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吱呀”推开,明亮的阳光争先恐后涌进来,让丁成一时间睁不开眼,他眯眼去瞧,只见一个坚韧似修竹的身影垂着双手静静立在门口。
阮卿见丁成散着头发,躺在席子上一脸颓废。
待终于适应了光亮,丁成瞧清是阮卿,他跳起来,大骂,“阮卿你敢软禁我,出去我便告诉司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在这关了半月,你总共偷偷送出三封去洛阳的信件,卿都帮你放着呢,你府上目前没什么动静。”阮卿自顾自说着,十分自然的坐到席子上。
“你!你敢私藏官员往来信件。阮卿,你目中可还有司空!”
“亏你还有脸提起。”阮卿双眼一瞪,“主公信你,让你任一州刺史,你不妨告诉卿这是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毁了的符咒拍在桌上。
死鸭子嘴硬,丁成一脸不服,“我,我怎会知这是什么。”
“你那日私见于吉,藏此符咒,你以为我当真不知?若不是顾念司空颜面,就凭你这为祸兖州这一条罪,我便能斩了你。”
“我不知你再说什么。”
阮卿忽的呵斥道,“于吉乃道士,若不是他寻你,你怎会知他本事?他将此符咒教你,究竟有何打算!”
“这全是你无中生有。”丁成拒不承认,大叫道,“我要见司空!”
“好,好。”阮卿被丁成这样子气到了,笑着点头,沉声道,“来人!丁成,身为兖州刺史不想造福乡里,违抗朝廷发令,勾结王希控制物价,使多名百姓无粮可食,无药可医,结果身死,今夺去他兖州刺史之位,立刻压缚市曹斩首示众。”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听到这话丁成突然发了疯,他挣扎着咒骂,“我堂妹乃司空正妻!阮卿,我乃司空妻舅,你不过是我们家养的一条狗,安敢杀我?安敢杀我!”
阮卿脸色渐冷,“我纵是曹家养的狗,与你丁家有何关系?司空许我先斩后奏之权,如何斩不得你?快将他拉下去!”
“阮卿,阮先生……”丁成忽的服软喊道,“我告诉你那于吉如何找到的我……”
阮卿将脸扭向里边,“于吉不过冢中枯骨,有何可惧。”
跟曹操这么多年,阮卿也有脾气了,问你要的时候你不说,事后再送来我也不要。老子就靠自己。
被人绑缚出去,丁成叫喊声音越来越远,“阮慕尔,你好大胆子,司空一定不会放过你!”
渐渐的,那声音便远去听不见了。
心中忐忑不安,阮卿紧紧握着腰间佩剑的剑柄,手被硌的手疼。
他喃喃自语,像在给自己找安心,“主公,你会站在卿身后,对么……”
“唉……”半晌他闭眼吁了口气。
招道士引瘟疫一事,他给丁成瞒着,若曹操知道这件事只怕丁夫人会更难堪。拦截的那三封信他也留着未拆开,等回到许都亲自替丁成交付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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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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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斩了丁成后,百官震慑,街市上的流言渐渐也少了,最后销声匿迹。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机那边也有了新突破,病情有所好转。
眼见一天天好过了,洛阳那边却来了一纸文书。
送信的是程昱,他还带了曹操新委派的兖州刺史。
阮卿看完信件抬头望向程昱,“主公现在就让卿走?”
“嗯”程昱表情严肃,“你这次为丁成捅马蜂窝了。”
“那丁成本就有罪,何况主公也赐了卿现斩后奏之权。卿不知如何捅了马蜂窝。”
见阮卿朗然无愧。一副死到临头还啥都不知道的莽夫样,程昱暗暗叹息,“时机不对,这丁成就算该死,你这砍的也太是时候了。”
见看阮卿一脸疑惑,他又开口道,“主公去征张绣,宛城大败,折了典韦将军,大公子与堂公子,丁夫人正……”
“你说……折了哪个?”阮卿一把拽住程昱手腕。
“哎哎。”程昱把自己手扯回来,他老胳膊老腿被小辈这么拽膈应的紧。
“折了典韦将军,大公子,堂……”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阮卿反复追问,“大公子?先生说的可是子修?”
“不然还有谁?”
