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乞刚要转身离开就被月偏明喝住:“你身上还有伤,先坐下来,我叫人替你疗伤,之后再去也充裕。”
易乞摇摇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我最重要的还等着我,一刻都耽误不得。”
苏幽乖乖的躺在床上,哪知今夕何夕。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还在魏洲村,母亲朝他挥着手,像往日一般叫他吃饭,院子里易乞的身影彰显的格外熟悉,他有些不敢相信,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易乞做着饭,灶上燃着灼热的炭火,母亲洗着衣服,皂角的声音熟悉的响动,似乎这样的景象下一刻便会化成浮影,碎裂在眼前。
身体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立即稳住身形,苏幽踉跄抬头,看见环臂抱于胸前的虎叔笑眯眯的调侃:“小晕晕,怎么还不进屋,饭香都传遍村子了,你找的这个媳妇儿手艺真不错啊。”
苏幽循声望去,嘴边的弧度不自觉的扬起,眼里盛满了星河:“确实不错。”
后脑勺突然被弹珠打中,苏幽捂着后脑勺转过去,就看见狗三在门前的榕树上倒挂金钩,手中的弹弓一晃一晃的,他大声叫着:“苏子哥,怎么样,现在我也能百发百中了,你快来看看。”树下的弹娃和柳条儿也在兴奋的拍着手,雀跃欢呼:“我也能,苏子哥,你快来看。”
“你再不练习练习,孩子王的称号就别要了,让给我们吧!”
虎叔笑着:“这群孩子,你不在的时候都疯成什么样了,也没人管咯,还是只听你的,啧啧啧......”看似嫌弃的语气,苏幽知道那是藏不尽的宠溺。
苏幽也笑着,好长时间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要笑,而现在的笑,不用思考,油然而生。
陈婆婆拄着拐棍蹒跚走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让她的步伐更加缓慢,苏幽赶紧迎上去:“陈阿婆,你怎么来了?怎么又带东西?”
陈婆婆轻轻拍了拍苏幽的手背:“小晕啊,你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阿婆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自己做了几个红糖发糕,是阿婆啊新做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快拿回家尝尝。”
苏幽不客气的接过来,道谢:“陈阿婆做的什么不好吃?一闻就知道味道一定不错。我好久没见阿婆了,都想死你了。”说完还抱了抱陈婆婆。以前的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也差不多和陈婆婆一样高,陈婆婆总是抱抱他,而现在,他也能抱起婆婆了。
苏幽转过身看看虎叔:“虎叔,你和阿婆来我家吃饭吧?”
虎叔摇摇头,脚下开溜:“我倒是想,我家那口子不得打死我?”
陈婆婆也摇摇头:“你才回来,要吃饭有的是时间,等阿婆做好吃的,你们一起来。小易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苏幽乖顺的点点头,看着陈婆婆离开的背影,榕树下的那群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嬉笑声忽远忽近,精力旺盛。
苏幽跨进家门,易乞立即感知到他的存在,抬起头来遥遥相望,露出浅浅的笑容。母亲也停止了动作看向他,连忙起身:“怎么才回来?小易这孩子都做了好多吃的了,全是你爱吃的,我说帮忙他也不要,快来吃吧,一会都凉了。”
苏幽不说话,走过去一把抱住母亲,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低低的唤了一声:“阿娘,我想你了。”
“都这么大人了还撒娇,小易看了不得了笑话你啊,一点都不可靠。”
“笑什么笑,多大都撒娇。”
母亲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去洗手端菜,别让人什么都做,你该学着心疼人了。”
“好的,母亲大人。”苏幽恋恋不舍的放开手,又屁颠屁颠的跑进厨房奔向易乞。将手里的红糖发糕递给他:“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买的,快上锅蒸一蒸。”
易乞睨着他,毫不客气的拆穿他的谎话:“谁送的。”
苏幽尴尬的扯扯嘴角:“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在梦里你也这么不给我面子。”
“知道是梦还不赶紧醒来?我都被当成你媳妇了。”
“这有啥的,你本来就是我小媳妇啊,而且这个梦我很喜欢,我不想醒。”苏幽低头沉吟,笑容溢满了脸庞。
易乞看着他,突然伸手将他的下颌钳制住,迫使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勾了勾嘴角,又毫无征兆的低头含住了苏幽的唇。唇齿相依,舌尖翻涌徘徊,却又温柔的像春水一般袭卷每一个角落,缠绵悱恻又不带一丝□□,只是沉下心来品尝,索取对方的甜度。像是沉寂千年终于抓住那么一点点温热,舍不得放手,也不会放手。良久之后,易乞才离开他的唇瓣,拇指指腹轻轻摩擦着苏幽嫣红的唇,笑意更浓:“这个梦怎么样。”
苏幽也笑看他:“不错,我喜欢。”
“那就快洗手端菜。”
“遵命,媳妇大人。”
母亲也走过来帮忙,在端菜的空隙中拉过苏幽悄声说:“小晕,我看你俩关系不错,难得见你这么喜欢一个人,你要好好对人家,别欺负他。”
苏幽把母亲拉上饭桌坐下,老老实实的点点头:“我知道,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母亲笑笑:“我还不知道你?小易这孩子真不错,有个人照顾你我走后也能放心些,你别不知轻重把人吓跑了。”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呢?你走哪去?你哪都走不了,你就得待在我身边陪着我,哪都不许去,我不同意。”
母亲无奈的摇摇头:“你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天天要阿娘哄?”
