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说,细细回想起来,好像还真是,似乎有一周左右没有踏出过门,曲子里唱的全是苏幽和易乞那些事,无非就是说鲜花养牛粪,牛粪不自知,说书里也离不开他们之间的风流韵事。太烦了,干脆不去听了,就在家里喝喝酒赏赏花也挺不错。
见苏幽不答,顾怀接着说:“高坂镇也出现了邪畜,只是数量较少,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清理妥善了,只是,苏前辈,现在师尊带着崔门师已经在闻仙台和孤檠斗了好久,朱宗主与鬼宗宗主也赶了过去,可邪畜数量太大,他们抵挡不住了,师尊命我来之前他们已经受伤,其他弟子也是伤亡惨重,苏前辈,求您,现在需要您的力量。”
苏幽仰头尝了口酒,挑眉道:“关我何事?”
“苏前辈,小师弟他......”
“他怎么了?”苏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将急迫隐藏的巧妙问道。
“他现在受了重伤,还在坚持击杀邪畜。”
苏幽继续以漠不关心的姿态说:“放心,他死不了,小强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可师弟他本来就重伤未愈啊!”
“他什么伤?不就被陈洗俗伤了吗?这么长时间怎么还叫重伤未愈?”
“是,也就是那时候他没有及时治愈,后来守着苏前辈酒醒后回到乐引,已经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而后他又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伤,每天跑到高坂镇看前辈您听曲,晚上趁您喝醉又用式法替您解救,安抚心神,丑时才回到青梧水榭疗伤,第二日又悄悄跟在您身后。您醉了多少天,他就用式法治了您多少天,他一直在消耗自己啊。昨日孤檠带领着邪畜进攻闻仙台,他战了这么久,早就撑不住了!”
苏幽在他的字里行间中反复揣摩,仔细思索,他听得懂顾星悬说的每一个字,却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苏幽脱口而出:“不可能!”
顾星悬看着失态的苏幽,着急道:“苏前辈,求您去看一眼,当面问他,他从来不说。可他自能够下乐引以来就在寻您,但凡听说蚀阴师的消息他都主动请缨,他不是为了渡化您,只是单纯的想找的您啊。他用引魂灯迫灵咒只是为了救醒您,可您呢?他将一魄注入迟昀,早就魂魄不稳,您直接要了他半条命啊。”
“他......我......”苏幽踉跄后退两步,微微站住,痴痴的说:“我知道,他跟着我,一直都知道可......可之后的事,确实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并不知道他这样不惜命,我同样也做不到放我母亲离开,我释怀不了,我放不下啊!”
“苏前辈!”一声厉吼划破长空,孤星悬眼睛绯红:“等不了了!”
苏幽反应过来,反手抓着顾怀就朝闻仙台赶去,嘴上还不服输的说:“我就是去看看,没说我要出手。”
顾怀心里着急,也不好回答,只好任由他抓着沉默不语,朝闻仙台飞去。
此时的闻仙台可以说是一片狼藉,血腥冲天,苏幽皱皱眉,没有心的胸膛竟然生出一丝慌乱。源源不断涌出的邪畜大军屠杀着法宗弟子,鬼宗弟子和幽冥弟子似乎因为阴煞之气被邪畜认成了同类而被没有遭到攻击,反而给了他们一丝喘息的余地。现在的他们,各大法宗与黯宗鬼宗似乎连城统一战线抵御邪畜,可却也是伤亡惨痛。
苏幽将顾怀放下,顾怀立马加入了击杀邪畜的行列之中。苏幽在边角细细寻找易乞的身影,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邪畜,这些邪畜不似谢晚那样的半邪畜,是完完整整的邪畜,体态丑陋,一个个在地上爬行,四肢并用,身上还冒着汩汩的脓包,身上散发着一股腐臭味,看见倒地的尸体,两三个就簇拥着围上去享受美食,嘴角还像是包不住似的流出死尸肉糜混杂着涎水,恶心至极。可这么恶心的东西攻击力却十分骇人,见到活物就杀,管你人鱼鸟兽,统统不放过。
苏幽眉头皱得更深,却没看到易乞的身影。中台打得如火如荼,红,黑,白,金光芒涌现,声势浩大,刀光剑影之间将柳絮从中间一刀劈开掉落。银蛇翻涌不息,身形百变,几十个虚影在阳光下愈加凸显,游龙翩然起舞却不沾身,旷世离手而去划开一道道皮肉又精准的旋回手中,孤檠以一敌四却丝毫不占下风。
而在下一个回合中红色身形和绿色轻衣狠狠的撞在石柱上,大口地吐着血,苏幽定眼一看,原来是秋屏和朱晚才,柱子后面躺着早就被血色浸染完全的易乞,旁侧姜亦幻在给他输着为数不多的式法,自己却也没好到哪去。
苏幽心下恐骇,体内的怨灵更能感到此时宿主的情绪,一个个因为害怕变得焦躁不安,躁狂难抑。身侧的戾气陡然升起,眼里的阴鸷也掩盖不住。
苏幽立即倾身至易乞身前,施力游走迅速点了几个大穴,易乞闷哼一声将体内滞留的淤血吐了出来,顿感郁结之气消减了好多。
姜亦幻看见苏幽心里一松,高兴道:“苏老,你终于来了。”
苏幽轻轻的点点头,又转头看着脸色煞白的易乞,却还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易乞等眼前的重影归为一人后,愣了愣,而后又扯出一抹浅笑,嘴角的红衬得脸色更加难看,他缓缓的说,声音黯哑却有着一股令人舒心的力量:“幽哥,你来了……”
苏幽冷笑道:“你不是自诩最了解我吗?”
