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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风雪(玄幻灵异)——月色白如墨

时间:2021-05-22 08:48:52  作者:月色白如墨
  秦绎挑眉,走过去推开了窗——
  只见遥远的天边,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
  一片银团如雾一样蔓延开去,晕染着整片天空。
  而自那里开始,荒荒大漠有绿色蔓延。
  所有枯树都重新发芽抽枝,干涸的湖泊盈满湖水——
  “这大概是千年前赤枫关的景象了。”
  秦绎说:“去看看么?这样难得的异景,有些人一生也碰不到一次。”
  慕子翎微微颔首,秦绎便出了门,在门外等他。
  片刻后,慕子翎穿好衣物,也跟了出来。
  他们两个好像很难得有这样平静相处的时光,简直叫人不习惯了。
  慕子翎起初走在秦绎后面一点的地方,但秦绎时不时回头等他,他就渐渐走到和秦绎并肩的位置去了。
  府宅和外头都很热闹,跟过节似的。
  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魁梧男儿们都仰头痴痴望着,喃声说:“我的娘诶,这景色,这辈子没白过了……”
  “俺要把这蝴蝶儿都记下来。”
  也有人说:“回去讲给俺婆娘听……!”
  在城内,有商铺房屋挡着,还看不太真切。
  秦绎问:“要去外头的营地瞧么?那里看的更清楚。”
  慕子翎未吭声,但秦绎往城外走了,他也就跟上去。
  银色的蝴蝶,遮天蔽日地朝同一个地方飞去,天空中还时不时有“扑簌簌”落下来的银粉。
  慕子翎伸手接了数粒,银闪闪的,却在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变得暗淡,极快消失不见。
  “不要碰。”
  秦绎看到他的动作,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这是不详的齑粉。”
  慕子翎略一挑眉:“为什么?”
  然而问到了,秦绎又不说话了。
  慕子翎自然不会追着问,就也自顾自转过身去,接着往前走。
  他的身形笼在浓稠的夜里,周遭是如梦似幻的枫树,只在今夜抽枝繁盛。
  疏疏落落的影落在慕子翎的白衣上,好像一场梦。
  秦绎看着慕子翎的身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从前他是恨他的。
  恨他不择手段,行为残忍阴毒。
  但是当慕子翎真的垂死在他面前,秦绎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惊慌无措,心急如焚。
  看着慕子翎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他……甚至觉得他很可怜。
  觉得一个杀人者可怜,这是一个多么危险可笑的想法。
  可是少年的身形单薄瘦削,在重伤的昏迷中叫他的名字,无知无觉流下眼泪。
  但秦绎碰到那滴冰冷的泪水时,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所爱横死人手,他却怜悯起杀人凶手来了。
  秦绎喉头滚了滚,眼眸压抑地闭上,不看那在斑驳月影下行走的白衣人。
  慕子翎倒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专注地望着周围的景色。
  他们好像误打误撞碰到了一场海市蜃楼,所见一切都是虚妄,但是却那么美,那么令人沉迷。
  “你……”
  静默良久,秦绎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为什么那么与云燕作对?”
  慕子翎闻声,微顿,回过头来,看着秦绎。
  他似乎有点不明所以,秦绎便解释道:“孤记得在梁成的时候,你说过,要杀够七百万人。”
  慕子翎淡淡的“嗯”了一声,秦绎问:“但孤以为,你只是想报复够所有的云燕王族罢了。”
  “为什么,还要杀这么多无辜之人?”
  “你觉得我造杀孽是么?”
  “是。”
  秦绎道:“梁成不信神佛。但一个人造孽太多,总无法善终。”
  “……善终。”
  慕子翎咀嚼着这个词,半晌,一笑,道:“秦绎,我此生从来没想过要得善终。”
  秦绎侧目,皱眉看着他。慕子翎接着说道:“人活着,各有所求。而我所求,是为生而无憾。所以,我只愿死前想做的都已做过,求一个问心无憾,也就够了。”
  “你无法想象我在云燕见过什么。”
  慕子翎轻轻说,他抬着头,看夹道两侧的一棵柳树,淡声道:“他们,是一群最卑劣愚蠢的氏族。但事实上……我从未真正恨过哪一个云燕人。”
  “因为作恶的,往往不是人,而是信仰。……如果不从源头上切断他们的信仰,就算杀死所有的云燕人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
  秦绎下意识道——
  “对。”
  但慕子翎打断了他,在秦绎的目光中,他微微抬起眼来,轻笑说:“所以我要毁掉的,是云燕千百年以来召纵阴魂的能力。让这种罪恶的血脉,再也无法倚靠宗族传承下去……!”