“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我才不想当草。”
母亲被他逗乐了:“好,阿娘哪都不去,阿娘就围着你。”
苏幽满意的点点头,易乞也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红糖发糕也出锅了,热气腾腾的,把易乞的脸都熏成了微红色,易乞笑道:“吃吧。”
苏幽马上问他:“有酒吗?”
易乞挑眉问道:“你想喝什么?”
“荔枝果酒。”
“这不是你的梦吗?”易乞反问。
苏幽拍了拍脑门:“那就有。”
母亲宠溺的摸了摸苏幽的脸:“一天就知道喝酒,我去取。”
母亲又看着易乞:“寒重啊,你可别惯着这小子,你是个好孩子,别被他糟蹋了。”
苏幽努努嘴:“阿娘,怎么说话的,我咋就糟蹋他了?你还是不是我爱的那个阿娘?”母亲笑而不语,去取荔枝果酒了。
苏幽趁机说:“你可以啊,我娘这么护着你,你用了什么迷魂术,老实交代。”
易乞笑笑,将他喜欢的凉拌鸡块端在他面前,自己拿了个红糖发糕细细品尝,而后慢慢道:“幽哥说反了,迷魂术不是你下给我的?”
“这倒是......”
简易的木质酒杯盛满清亮的荔枝果酒,浅浅的乳白色荡漾在狭小的空间中,却关不住荔枝清甜浓郁的芳香,混合着浓烈的麻辣香气,烟火味顿时弥漫开来。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凝满了欢颜笑语。时光很慢,风也卷动的慢了,云被拉出一丝丝长条,蝉的聒噪也拖得很长,光束之中,几人的脸变得朦胧美好。
☆、羁纵
易乞在床头将引魂灯点燃,按照月偏明的步骤念着咒法,红色的火苗一下子就窜了上来,雀跃着光辉,将苏幽的半张脸印的通亮。窗外花叶簌簌,点点星河爬上窗檐,蓝色花瓣如彩蝶翩飞,碎碎的落在地上,下一阵风吹过,又不知带向何处。
屋内燃着一豆灯火,透出草纸的人影盛满温雅,低头在躺着的人影上摩挲。手指轻拂过深睡中人的眉骨,睫毛,鼻梁,颧弓,再到唇峰,耳畔,一次次的重复着,要将他的眉眼绘进心底,刻入骨骸,漫漫长夜也不及在他身侧的弹指一瞬。恍惚之间,风也清了,云也淡了,唯有眼前人愈加清晰。
他很庆幸,能够找到他,拥有他,谱完一首恋曲,诉说一段衷肠,千山万水,沧海锋芒,不及于此。
可他也有来内心深处的的害怕,今夜过后,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想。终有曲终人散散别离的苦楚,终有苍穹落尽尽芳菲的离殇,终有皓月圆缺缺几度的无奈,他都明白,却难接受。大概,患得患失就是这样的滋味。
灯火很准时的在一个时辰熄灭,一个极黑极黑的怨灵从苏幽体内飘出,幽幽绿色被黑气掩盖的透不出光亮。这个怨灵飞到易乞的面前,漂浮了好久,似乎在说着什么话,可易乞听不明白,只好点点头。怨灵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在易乞的头上撞了两下,似乎是想要摸摸他的头,可她没有手,她连人形都不是,她是一团雾,一团影,只好用最笨拙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情感。然后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苏幽,就飞进引魂灯内。
易乞还是坐在苏幽旁,一挪不挪,看着床上的人,抓着苏幽的手,一刻也不曾放开。受的伤也在静默休息中好了些许,可一动作还是能扯到受伤部位发出疼痛,他却浑然不觉。
天蒙蒙亮,街上的叫卖声已经升起,热闹的街市又开始了清晨的盛景,忙碌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越过高墙传进院中。苏幽似乎也被街市的喧闹声吵醒,睫扇微微颤动,指尖突然的蜷缩将身侧的易乞激的赶紧捏住他的手,静静等待他的苏醒。
苏幽睁眼的时候,就看见易乞焦急期待的眼神,那么真,真的让人心疼。眼角的黑晕压盖不住的从皮肤里透出,细密的红色血丝也藏不住渗出,脸色也没有恢复,干涸的嘴唇浸着一条条裂纹,乍一看苍老了五岁,却丝毫不减风姿。
苏幽扯开嘴角微笑着:“你在梦里可没这么邋遢。”
易乞看着他,拂过他的眼角:“你梦到我了?”