易乞微微低下头,声音也浸上了一层促狭:“我以为你不会想见到我。”
苏幽微微愣住,注视了他须臾,而后终于吐出一口气,像是妥协了一般,低低道:“我当时,确实不想见你,但现在,又想见你了。”
易乞倔强道:“你说过你不会放开我的手,今生今世,千帆过尽,你都不会放开的。”
苏幽摸上他的脸:“那时我气懵了,现在不是来弥补了吗?可你要是从一开始就想渡化我,为什么忍到现在?”
易乞听他的话,竟有些慌乱地抬头,捏住苏幽的手腕,道:“我真的不是想渡化你,你愿意当蚀阴师就当,你想成魔就成,你想当鬼就当,你想做什么都行,我只是想让你活着,我只是想守着你,你信我!”
苏幽看着他的眼睛,诚挚的点点头:“我知道,我信。”苏幽说完,缓缓站起身,拂开他的手,道了句:“在这儿等我。”
易乞心下微惊,他似乎感知到了苏幽即将要做什么,道:“你去哪?”
苏幽笑笑:“还能去哪?当然是谁把你弄成这副模样的就让他还回来啊,我不是说过,谁都不能动我的人。”
“他可是孤檠!”
“那我还是蚀阴师呢。”苏幽邪魅狂狷的笑着。
竟生生晃了易乞的眼,他好像在所有时刻都能摆出这样一副狂妄的姿态,遇佛杀佛遇鬼杀鬼,什么都阻挡不了他,给人强大的安全感,又是令人倾慕的恣意洒脱。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就应该活得任性妄为,活的笑看天下。
☆、明晰
苏幽杀意裹身,杀生的戾气也呼啸而出,一个眨眼间,冲向孤檠打得他措手不及,杀生不止,张狂的挥舞,身侧的怨灵也越来越多,一部分击向台下的邪畜,一部分击向孤檠。局面瞬间扭转,刚刚的劣势被打破,旷世将打过来就被杀生截住,重九看准时机劈来,爪手一击即中抓破了孤檠的前胸。
孤檠撤身一退手执旷世,一道红光斩来,扇坠在利风中摇曳,霎那间染上刺眼的猩红。孤檠抹抹嘴角,看了眼手上的红,重新站定。
苏幽躲过红光,看了看身后的残兵败将,重九多处伤痕,月偏明似乎因为之前的伤还未完全恢复,已经渐渐开始乏力。崔梦前的缎带早就碎成了几段,发丝黏在脸上,苏幽第一次见谪仙如此狼狈,就像堕入凡间,沾染了凡俗气息。朱晚才和秋屏还大口的吐着血,想来伤得不轻。
孤檠笑了笑:“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苏幽皱皱眉:“你等我干嘛?”
“等你来杀我啊。”
“你有病吧!”
孤檠扇了扇手上的旷世:“有病的是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天真,我还以为你能变得多令人闻风丧胆呢,结果还是畏畏缩缩,把仇人当恩人,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你什么意思?”苏幽声音染上一丝微末的颤抖。
“哈!你还不知道呢?”孤檠嘴角弧度拉的更大,“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还自告奋勇的给人当刀使呢!”
苏幽大吼:“你他娘的说清楚!”
孤檠也不恼,看向身后全身战栗的月偏明:“你说呢?大法宗?”
苏幽猛的回头看着月偏明,其他人也是不解,纷纷看着这个仁义君子,等待着他的说法。易乞也看着月偏明,眸色越来越沉,嘴唇有些僵硬的抿成一线。
月偏明脱力般的跪坐在地,手上虹汝剑“哐铛”一声跌落在玉石板上,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安和愧疚,被深深的罪恶感攫取,他叹口气,血渍顺着他开合的口角滑落:“是,那是我抹不去的阴影,是我此生的烙印。”
孤檠笑道:“你可真是将自己说的神圣啊。”
苏幽怒道:“好好说。”
月偏明看向苏幽,缓缓说:“孤怨是我放的,把你变成这样的人,是我,你该恨的人,也是我。”
在场的人无不傻眼,苏幽仿若雷劈,整个人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他,似乎一切声音飘如薄云,听不真切,身侧的怨灵没了宿主的指示不敢轻举妄动,乖乖的浮在空中,不明随意的东张西望着。
易乞的惊诧一如苏幽,像是巨浪翻过头顶,将人淹没窒息,他在转眼间又看向苏幽,他能感知到此时他的惊与讶。
月偏明经过一时间的颤抖后反而镇定下来,脑中的零星碎片拼接起来,那些被他摒弃的记忆越发清晰,刺激的他不得不去直视这个问题。瞒不住了,月偏明自嘲般的笑笑,用极缓的语速说着:“那时候我还是个修为尚浅的弟子,想要拜入空同仙尊门下,可我这点式法根本无法让他看见我,欣赏我,更别说收我为徒了。行至魏洲村,我遇见了我此生最大的噩梦,你们应该能猜到,就是鬼道士。他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给我说了一个方法可以让空同仙尊看见我,而我,也心向往之。”
苏幽眼眸中盘踞着嗜血的红,睫羽微颤,冷冷地说:“这个方法就是让你释放孤怨?”
