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承略有责备的眼神看着程昱:“程哥哥,你怎么可以直呼许伯伯的名讳呢?”
程昱道:“你就告诉我是不是此人!”
答话的驾着马车的魏清湘,“不错!”他无意瞟了一眼程昱,“即然夏小侯爷知道义父的事儿,那便也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
许伯远和风越都是程太师的部将,以前也和风越一样,做过程怀素的护卫。只不过后来,风越战功越来越显赫。之后便脱离程家军,成了今日的护国将军。而许伯远一直没有离开程聪左右。在程昱的记忆里,他还记得此人曾经抱过自已。
他们一连走了三日,直至第五日傍晚,才到一处村庄外面停下。
他们一下马车,立即就被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围了起来。村庄并不大,只住着几百户人家。
“商哥哥,魏哥哥。你们怎么才来呀,许伯伯说你们再不来,就罚你晚上不准吃饭!”
魏清湘哈哈大笑,揽住少年肩头。“我这不是来了吗!义父呢?”
少年脸涨得红红的,兴奋回道:“在大厅等着你呢!”随即又把目光投向程昱,眼里头满是好奇打量。
说是大厅,也只不过是一间稍大点的房子。程昱一进屋,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两鬓染雪的老者。老者本是端着茶小酌一口,见到程昱之后。也没等程昱打上招呼之后,便放下茶盏,招呼程昱过来。
见程昱走路时,腿脚似不大灵便,微有遗憾。等程昱走近,老者一把握住他的手,像是一个长辈那样,捂着程昱手,端详程昱片刻。
半晌才慈和道:“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老者两眼已经布满了皱纹,仿佛透过程昱看到了某个人。
“我当初还记得我抱你时,你还不顶我大腿。现在,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随即他又自嘲一笑:“瞧,我又说什么胡话呢,二十年都快过去了。我……也老了……”语气里尽是说不出的惆怅。
程昱道:“不知道,许伯伯请我前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总不归就是为了叙旧而已!”他特意咬重“请”这个字。
老者哈哈大笑。程昱如此开门见山,老者也没觉得他语气不善,反而赞叹他与程怀素的脾气有几分相似。
“贤侄,你知道当初老太师为什么会在陛下召我们回京时,就地解散程家军吗?”
程昱道:“据说是当初的程家军,大部都是出身三镇。他们不愿意远离故士,打完夷人之后,便解甲归田。”
许伯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只是史书上所写的片面之词而已。士兵们出生入死,所求的也不过是能有个一官半职,或者是几亩良田。明明到手的军功,又怎么会轻易让与他人。”
这件事情似乎是另有隐情,程昱道:“照许伯伯这么说来,当初程家军解散并不是像史书上所写的那样简单!”程昱很少去翻看本朝编写的史书,尤其是关于自己祖父程聪的那段。他虽有意规避,但只言片语还是飘到他的耳中。
史书上说程聪此人是文帝的心腹,行为张狂放浪。连新登基的宣帝也不放在眼里。夷人大举入侵国士,程昱临危受命。在皇帝没有军饷的情况下,一路上收编逃兵,伤亡无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最难的一块骨头啃了下来。
之后,收回武威镇之后,程太师本想一举再攻克天水,定远两镇。然而,就在此时,大兴国内遭遇旱灾。许多百姓连自己的口粮都保不住,更别说去缴纳赋税。
但此时,夷人刚刚拿下天水,定远两镇。兵威强盛。程老太师无法,只得拿着手上这几万人马在长生崖下面与夷人的铁骑厮杀。两败俱伤之下,一时间谁也耐何不了谁。长生崖,虽说名字之中有个崖字。但不是真正的悬崖,而是一个微凹的大坑。据说每逢电闪雷鸣之际,还有人曾在那个地方还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两方人马还在不停的厮杀。那个地方,随便刨一下,都能刨出十数具骸骨。
也恰在此时,夷人内部出现了问题。当今的夷人可汗杀了自己的叔叔,自已登上王位。两边再打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结果,只能是徙增伤亡而已。商议之下,大兴朝将一名宗室女儿嫁与可汗。而夷人为表诚意,也将自己的大儿子,送到京都当成人质。
程太师收到召书之后,大骂当今皇帝胆小无能。但他也知道,再打下去也只会空耗国库而已。无奈之下,便搬师回京。然而回来的却只有他身边数百位亲兵而已。
按照他对宣帝的说法,是因为那些士兵本来就是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前来参军。现在仗打完了,自然也就回去了。宣弟虽面上有喜,但对程聪不满的种子也在此时种下。认为他不肯交出兵权,自己培养势力。
许伯远道:“当初太师是想带我们回京的,若不是因为太师受了小人的挑拨,也不会因为此事被陛下怀疑。就算陛下起了疑心,有程家军在侧,凭着我们几个老了的骨头,也能护着程家满门老小!”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他不说,程昱也知道发生什么。
在宣帝将皇位坐稳之后,有人告发程太师里通外国。当年的长生崖一战,疑点重重。更有好事者将他骂宣帝的这件事也给抖落出来。之后,便是抄家。程聪畏罪自杀,而程昱的舅舅也死在狱中。程怀素在程家被抄时,提着剑与前来抄家的官兵动起了手,最后被挑死程太师府门前。
若不是做得实在是太难看了,大臣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顶着触皇帝的霉头也要跳出来给程太师说情。当时,京城里便有传言,是温罗暗中操办此事。温家与宣帝是什么关系,整个大兴朝无人不晓。眼看一把大火就要烧到自己头上,宣帝此时下旨,才算终结了此事。
这件事之后便秘传于街头巷尾之中,有人叹道:“皇家无情,宣帝一心仰慕程怀素。为了自己的皇位不也是说杀就杀,毫不留情。”
程昱道:“不知许伯伯所说的坏人是何人?”