“嗯,还梦到了很多人,那个梦,很美,很甜,我还以为我醒不过来了。”
易乞倏的紧握苏幽的手,力量大的苏幽都感觉血液循坏受阻了:“你不醒,我怎么办?”
苏幽被他握着的手在他手心里挠了两下以示安慰:“所以我醒了啊,对了,我怎么醒来的?”
易乞抿口不言,稍稍低了头。
苏幽感觉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在脑海里盘踞不散,出来的声音也带着颤抖:“怨悔一出代价极大,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的五脏被怨灵瓜分了,你是怎么把我救醒的?”语气越来越急越来越慌。
易乞还是低头,并不直视苏幽,转换了一个话题:“饿了吗?”
苏幽立刻打开他的手撑起上半身,余光一瞥看见了放在床头的引魂灯,黑气缭绕,翻腾不息。苏幽眼睛一冷,红色迅速爬满眼眦,声音的颤抖掩饰不住:“这是谁?”
易乞还是不答,却抬头看着他,眼神不再躲避,直直的看着他。
苏幽一冲身抓住了易乞的衣领,手指因为用力变的葱白,衣襟顿时出现褶皱。苏幽银牙紧咬,压制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重复道:“是谁!”
易乞徐徐吐出一口气,极慢级慢地说:“你知道的,又何必再问。”
苏幽猛一发力将易乞丢向墙角,易乞撞到木桌跌跪在地,将滚上舌根的血沫咽了下去,忍着伤痛看着陡然暴怒的苏幽,控制不住的瑟缩着,冷汗也被激出来。
苏幽怒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吗?你怎么敢啊!”
易乞咽下又翻上来的一口血:“不这样你会死的!”
“我宁愿死,我可以死的啊,”苏幽说着说着再也无法控制,泪珠决堤滑落,肆无忌惮的突破眼眶,把升起的戾气尽数冲散,“她是我阿娘啊,我不能没有她,你怎么能?”
易乞的声音也开始颤抖:“我做不到看你死在我面前,我做不到。曾经的我做不到,现在的我也做不到!”眼眶也染上了红,却不敢掉落一滴泪。
苏幽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引魂灯,双手缠绕施法,想要再将这一缕怨灵吸入体内,可终究无果。
易乞声音黯哑:“我用了迫灵咒,回不去了。”
苏幽的煞气立刻拥簇全身,倏的闪到易乞跟前,将跪在地上的易乞掐住脖子举起,泪也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可怖的猩红:“我怎么会信你?肖逝情当初说的对,我居然信了你,你可是法宗流楹,职责就是渡化蚀阴师,我居然傻傻的信了你。“
易乞被他捏的呼吸困难,脸色更加苍白,鬓角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艰难的发出声音:“我没有,我不是。”
“你没有什么?你不是什么?你没想过渡化我?你没有将我母亲的怨灵引出来?你不是乐引弟子?你不是法宗流楹?我来告诉你你不是什么,你不是小乞丐了,你只是易乞,你只是易寒重。”
易乞呼吸越来越急,脑中的供氧也越来愈不足,他绝没有想到会面临这样的局面,求不得他的原谅,也不奢望了。也好,死在他手上,让他永远记得我,或许自己也能被炼成怨灵吸入他的体内陪着他,守着他,也不算食言了,这样,他是不是能信我?
易乞慢慢地闭上眼,眼前人的眉目早就在心底刻画千万次,就算来世也能找到吧,呵......
吸入肺腑的空气越发稀薄,迷朦间,脖子上的钳制骤然消失,大口的空气涌入,一切又变得明晰,耳中轰鸣之音也逐渐淡去。
苏幽背转过身,戾气渐渐消失,不再看易乞,缓缓说道:“你走吧。”
易乞死死的抓住苏幽衣角,上面的花纹因为褶皱变得扭曲,眼睛涨的通红,艰难的说:“别......赶我走。”
苏幽轻轻一拽,衣角就从易乞手中逃脱,苏幽冷冷的重复道:“你走。”
易乞脚下不动,复又抓上苏幽的衣角,固执不肯放手。苏幽忽然转过身猛一拂袖,大喊道:“你走啊,趁我还清醒时你赶紧走,不然我怕我疯了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你。”
易乞却并不动,苏幽一声怒起:“我原谅不了你,更原谅不了自己,你走!”声音撕裂房梁,惊得院中停靠在蓝花楹上小憩的雀鸟抖翅高飞。
易乞泛白的手指缓缓放下,苍白的脸上只有红彤彤的双眼还称得上有血色。他紧咬着下嘴唇,不让身体发出抖动,但似乎是徒劳无功,身体的抖动反而越来越明显。他极深极深的看了眼苏幽,却是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他慢慢地迈开步,缓缓的朝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载了千斤,每一步都用尽全力,每一步都很漫长,就这短短的距离,却成了最难熬的光景。心慢慢的沉下去,眼中的光辉也慢慢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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