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云说:“自有大家的去处。”徐子良说:“是。”抬头看去,竟隐约觉得将军嘴角似乎挂着一丝笑容,徐子良赶紧离开,怕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不出一日,徐子良就又来汇报谢景云,“将军,有大批难民往并州来,季先生已经去接待一批人了,看样子,远远不止这些人,我们...”谢景云说:“修宁在哪?”徐子良回答:“在城东安置难民。”
虽说是难民,但其实包括了携带家眷奔赴并州的良民或者受战乱之苦失了家园的真正的“难民”,但是不管如何,既然他们选择了并州,选择了谢景云,他就必须担负起这个责任,这些都是大赵的子民。
谢景云听到都就立刻去找季修宁了,路上将士们纷纷和谢景云打招呼,这些人被分配很多建造房屋的任务,谢景云知道后只是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忙。
“修宁。”季修宁回头,看到谢景云来了,便说:“你忙完了?”谢景云说“嗯。”
“里州被陈辙占领了,”季修宁眉头显然皱了一下,“这人,竟然比之前的州府更加变本加厉,百姓更加苦了。”
谢景云当然知道这些,“修宁,并州装不下这么多人的。”
季修宁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犹豫,“你要开始了吗?”
谢景云说:“早就开始了不是吗?只不过现在百姓比从前更需要我们了。”谢景云扶住季修宁的手腕,“修宁,他们需要一个有德行爱百姓的领导者,需要像你一样,心怀天下的人来解救他们。”
季修宁任由谢景云带着他走,“何日动身?”其实他的眼睛还没彻底好,他不想让谢景云承受一丁点意料之外的风险。
谢景云还没等说话,就听见李决前来汇报,“主人,将军,陈辙带兵往并州方向来了。”
谢景云嗤笑了声,“没想到不等我找他,自己来送死了。”
新二营整装待发,谢景云在季修宁房间,把季修宁眼睛的药上好,拿了一束白色丝巾把他眼睛蒙上,轻声说:“还没好,不要任性。”
季修宁碰了碰丝巾,把手放了下来,“其实不必如此。”
谢景云不听,“你要听明神医的话,这样好的快。”说着就就隔着丝巾吻了吻他的眼睛,失去了视觉,季修宁身体更加敏感了,谢景云的触碰让他的感觉被放大了数倍。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了他的脸,鼻尖顶着鼻尖,季修宁与谢景云的呼吸交融,只听见一声轻笑,季修宁推开了他,“去吧。”
陈辙本是里州一武将副手,自从皇帝下令各州可自行招兵后,里州的武将并没有品出这其中的含义,没有迅速扩张自己的力量,陈辙作为副手却知道,此时正逢各处兵阀交战,如果他们不吞下别人,很快就会被别人吞并,所以他杀了主将,自立为主,而后迅速吞并周边的兵阀,成为北方雄踞之主。
此番征讨并州,不只是因为百姓全都跑去并州,谢景云赢得民心声名显赫,更是因为他要立威。如果谢景云臣服于他,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北方霸主,届时他还可以借着谢景云的名声,继续征讨天下。
谢景云带着大军迎敌,陈辙看到主将谢景云,才发觉这谢将军竟是如此年轻,“谢将军,听说你曾是洛阳朝廷戍卫营的副营长,怎的跑来这苦寒之地当上了土霸王?”
谢景云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倒不知道陈将军这是何意?哦,不知道该不该称你一声将军呢?毕竟如今这到处都是不知道朝廷何时封的‘将军’。”
陈辙气短,年纪不大,说话倒是挺尖锐的,“不比谢将军,进了洛阳当官还能重新当回谢将军,这个中细节,倒是让人忍不住细想啊!”
谢景云淡然说:“身为大赵人,不管是在洛阳为官还是边境为将,都是为了大赵国土,大赵百姓,所以不管我在哪里,都把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而子民是要爱护的,陈将军怎么大老远前来是来接回你里州的百姓吗?”
陈辙这次气的脸色发青,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占领了里州,百姓就纷纷全跑光了,一打听才知道,全来投奔谢景云了,谢景云这到底哪里好?
陈辙此时完全换了副嘴脸,“谢将军,你这幅自欺欺人的样子做给谁看呢?你到底为什么会在并州,当我真的不知道吗?”
“你要是愿意归顺于我,从此我们俩共同治理这北方,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景云完全不为所动,“陈将军说笑了,我在哪还用不到你来置会,陈将军此言倒是值得深究,你这是要自立为王吗?皇帝知道吗?”
既然已经把话说了出来,陈辙自是不能收回的道理,此时也不管反不反,王不王,直接放声,“谢将军,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就下令开始进攻,而谢景云也第一时间下令,双方交战,场面十分紧张,这一战终究还是来了。
谢景云只是据一方之地,击退外敌,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旁人却不安于一隅之地,想要这整个北方,他自然不能退缩,这是他必经之战。
硝烟弥漫,鲜血横流,但流的同是大赵的血,死的都是大赵的兵。没有击败胡人那种骨血里的兴奋,如今的战争对谢景云来说,只是必走的一步而已,谁能想到,仅仅是二十年,大赵已经变成如今的模样?