许伯远原本慈和的脸上,露出一丝恨意。对程昱道:“此人名叫徐原,也是程太师的部将,就是因为受了此人的巧言令色。他说若不就地解放军队,会引起宣帝的猜忌之心。”可没有兵权在手的程太师,就像是一只没有牙的老虎。
☆、第四十六章
两人谈话间,有仆人禀告老者,饭菜已经做好了。程昱心中微有一动,“当初我祖父已经解散了程家军,为何……”
老者引程昱到饭桌前坐下,解释道,“老太师虽然解除了程家军,但是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跟随老太师。我怕太师遭遇不测,暗中收了一些人马,但没有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程昱不动声色问道:“这个村子里面老弱妇孺加起来应该也不足一千人吧!”
许伯远捋着胡子呵呵笑道,“程太师的旧部遍布天下,这儿也仅是冰山一角罢了!”他拿起筷子,给程昱夹了一块羊肉。
“如今圣上受奸人蒙蔽,我便想替老太师洗刷冤情,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以慰老天爷的在天之灵。”程昱心中不禁冷笑,终于说出此次的重点了。若是陈青没出事之前,他这一番肺腑说词,免不了信上□□分。
若不是自己查出商承,估计自己的退路就被他们给掐断了。商承明明不会武功,却还偏偏要他下手杀陈青,摆明是想拉他下水,将自己与他们绑在一条船上。
程昱摇了摇头,叹道:“祖父已经去世十数年了,估计早已没有当初一呼百应的号召力!”
“非也!”许伯远定定看着程昱:“老太师虽然不在了,但是程家的后人还在,只要您一声令下,定会八方呼应,应者云集。”
程昱摇头:“师出无名,必会惹得天下非议。”
许伯远拍了拍手,不多时便有一个仆人,手里头捧着一个锦盒呈上来。
程昱看到许伯远从盒子拿出的东西时,不由得愣了片刻。在他手里头的赫然便是一道明晃晃的圣旨。
许伯远似是很满意程昱此时惊疑的表情,笑道:“当今皇帝是双生子。所谓双子不祥。这件事情若是被大兴百姓知晓,定会闹得人心惶惶,满城风雨。”
就在程昱伸手快要碰到圣旨时,许伯远立即将圣旨收回,复又放回锦盒之中。让仆人又带了下去。
“贤侄,当初程将军去世之前,可曾留过什么东西给你?”许伯远见仆人走之后,向程昱问道。而程昱此时心思全都在刚才那道圣旨上。皇家的圣旨程昱见过不少,自然是能辨别真伪。上一世裴子府曾逼问他宣帝的遗旨在哪,他当时想是裴子府看他不顺眼,胡乱给他安个罪名。现在想想,或许遗旨确有其事。只是,这道圣旨非同小可,又怎么落到许伯远的手中。
“贤侄?!”许伯远有些不悦。
程昱回过神,装作沉思一番,心里头却乱成一团。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母亲那日走的匆忙,并没有留给我什么东西!”何止是没有留下一个东西,甚至是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就匆匆离去。“不知道许伯伯要找的是件什么东西?”
