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僵持了两个余时辰,素和熙发誓道:“我若趁机自刎,便罚我生生世世投胎于畜生道。”
裴玉质一夜未眠,且流逝了不少血液,委实快支撑不住了,深深地端望了素和熙好一会儿,又含羞带怯地道:“子熙假若尚未尽兴,自取便可。”
第70章 盲眼少侠(八)
素和熙摇首道:“不必了, 已有些发肿了。”
裴玉质张口咬住了素和熙的耳垂,吐气如兰地道:“所以子熙当真尚未尽兴,只因有些发肿了而舍不得?”
我当真尚未尽兴?
素和熙之所以应承裴玉质的要求, 一则是因为想在临死前, 尝一尝云雨的滋味;二则是因为被裴玉质挑起了欲/念;三则是因为裴玉质答应他, 一夜春/宵过后, 他们便再不相干。
但仔细一想,倘使裴玉质再次向他求索, 他亦拒绝不了。
这便是尚未尽兴么?
应当是吧?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自己诚如裴玉质所言,对其并非无心?
裴玉质见素和熙陷入了沉思,故意将舌尖探入了素和熙的耳孔,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素和熙猛地推开裴玉质:“玉质,你且自重些。”
裴玉质不由想起了上个世界的子熙, 那个子熙亦曾要他自重些,后来,那个子熙病死于他怀中了……
思及此,他拼命地抱住素和熙,稍作试探, 便利落地纳入了。
幸而眼前的子熙尚是活生生的,他居高临下地抬指描摹着素和熙的眉眼, 含着些微哭腔道:“我才不要自重些, 子熙已是我的了,子熙合该是我的,子熙不准离开我, 我不许子熙离开我,我……”
他抓了素和熙的右手,放于自己的肚子上头:我怀上了你的骨肉, 你必须负责。
素和熙长叹一声:“玉质,何必如此?不累么?”
“便要如此,不累,我心悦于子熙,纵然被子熙弄/坏亦无妨。”裴玉质双目通红,“子熙别离开我,子熙刚才已答应我要与我一道活下去了。”
子熙,你已离开我两回了,这回莫要这般早离开我。
素和熙不言不语,他现下既想回应裴玉质,亦想杀了裴玉质,杀念犹如烈火燎原,他能控制住自己,已很是不易了。
“你刚才果然是骗我的。”裴玉质见素和熙并未否认,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又要被抛弃了,其后,他便须得带着孩子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可他绝非那三个渣滓的对手。
罢了,及时行乐吧。
他不再多想,强撑着疲倦的身体感受着他的子熙。
一下又一下,他的身体似乎要散架了。
不妨事,索性便死于床笫之上吧。
素和熙不懂裴玉质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柔媚入骨却又视死如归。
“玉质。”他唤了一声,伸长手,摩挲着裴玉质的鬓发。
裴玉质亲了亲素和熙的掌心,粲然一笑,继而一字一顿地道:“弄死我吧。”
素和熙清楚这并非什么助兴之语,裴玉质是真的想被他弄死。
“玉质,你年纪尚轻,未来可期,定要活下去。”他凝视着裴玉质道,“我曾喂你吃过一颗丹药,还道每七日须得服用解药,不然便会爆体而亡,这乃是谎言,你不必害怕。我既已答应你与你一道活下去,便会尽量让自己活得久些,待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会在自刎前,将你安置妥当。”
“子熙并非恶徒,绝不会用毒/药控制我,我当时便知那颗丹药并非毒/药。子熙,于我而言,尽量并不足够,你若是自刎,我定会殉情,绝不苟活,你无需费心地将我安置妥当。”裴玉质不愿再听,遂捂住了素和熙的唇瓣。
良久,素和熙突然发现裴玉质流血了,伸手一探,果真如此。
裴玉质瞧着素和熙指尖的殷红,浑不在意。
素和熙将裴玉质推开,而后细细端详着。
裴玉质并未反抗,任由素和熙查看自己的伤口。
“你何苦自残?”素和熙霎时心若刀割,“很疼吧?”
“不疼,这点疼算什么?”裴玉质扣住素和熙的手腕子,媚声道,“继续吧。”
素和熙矢口拒绝:“不可。”
裴玉质不满地道:“有何不可?子熙未免太过小气了,且让我快活快活吧。”
殷红在素和熙眼中晕染开来,甚是诱人,该当再多些殷红,该当血洗这人世间!