第一次交锋已经结束,帅旗飞扬在风中,厮杀声渐渐弱了下来,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天地一切都虚无起来,何为战场?抛洒头颅热血之地,报国明志之地,为了扩张国土征战四方者,青史留名,守护国土击退外敌者,成为一方英雄,受国民朝拜感激。
此时的征战又算什么呢,谢景云觉得有些可笑,他从军到现在,最初的想法只是守护住自己的家乡,不让外敌侵扰,从来就没有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情怀,这个国家的主人并不值得,没人值得。
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只剩下报仇,寻一个公道的想法,母亲,父兄,义父,这些血海之仇是他所有的动力的来源。
再后来是修宁受伤,他才知道这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网,有一些想要伤害修宁的人,所以他为了那个可以保护修宁的人,必须成为绝对的强者,成为,真正的王。
谢景云眼神凌厉,刀锋起,驾着马奔了出去,银色战衣与刀光交相辉映,两军的呐喊声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同时陈辙也驭马而来,两人在万千人马中短兵相接,“谢将军,没想到你有两下子。”陈辙仗着自己年纪大,经验丰富,并不把谢景云放在眼里。
谢景云一刀砍断了他的长戟,“你话这么多,不如说些遗言。”
陈辙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谢景云的刀竟然如此锋利,他还没见过能直接砍断他长戟的兵刃,这刀并不厚重,怎会有如此之势?
但是不愧是老将,很快他就从身侧拿出短刀,与谢景云再次打了起来。
季修宁在双方交战后从后方来到前线,谢景云再三交代不让他来这,在营中等他得胜归来,但是季修宁想亲眼见证这时刻,于是不顾后方将士阻挠,来到前线。
鼓声震耳,是两军正在交战,新鲜的血液味道遍布耳鼻,季修宁眼睛看不见的日子,嗅觉和听觉更加灵敏,如今在战场上,切身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顽强,卑贱与珍贵。他右手摸了摸潜玉剑,又松开了,骑在马上,默然前行。
突然耳边的厮杀声停下了,是怎么回事?结束了吗?季修宁有些着急,“驾!”一匹白色的骏马跑了起来,季修宁一袭白衣在万千战士中踽踽独行。
“将军!”“将军!”突然间,季修宁听到无数声“将军”,呐喊声极其悲愤,这撕心裂肺之感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并州之战,谢景云浴血而立的画面再次袭来。
他有些着急,越过人群,脑海里听到了谢景云那声“阿宁,别哭。”嘴里似乎感受到了血腥味,原来是不小心咬破了嘴唇。
怎么还没出来,为什么人这么多,季修宁拼命地向前奔去。
终于,看到了前方的谢景云,谢景云脸上全的喷|射状的血迹,季修宁眼睛还未彻底好,只看见模模糊糊的血在谢景云脸上,身上也是血迹,他跌跌撞撞的下了马,有些踉跄的走过去,“景云.......”
下雪了,今年并州的第一场雪,在这漫天血色中飘飘洒洒而来。是六瓣雪花,时隔这么久,再次迎来了六瓣雪花,仿佛就像是宿命一般,从时光的深渊中再次袭来。
天色暗沉下来,夕阳余晖笼罩了整个大地,照在布满了鲜血与灰尘年轻的士兵们脸上。
所有人都目视着谢景云的方向,听到了季修宁的声音,谢景云这才回头,看向季修宁,在万千绯光中对季修宁露出了笑容,不知怎么的,季修宁竟然因这笑容流了泪,接着他便也笑了出来,本就不甚清晰的眼睛愈加模糊了起来,他笑着看向谢景云,无声中说了句谢谢。
同时,陈辙的身躯也倒了下来,只见他胸前被谢景云插|了两刀,嘴里已经说不出话,眼神空洞却死不瞑目的样子,连看惯了生死的战士都忍不住吹嘘。
谢景云眼里充血,旁人不知道的是,陈辙竟然真的临死说了“遗言”,那声“你还想再见到你长兄吗”如鲠在喉让他无比介意,他抽|出长刀再次刺入陈辙的胸口,这次他终于不再说话了,鲜血从口中缓缓流出,谢景云竟觉得有些快意。真好啊,就这样痛苦的死去吧。就在此时他却听到了季修宁的声音,那些恍惚的感觉瞬间消失,他清醒过来,转身对季修宁笑了笑,真好,修宁,有你在真好。
“将军,将军!”这次声音变成了呐喊欢呼声,谢景云被拥簇着,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步走向季修宁。
谢景云右手握住季修宁的左手,举起来大喊。
“里州军听令,我知道你们追随陈辙有不得已的原因,今天我在这里告诉你们,投降归顺并州军,我将过往不究,今后你们都是我大赵的好儿郎,是我谢景云的好儿郎!”