  秦绎可谓微微一震,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如同帝位代代传承,列祖列宗们开疆拓土、殚精竭虑,所谋求的也不过多一些能够留传子孙,荫蔽子孙的东西。
  哪怕知道那些东西也许沾着鲜血,纳藏着肮脏,会给一些人的命运带来痛苦与折磨,但也依然忍不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鼓不起壮士断腕的勇气。
  像慕子翎这般,为了削掉一部分的腐肉,就干脆切掉整个手臂的疯狂与执念,大概绝世仅有。
  他不顾及会不会被同族唾骂,也不顾及会不会被钉在史书上鞭尸万载。
  只是,当初千年之前,那个赠与云燕一族操纵小鬼能力、好让他们能够在乱世之中自保的年轻人,大概如何也没有料到,云燕会因此崇尚宗族血脉上千年吧……
  “那你会怎么样?”
  秦绎还是忍不住问。
  “我不重要。”
  慕子翎说:“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无论做完之后,是什么结果,我都很快意。”
  秦绎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低低道:“孤在想,如果你不是生在云燕。也许——”
  “没有也许。”
  慕子翎说:“我依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的信仰。”
  他有些漠然地说:“‘以死报国’、‘三跪九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么?我不会的。”
  他的身侧就站着一位君王,但慕子翎却将这话说得没有丝毫犹豫。
  “任何一个国家,倘若不能叫它的臣民安居乐业,那么这国不要也罢。你们写在史书中那些忠诚臣子,在我看来都蠢透了。”
  “抛家弃子,手刃血亲,就为了护卫一个昏庸的君王和腐朽的国?谁叫我跪拜,我会捏碎他的头颅——”
  他就是如此天生反骨,不羁恣意。
  这一点,也就是慕子翎和慕怀安的最大不同。
 
 
第51章 春花谢时 52 (番外二 光阴 02)
  秦绎听着,有一些微微的怔神。
  毕竟自然而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他遇见的人里慕子翎还是第一个。
  “这个世界,我来过,这就够了。”
  慕子翎说:“无论后世有无人记得,但我自己明白,我这一世,过得很快意。”
  他望着远处的如雾一般的银蝶,目光淡泊又冰冷。
  好像这是早已想好了的事实,而他也已经接受。
  据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断气时的那一刻,从躯体来看,已然死亡了;第二次,是下葬之时,那一刻起,关乎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名利,都消失不再;第三次,是这世界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亡。
  这一刻,将是真正的死亡。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曾有这样一个人。[*注1]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绎倏然回顾着自己的一生,突然想到,哪怕自己贵为天子,尊荣一世,但他其实连自己所爱的人也没有护好。
  这世间一切富贵荣华,都是虚妄。
  所谓王权名利,都是粪土。即先变成粪,再变成土,多少朝代如烟逝去,繁华幻如虚影,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至今水井边都有孩童遥唱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只有自己快活度过一世,才是毫无憾恨。
  可倘若所爱之人已经逝去,即便王权在握,名垂千古,又有什么意思。
  秦绎眼底沉沉,心中一哽。
  他们说不清什么心思地往前走,一路上,树叶簌簌,湖泊清冽,甚至能瞧见月光落在其中的照影。
  一切都逼真得恍如真实。
  “那是在干什么?”