脑子“嗡”一声炸开,阮卿骇然愣住,怔怔说了句,“折……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他觉得有眼泪涌到眼眶,转身走了几步,低头捂住口鼻,眼泪便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看着阮卿肩膀抖动,时不时传来几声稀碎的哭泣,程昱叹了口气,说出前因后果,
“那张绣在未开战时便已降司空,岂料司空竟……竟迷上了张绣的嫂子。
张绣气不过,便半夜起兵造反。主公因之前太信任张绣,对他没防备,所以被杀的大败,多亏典韦将军拼死相护……两位公子也战死……丁夫人心疼儿子,便与司空不和……
这又得了你斩杀其兄的消息,更……主公这才召你回去,怕是兴师问罪……”
“那我也是为了兖州安定!”阮卿甩手转身,红着眼睛,目眦尽裂,他就这么看着程昱半晌,忽的呜咽一声,涌上的眼泪又化去凶恶。
他对程昱诉苦,却仿佛在质问曹操,“我……我在这里孤立无援,一下下把阻碍斩尽,他却,他却去搞女人……还把,还把子修赔进去。他怎能问吾罪?安能问吾罪!”
说罢,他便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崩溃大哭。
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早知如此他便不会来兖州,而是去征战宛城。
他情愿替曹昂战死沙场,好让那个与自己有总角之谊,兄弟之契的少年活下来,好看到梦寐已久的太平人间……
“你……你自己好生静静,这些话可千万别对司空说。”程昱于心不忍,他又吁了口气,走出房间,顺道将房门关上。
曹营的人都知道阮卿与曹昂交好,若生死之交。程昱觉得,阮卿这一回怕是要哭死了。
“哭吧……”程昱叹息了一句,对着关闭的木门低低道了句,“哭完就别恨司空了。那毕竟是司空的儿子。”
阮卿弯腰将手臂撑于地板,泪水一下下砸在身下那块木板上。他瞪大眼睛,泪却还是止不住,他悲恸许久,口中哽咽出不成句的话来,“公子,何,故爽,约……”
这乱世会过去。
“昂与慕尔一起辅佐父亲,平定乱世。彼时,你我二人再同游四方,一览太平人间。”
阮卿掌心撑着冰凉的地板,却恍惚感觉到当年二人手掌相握时,对方火热的温度。
“我们都会活着看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卿错矣……”阮卿忽的仰头失声痛哭。
一错不该以为未来可期,便不惜当下相守时光。二错不该日夜徘徊主公身前,不顾你眼中落寞。三错当年鄄城一战,不该因顾你安危,便弃情人之间生死……相依……
当年长安那句“你放心”曹昂到底没负阮卿。而阮卿那句“卿知”终究是未知。
——
将手中事宜交付于程昱后,阮卿便马不停蹄向许昌赶去。彼时春光灿烂,煦阳融融,桃花结了花苞,将放未放。
春风一起便吹暖了冰冷一个冬季的尘土,马蹄踏过,溅起一路黄沙。
进了城,再见这处千瓦万栉,阮卿只觉口中泛着苦涩,一切不过物是人非而已。
回到家中收拾一番后,他反倒不敢见曹操了。
坐在繁盛明艳的桃林里,他呆呆看了半天的云,这才提了青釭剑拿了装信件的木匣大步往司空府而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经通报入府。
司空府的路他走了没万遍也得有千遍。只是如今走来,心中滋味到底难挨。
他总有种错觉,仿佛再走几步,那个清风朗月的公子就会立在长廊尽头,笑着伸手,口中问道,“先生今日可有空陪陪昂?”
这路阮卿是再也走不下去了,他倚在廊柱上大口喘息着。
“对不起……”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一定要收住心思。
过了许久将心情平复好,他这才云清风淡的往书房而去。却在拐弯处遇见丁夫人。
“夫人……”他慌忙弯腰行礼。丁夫人却冷哼一声,径直走了。
怨不得丁夫人如此模样,儿子新丧,还是被丈夫找小给害死的,丁夫人作为一位母亲心中的苦怕是更说不出。又见了斩杀自己堂兄的阮卿,她如此对阮卿也正常。
阮卿进了书房。只见曹操脸色也不大好,大约是刚被丁夫人闹完。
“主公。”
“你来啦。”曹操原本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些。
阮卿上前将剑与信件放在曹操案上,拱手,“幸不辱命。”
“好,慕尔又立一功……”曹操似乎有话说,却有难以启齿。
阮卿也不急,就颔首垂眸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曹操的声音,“孤先将你送至子龙将军麾下些时候如何?”