里州军纷纷放下兵器,跪下投降,“谢将军!”“谢将军!”
季修宁在无数呐喊声中,看着眼前的人,眉峰凌厉,眼神幽深,满脸是血的样子竟然还如此让人移不开眼,那眼底充满了无尽的力量,名为信仰与希望。
他呼了口气,在万千战士中,在血色余晖中,在漫天飞雪中,紧紧的抱住了谢景云。
一刹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刹繁华落尽、物是人非,倒真如朝生暮死一般,生命的卑贱与高贵,从来不是由谁来评说。这世间没有什么绝对,蜉蝣朝生暮死而不怨,人世七十寒暑而不足,到底把生命活成了如何,且看你自己。
天地万物不过尔尔,只有你是人间胜景。而所有人,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谢景云深深的回抱住季修宁,下巴放入他的颈窝,呼了口气,“修宁,有你真好。”你是我凝望深渊时候脑海里唯一的光亮。
都说少年肝胆,深渊屠龙,而屠龙少年最终却长出了恶龙的鳞片,但是我一定不会,因为有你在我身后唤我,只要你喊一声景云,我就会立刻找到你,永远做你的谢小将军,永远,永远。
第三卷完
☆、战后
一年后。
凉州祝将军府,祝老将军的世子祝沂拿着一封请柬跪坐在祖父前,这一年整个北方经历了前有未有的变革,凉州独立于整个大赵,终有一日需面临这样的困境,战乱之际你治理一方百姓独立于朝廷,或许还有个爱护百姓的好名声,但是一旦乱世有了让众人追随和认可的主公之后,你就面临着立场抉择的问题。
世子祝沂双手恭敬地将请柬交给祝戎,祝戎放下手握温茶的手,看到上面的内容,老人脸上的皱纹随着岁月的雕刻已经愈来愈深,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也略显的浑浊,这是一位真的戎马一生的老将军,现在这些新冒出头的风云人物,所经历或许都不及老将军是十之有一,这一生都在为大赵而奉献自己,如果说他真的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便是在几十年前一时心软应了最疼爱的女儿的要求,带她入洛阳赏花吧。
祝老将军拿着这封请柬望着躺下的子孙,“沂儿打算怎么做?”
祝沂是如今祝家的世子,也是西北的名义上的领袖,但是他的荣耀的名声,有很大部分来自于他的姓氏,如果没有他的祖父,或许他也如大赵其余各州的武将一样,在这样席卷北方的潮流中,无可避免的陷入混战,或者自立起义,或者追随他人,然后于微末混乱之中,博得一席之地。而不是像如今一样,还可以坐拥一地,安稳如常。
“祖父,孙儿以为,谢将军治理有方,其余人或都不是其对手。”祝沂到底是年轻了些,耐不住性子。
祝戎没有说话,抬头示意其他人回答,祝家的孩儿本就不多,祝戎这一生不过一双儿女罢了,女儿香消玉殒,儿子这一脉不过三个孩子,大儿子为世子,小儿子尚小,女儿,祝戎只想让西北的儿女保持真性情,不愿再做联姻的工具。
祝阑则说:“父亲,这谢将军还是让孩儿会他一会,魑魅魍魉还是英雄好汉,试一试便知。”
祝戎点头,如今凉州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他本对大赵失去信心,又不能起兵造反,所以才于凉州自治,而如今,天下形势已然大有变化,自去年谢景云杀了陈辙起,便大军入里州,轻而易举的占领了原先陈辙的地盘,随后驻军,治理民生内务。
祝戎本以为他会继续征讨,但是出奇的是谢景云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州府各官职重新任命,州令也不再朝令夕改,原先还一直往并州逃的人,因着谢景云的到来,全都安下心来。
随后谢景云重整军务,军队的编制都按照原先并州的情况,重新整改,而各州的训练也陆续开始,捷豹营的选拔也日益激烈。
民生政务初步安定后,谢景云才继续征战北方,但是或许是其他武将怕了谢景云,不如谢景云,或许是谢景云太得民心,各地总是有人不断帮助他,谢景云很快就占领了整个北方。
那便只剩下不参与混战的凉州一地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祝戎都会觉得,统一北方势在必行,这场宴会必然是鸿门宴,先礼后兵,如果凉州愿意追随谢将军,那便活,如果凉州仍想明哲保身,那便会迎来谢将军大军的洗礼。
但是这个人确实从头到尾都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谢景云。
不说曾经他们两人互相帮扶过,从徐州的一封信开始,就注定了他们微妙的关系开始,后来在并州,凉州军于战场上救了谢景云,这是救命之恩,虽然后来并州送了不少消息过来,但是救命之恩又怎会轻易抵消。况且...祝戎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天意,让他觉得这位谢将军,或许真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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