虽然程昱心里头隐隐猜到,他要找什么东西,但听到虎符两个字时,心神也不由得一荡。赶忙敛眉,低头隐去自己脸上的神色。
许伯远拍拍程昱的肩膀:“贤侄不必放在心上,那虎符虽然重要,但必竟是死物。只要我们同心齐力,定会激浊扬清,荡平小人。”
从许伯远那儿出来时,已近黄昏。
仆人把程昱领进一间院子之后,便告辞离去。这间院子不大,陈设也颇为简单。院中搭了一个架子,上面爬满了已经干枯的藤蔓。藤蔓下面摆放着简单的木桌,板凳。旁边就是一口井。商承就坐在木桌旁边,看到程昱向他招了招手。
“哥哥,快点过来!”程昱走进去才看到,商承手里头摆弄的是一块黏土。桌子上面已经摆好了几个捏好的小人,程昱仔细端详,这才发现自己赫然也在其中。
程昱将那小泥人拿在手里把玩,眼睛却瞟向商承。
“你喜欢这里吗?”
商承把目光从手里头的泥人身上移开,目光带着不解。“哥哥为什么要这么问?这儿是我的家啊!”
程昱道:“我是你哥哥,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商承道:“我知道啊,所以才去接哥哥过来的,以后我们就一起在这儿生活了。”随即又目光灼灼的盯着程昱,“哥哥,不要走好吗。”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程昱循声望去。魏清湘此时已经将脸上的□□除出,五官轮廓跟之前带着□□颇有几分相似,看来□□做不到尽善尽美,总要与自己的本尊有几分神似。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几个带着刀的黑衣大汉。
“嗯!”程昱漫不经心的轻应一声。商承听到之后双眼一亮,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魏清湘跨进屋子,身后的大汉则是分成两列,把守在门前。
“程公子不必忧心,这些护卫是义父特意保护你们二人!”魏清湘解释之后,顺手从商承那里拿一个他刚刚捏好泥人。眉头微蹙,这个泥人的五官身材都是按照他的身形缩小捏成,只是两腿之间多了一点泥块,使这个泥人看起来很不协调。
商承赶在魏清湘动怒把泥人捏碎之前抢了回来,朝他伸舌舔了舔嘴角。魏清湘眉头微抽。
程昱心知这是许伯远在监视自己,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待他抬头时,就看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一种不好的预感,漫延在程昱的心头。
然而,没有过多久。这种预感便成真了。
程昱此时站在商承的门前,听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只觉得进退两难,却又不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商承在京城便是以小倌身份行事,做这种事情也是免不了。程昱心里头也时常为他开解,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可……
片刻之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魏清湘也经整理好衣裳,看到坐在藤架子之下的程昱,微微一怔之后,便向他走去。
程昱抬眼冷冷扫过魏清湘,透过魏清湘看向他身后的屋子,似看到白花花大腿一闪而逝,随即他收回目光,看到魏清湘脖子间的红痕。似是呆了一下,看来床第之间,商承也主动的很。
魏清湘面无表情木着脸,在程昱对面坐下。见他面色不善,也没多作解释。反而道:“那时候年景不好,很多成年人连自己的一张嘴都喂不饱,我找到他时,他虽身着褴褛,三餐不济。却还是勉强活下来。”
程昱脸色蓦得变得惨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看来,程公子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你当时身为夏家的小侯爷,就算没了母亲的庇护,还是侯府的小公子。每日里锦衣华服当街纵马时,你的表弟正为了一口吃食,与人……”
“够了!”程昱猛得站起身子,暴喝打断他的话。魏清湘看着面前神色激愤的程昱,少见地乖乖的没有开口。
这一夜,程昱没有合眼。以至于早上醒来时的脸色极差。
推开门,商承已经站在院子里了,正摆弄晾晒他昨天晚上的捏的泥人。程昱端详他的神色,见他眉目神采飞扬,看不出一丝被人强迫不愿。只是走路时,腿脚虚软。
程昱走到桌子旁边,商承已经将四个泥人摆好。程昱分别认出这四人,除了他俩还有就是魏清湘和许伯远。
“哥哥,昨晚是没有睡觉吗?脸色这么差。”
程昱顶着两个黑眼圈。意有所指道:“你倒是神彩焕发。”商承脸微微一红,没有接话。
程昱道:“这儿附近有没有集市,陪着我去转转。”
昨日,程昱试探几番,也未打听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马。看来许伯远对自己仍有戒心。
“哥哥,你看这糖人像不像你!”商承拿着一个糖人,往程昱眼前凑。身后立即有人上前付钱。这座城不大,虽然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一应物什也都俱全,他们很快便走了一圈。在酒楼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
点了几碟小菜,再要了壶酒。程昱看着站在旁边,犹如两个门神一样的大汉,连忙招呼他们坐下。两个门神动也未动,对程昱的话置若罔闻。程昱也不勉强,给自己斟了杯酒。
目光透过窗户看向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其中有身着宽袍大袖的大兴朝国民,也有身穿皮衣的夷人。一阵冷风吹过,街上的行人纷纷裹紧身上的衣物,加紧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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