在杀念的驱使之下,他陡然掐住了裴玉质的脖颈,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双手的筋络根根凸起。
“子熙,我心悦于你。”裴玉质面容安详,执拗地望着素和熙。
他的吐息慢慢地变得艰难了,素和熙极是用力,许再过片刻,便要将他的脖颈掐断了。
掐断便掐断了吧,没什么了不得了,能死于子熙之手,亦是他的福气。
素和熙眼见裴玉质面孔涨红,急欲命令自己停手,这双手却不听使唤。
裴玉质的目色柔情似水,并没有一分一毫的责怪,但他怎能杀了裴玉质?
至此,他终是相信裴玉质是真心心悦于他,并无旁的图谋。
即使是他春风得意之时,都不曾有过为他不惜性命之人。
裴玉质的咽喉被其自己用发簪子刺破了,远未痊愈,被他用力地掐着,包扎于其上的一片衣袂旋即被染红了。
“玉质。”他费劲地将血淋淋的右手松开了些许。
裴玉质将要堕入昏迷了,眼前朦胧至极,他努力地抬起手来,欲要碰触素和熙,手却失力了。
是他太过愚蠢了,不知自己早已心悦于师兄,亦不知自己被众多人觊觎。
所以他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吧?
但他曾与师兄两情相悦两回,上个世界还与师兄执手偕老了,这一生并不算太亏。
他已说不出话来了,只有唇瓣微动:子熙,我心悦于你,待我回到原本的世界,我当即自尽,不知是否能在地府见到你?
素和熙心知自己再不松手,裴玉质便要命归地府了,遂一面命令自己松手,一面厉声道:“玉质,振作些!”
子熙好像在对我说话?是让我振作些?
可我要如何才能振作些?
我……
裴玉质阖上了双目,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挣扎。
素和熙终于松开了右手,即刻用右手一指又一指地掰开了自己的左手,进而将裴玉质拥入了怀中。
他抬指一探,裴玉质已然丧失吐息了。
我杀了玉质!我杀了玉质!我杀了玉质!
我杀了不介意我失明,不恐惧我残暴,由衷心悦于我的玉质。
适才我与玉质尚在交/合,眼下玉质已命丧我手了。
甚至还有些属于我的液体尚在玉质那儿。
我杀了玉质!
不,玉质没有死!玉质还活着!
他用力地拍着裴玉质的面颊:“玉质,快醒醒!只要你醒过来,我便答应你绝不自刎。”
然而,直到裴玉质的面颊被他拍得红肿了,裴玉质都未能醒过来。
再过一阵子,裴玉质的身体便要发冷了吧?然后,这副身体便会长出尸斑,散发出尸臭,与其他死于他手的凶神恶煞一般。
裴玉质委实是命运多舛,先是为一张好皮囊所害,险些被亲生父母卖入南风馆,后又为了阻止他自刎而被他活生生地掐死。
“玉质,对不住。”他放下裴玉质,“我这便下去向你赔罪。”
不久前,他对裴玉质承诺尽量会让自己活得久些,未料想,他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掐死了裴玉质。
下一瞬,他从剑鞘中拔/出剑来,架于自己咽喉,正欲动手,衣摆竟是被扯了一下。
是玉质么?
他满心忐忑,垂目一望,居然真的是裴玉质。
裴玉质不住地咳嗽着,难受得眼尾湿润,揪着素和熙衣摆的手紧了紧,极其痛苦地从喉间挤出声音来:“我……我听……听见了……你……你……说……说我……我……如……如果能醒过来……你便……你绝不自刎……我……我已醒过来了……你不许……不许自刎!”
话音未及落地,他咳得仿若要将五脏六腑全数咳出来方能罢休。
素和熙慌忙丢了剑,将裴玉质搂入怀中,双目含泪:“玉质,你没死?”
“嗯。”裴玉质环住了素和熙的腰身,咳嗽了许久,方能顺畅地言语,“我没死,子熙,你假若不嫌弃我,与我白首偕老可好?”
“我不嫌弃你,我……我心悦于你。”素和熙听得自己向裴玉质告白,吃了一惊,但他其实是心悦于裴玉质的吧?否则,适才他怎会那般伤心?
他重新为裴玉质包扎了,肃然道:“切莫出声,我知晓你很疼。”
裴玉质怔了怔,眼波流转,亲了一下素和熙的唇瓣,却又出声道:“子熙果真并非无心于我。”
言罢,他将自己右手五指嵌入了素和熙指缝:“子熙,我们白首偕老吧。”
“但是……”素和熙满腹忧虑,“朝生暮死”迟早会令他爆体而亡,他如何能与裴玉质白首偕老?