  片刻,慕子翎注意到前面不少士兵都在折柳枝,问。
  “是民间习俗罢。”
  秦绎看了一眼,说:“在亲友分别时,民间常有折柳枝相赠的习俗。因为‘柳’谐音‘留’,有女子羞赧腼腆,不好意思将挽留的话说出口,就借柳枝相留情郎。”
  “哦。”
  慕子翎淡淡应了声,也没什么太大的表示。
  他看着那些折下来的柳枝,原本就是幻境中的东西,一旦离开树干,就迅速发黄,干枯,消失不见。
  即便想要强留,也强留不得。
  女子靠柳枝挽留情郎,但于他而言,即便是柳枝也送不出手的。
  他这一生都不知道怎么挽留,怎么示好,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等一个人会不会意外发现他的寂静的喜欢。
  “这样的海市蜃楼,多少人这一生都无法遇见一次。”
  秦绎顿了顿,倒是说:“下一次再出现,你我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慕子翎一笑,不知道什么意味的,反问他:
  “你想留下来么?将这样的景色,留在赤枫关?”
  “不,孤没有那么愚昧。”
  秦绎冷笑了一下,说:“水中捞月,镜中求花,都是再愚蠢不过的事。孤——”
  孤永远只会做适宜的事情。
  他们已经走到了军营,慕子翎有伤在身,走了这么片刻,就需要休息。换掉心口创伤的纱布。
  仆从带着慕子翎去大帐里了,秦绎等在营中,独自静静呆了片刻,又想到了慕怀安。
  他每次和慕子翎待在一起,觉得很快活的时候,静下来了,又会被负罪感包围。想到慕怀安。
  如果他还活着……
  自己此刻应该是陪在他的身侧。
  秦绎无意识走到案前,看着这面前的宣纸笔墨,突然想将这朝夕之蝶和慕怀安画在一起。
  斯人已逝,就在画中与他相会。
  秦绎执笔,微微闭了闭眼,将宣纸铺平,缓缓下笔。
  方才那仿佛一层银雾一般的朝夕之蝶,一路走来的湖泊苍树,都很快在他手中成形,显出模样。
  他画得那样投入,眼中心中,都只有刚才走过的路,见过的风景,和想象中的慕怀安了——
  以至于过了许久,秦绎画完时,才倏然意识到——
  这个画中的白衣人,竟然一点也不怎么像慕怀安。
  倒有点像慕子翎。
  “这……”
  旁侧侍候的小仆见了,都有点迟疑问:“王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慕公子作画了。”
  秦绎:“……”
  “这是慕怀安。”
  良久,他抬头,看着那小厮说。
  小厮一时无言,尴尬赔笑道:“小人眼拙……认错了怀安殿下,小人该死!!”
  然而换作任何人,看见那怀中的白袍人时,也许第一反应都会认成慕子翎。
  他那站在树下静默仰头的神色,冰冷漆黑的眼瞳,都分明全是慕子翎的神态。
  白衣人站在画中,乌黑的发衬着雪白的衣裳,侧容看上去安静而病气。
  身后的发梢系着一根红绳,微微垂了下来。
  ……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慕子翎是谁?!
  “不过信手胡涂的东西。”
  秦绎喉咙微微滚动,却掩耳盗铃似的说:“……画得不好。”
  他伸手就想将那画幅抓起来,揉成一团扔掉,然而此刻,慕子翎却恰巧掀帘,走了进来。
  “你好了么?”
  他问:“出去接着看看罢。”
  慕子翎视线原本注视着秦绎,可是察觉到秦绎神色有异,就也自然而然往下,扫到了秦绎手中按着的画幅上。
  声音下一刻就突然顿住。
  “……这是什么?”
  慕子翎蹙眉,看着画问。
  秦绎不吭声,旁侧的小厮圆滑世故,见他们俩气氛微妙,赶忙出来打了个圆场:“这是……这是王上画给慕公子的画像!”
  秦绎手指紧了一下,似有点不想承认,但又终归什么都没说。
  “慕公子快过来看看,王上画得像也不像。”
  小厮接着奉承笑道:“方才趁慕公子去换药,王上特地画得,想给慕公子一个惊喜哩。”
  慕子翎将信将疑,走了过来,小厮却已经谄笑着将画卷举到了慕子翎面前。
  “慕公子看,是不是画得传神极了?”
  慕子翎垂眼,看着他手中的薄纸,见上头果真有一个白衣人。
  站在他们今夜看过的风景中,忧郁又冰冷。
  这是他在秦绎心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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