月偏明点点头:“他告诉我他新研制出了一种咒术,只要将其释放,必有大乱,空同仙尊定不会坐视不理,此时我在借机除了这个咒术,在空同仙尊面前表现一番,就能成为他的弟子,成为乐引弟子。”
易乞微微蹙眉,问道:“那鬼道士,要什么?”
“当时他说他只是想要试试孤怨的作用,因为他也不知道孤怨的威力有多大,”月偏明一面说一面笑了起来,苦痛与笑意在脸上交织的有些狰狞,“我居然信以为真,我本以为是个小小的咒术,最多伤害几条畜牲,不会伤及无辜,我也能及时止损,以为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没想到,没想到,根本控制不住,结局一发不可收拾,我才后知后觉到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月偏明谁也不看了,述说着经过,说给苏幽听,更是说给自己听:“我看无法收场了,求鬼道士赶紧收手,可他不听我的,他说他想要的东西还没做出来,这么会收手?我才知道试孤怨是假,利用我是真。”
易乞声音嘶哑,艰难道:“他想要的,是苏幽?”
“不是苏阑晕也会是其他人,他想炼化出一个自愿饲灵的蚀阴师,他想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东西,有没有这样不计生死执念深重的人。你们以为他怎么练成诧罗道的?在此之前他已经做过很多次试验了,杀了很多人了,而只有你,苏阑晕,这么多人里,只有你成功了,你完成了他的心愿。”
苏幽不知道自己该愤怒还是该震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身体一会像冰封千年的冷寂,一会又像是三昧真火的滚热。身上像是被人用钝器反复砸锤,又像击打在棉花上无力。原来,自己就是个试验品吗?原来自己就是个工具?原来变成这样竟是刻意为之?原来魏洲村的灭顶之灾是这样来的?心中无数个念头流转,却越离越乱,像一团乱麻一样胶着难分,之后只呆呆地化作几个轻飘飘的字眼从唇缝间析出:“怪我咯?”
易乞眼前的苏幽,近乎呆滞,又尽显迷茫,心下猝然生起一股针扎样的难耐,轻轻唤了句:“幽哥?”见他不答,费力起身朝苏幽走去,一把将苏幽揽入怀中,扶着他发颤的背脊。
他在苏幽耳边说道:“看来川洋,也是如此。”他极力抱住苏幽,越来越紧,他想止住苏幽的颤,却是徒劳。
月偏明继续道:“孤怨蔓延的一发不可收,空同仙尊和荥宿仙尊赶到,费了好大的修为才将其止住,鬼道士早就消失的了无踪迹。我自知有罪,到空同仙尊前领罚,却没想到他给了我一个改过自新的的机会。只要我心怀大义,胸盛天下,终有一天能够得到救赎,无愧苍生,无愧百姓,至此,我修生正性,就想得到解脱,可直到你出现在我的面前。”
月偏明指向苏幽:“你的出现,预示着我终其一生都不能解脱。我最开始想要截杀你,等到好不容易找到你,能杀你的时候,奈何你被一个小孩所救。在那一瞬间,好像我坚持的大义错了,你这样的魔头都有人舍命救你,难道我杀你的想法是错的?”
月偏明缓缓低下头:“后来你求我救易寒重,你这样杀人不眨眼视人命为蝼蚁的魔头也会动恻隐之心,或许你还有救,所以我决定用我最大的努力引你向善,这样也能弥补一些我曾经犯下的错,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尝试着,而我发觉也越来越有用。”
月偏明看着抱住苏幽的易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傻小子改变了你,总之,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孤檠看着他讲述完,鼓起了掌:“讲得好,把事情经过,内心情感的变化都表达的很详细,不错不错。”
月偏明倏的冷眼看向孤檠:“然此事只有空同仙尊,荥宿仙尊,鬼道士荪敛霏和我四人知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孤檠扇着扇子,发丝轻盈飞舞:“还没猜出来吗?”
月偏明惊道:“你是鬼道士?”
崔梦前接着他的话说:“不可能,鬼道士早就身殒于青率铁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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