“没什么但是。”裴玉质展颜道,“‘朝生暮死’定有法子可解,在此之前,子熙倘若想杀人,我们便一起去为民除害吧。”
他全然不敢想,“朝生暮死”如若无法子可解,素和熙便要爆体而亡了。
素和熙忧心忡忡地道:“但是我不知自己何时会失控,或许有一日,我当真会杀了你,且据我所知,‘朝生暮死’并无法子可解。”
“定有法子可解,子熙不准说丧气话。”裴玉质不再想“朝生暮死”,舔着自己的唇瓣,自吹自擂地道,“子熙才舍不得杀我,如我这般合子熙口味的尤物世间难得。”
素和熙未及作声,裴玉质已害羞地笑了。
“你确是合我口味的尤物。”素和熙扣紧了裴玉质的手指,期待地道,“我们白首偕老吧。”
白首偕老,与裴玉质白首偕老。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遇见愿意与其白首偕老之人。
既然遇见了,他便应该努力地与其白首偕老。
裴玉质浑身不适,唯恐素和熙食言而肥,不敢放松。
素和熙垂首亲吻着裴玉质的眉心道:“玉质,歇息吧,你已有整整一日不曾歇息了。”
裴玉质坦白地道:“我害怕,我不想歇息。”
素和熙劝道:“我发誓我不会再有自刎的念头了,歇息吧。”
裴玉质直直地盯着素和熙:“不歇息。”
素和熙抚摸着裴玉质的脖颈道:“你很是难受吧?快些歇息吧。”
“不歇息,除非……”裴玉质爬到了素和熙身上,双目灼灼地道,“除非子熙在我醒来前不出去。”
素和熙蹙眉道:“可你受伤了。”
裴玉质坚持道:“子熙若不应允,我便不歇息。”
俩人僵持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素和熙终是妥协了:“好吧。”
“子熙,我心悦于你。”裴玉质心满意足,伏于素和熙怀中,阖上了双目。
第71章 盲眼少侠(九)
素和熙亦已疲倦了, 然而,杀念却不肯放过他,不断地冲刷着他的神经, 教他坐卧难安。
他垂目望向裴玉质, 这裴玉质分明身无寸缕, 肌肤上尽是爱痕, 甚至正与他亲密无间,却纯洁得仿佛甫出生的婴孩。
原本他打算于昨日终结自己的性命, 由于裴玉质的缘故,他至今尚有吐息。
倘若……倘若他当真能与裴玉质白首偕老该有多好?
纵然再度失明亦甘之如饴。
“玉质,我心悦于你。”他低下首去,吻了吻裴玉质的眉眼,接着, 阖上眼帘,试图入睡。
既然不能自刎,在爆体而亡前,他便须得学会习惯杀念的存在,不可因杀念而造下罪孽, 亦不可因杀念而不眠不休,不然, 他尚未爆体而亡, 身体会先—步累垮。
但这谈何容易?
杀人!杀人!杀人!
他满脑子俱是杀人。
除了裴玉质,左右无人,他若要杀人, 便只能杀了裴玉质。
适才他差点掐死裴玉质,裴玉质死里逃生,却毫无防备地于他怀中安眠了。
“傻子。”他笑了笑, 拼命地阻拦着自己又欲掐住裴玉质脖颈的双手。
他的鼻尖尚能嗅到来自于裴玉质的血腥味,他的双手还附着干涸的血液,他绝不能再伤了裴玉质。
“你竟然想与我白首偕老。”他又爱又怜地道,“你实在是不知死活。”
裴玉质并未听见素和熙所言,下意识地将素和熙拥得紧了些,埋首于素和熙心口,蓦地逸出了—声甜腻的气音。
素和熙情不自禁地往里送了送,登时觉得自己与禽兽无异,但又觉得是裴玉质邀请他自取,他不过是盛情难却而已。
情动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将杀念冲淡了些许。
煎熬了足足—个时辰后,他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他转醒,已是日落西山。
难缠的杀念暂时消失了。
他—睁开双目,便瞧见了裴玉质,裴玉质目中盈着担忧,—触及他的视线,担忧旋即不见踪影,换作了欢喜。
“对不住,玉质,教你忧心了。”他抬指摩挲着裴玉质的眉眼道,“玉质,你尚可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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