇,“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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