必是丁夫人拿兖州的事同曹操说了,曹操觉得对不起丁夫人,便想先行此安抚之策。阮卿心里瞬间明白。
这事要搁以前他必不多想,满口答应,但在兖州待了许久,他在那苦苦坚持,若得此下场岂不可笑?
“面对此事,若斩了丁成的是郭奉孝,或是文若,主公可会如此?”阮卿眼眶子又红了。
“若奉孝,文若,必不会行此下策。”曹操声音低沉,往日似鹰隼一般明亮犀利的双眼今时竟有些不敢去看阮卿。
阮卿真想仰天大笑几声,他真想问问曹操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他俩刚好后又去找别的女人。
他更想质问曹操,在他眼里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近侍,在他眼里,自己这些年的追随究竟算什么?
自己在兖州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他,到头来,自己却不得不被推出去替弥补他在丁夫人面前犯下的错误。
明明曹操往日待人都是功劳归别人,错误归自己啊。为何到了他身上却非如此
‘在你眼里,我始终是个娈臣而已。’
阮卿欲哭无泪,心里疼的一抽一抽的,却笑着跪下叩首,“诺。”
他的位置是曹操给的,曹操想拿去,那他便还了便是。他的权术,兵法都是曹操教的,他唤曹操一声主公,曹操若要用他,那他也自当万死不辞。
看到阮卿,曹操心里也不好受,他轻声道,“你便先委屈些时日,待……夫人……气消了,操再把你调回。你此次平兖州有功,这柄青釭剑便赏你了。”
“诺。”
阮卿没再同曹操说什么话,直接走了。他现在一刻也不想待在司空府。
“先生!阮先生!”就在将要迈出大门的那一刹阮卿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他扶门回眸,只见一个扎着总角的孩童飞快往他这跑来。
一直木着脸的阮卿眼神动了动。
“二公子。”他沙哑开口。
曹丕紧紧抓着阮卿的衣袖,害怕一眨眼阮卿就不见了。
他脆生生问道,“先生要往何处去?”
阮卿眸子又暗了几分,只是看着才到自己
小腹的曹丕,并不答话。
“先生。”曹丕急了,他摇着阮卿袖子,“先生可要去见大兄”
阮卿身形微微一晃,依旧未答话。
和人精一样的曹丕自然瞧出来了,他忙道,“丕儿知道大兄葬在何处,丕儿带先生去可好?”
阮卿喉头动了动,哑着嗓子开口,“好。”
曹昂的坟在郊外。阮卿带着曹丕回府牵了马。在曹丕指引下一路往城郊而来。
坟墓在一片林子里。小丘上光秃秃的,没生一根杂草,一看就是新铸。林子幽静,愈发衬得这光秃秃的坟墓十分孤寂。
阮卿跪在坟前,静静看着墓碑上的字。
曹丕在阮卿身边小声道,“这是衣冠冢,大兄的尸体在宛城一战中丢了。还有堂兄的……”
“是吗。”阮卿扯起嘴角,无声苦笑。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坏消息是不能接受的。
看着墓碑,阮卿思绪不住飘散。
听曹昂说,他自小便学文习武,一日不曾懈怠。本来曹操打算等他弱冠后就让他去战场历练。
谁想看似最简单的一战却被坑了性命。
阮卿也问过南华能不能把曹昂救回来。拿他的功德换,拿他的一切去换。
南华却摇头说人各有命,别说曹昂如今连尸体也找不到,就是找到了,也不可能让人还阳,因为曹昂的命数就是这般,与当年的曹嵩一样。
阮卿笑着,却泪流满面,他轻声对着衣冠冢疑问道,“这都是命吗?”
“什么?”阮卿这一声太轻了,曹丕只觉得好像一阵清风在耳边拂过。
“没事。卿只是……在笑,以前典君陪卿一起傻,以后只有卿一个人傻了。”
曹昂在时最疼的就是曹丕这个弟弟。阮卿伸手抱过曹丕,将脸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阮卿,“我特么心态崩了。”
曹操,“我特么人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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